莫棟梁
一九九七年,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紀念項與年同志的《山路漫漫》一書。習仲勛同志為此書作序。他寫道:“項與年出生在閩西山區(qū)一個普通的農家。20年代初,就參加了革命。他在白色恐怖彌漫全國的險惡環(huán)境中,穿梭于上海、南京、南昌、香港、天津、西安、北平之間,長期從事地下斗爭?!顬檩x煌的一頁,是他和他的戰(zhàn)友在獲得廬山會議‘剿共計劃這一重要情報后,為了及時送到中央蘇區(qū),敲掉門牙,扮成乞丐,穿越重重封鎖線,日夜兼程,把這一關系到革命全局的重要情報及時送到瑞金,親自交到周恩來手中。其時,正處在紅軍實行戰(zhàn)略大轉移的前夜?!?/p>
項與年的情報是時任江西省第四區(qū)“剿共司令”的我的父親莫雄交給黨的。當時項與年受上海特科的派遣,和盧志英、劉啞佛等十幾位特科精英潛伏到莫雄身邊。項、盧、劉分別擔任司令部的情報參謀、主任參謀、主任秘書。歷史給蔣介石開了個“玩笑”,他信任國民黨的元老、粵軍的同僚莫雄,委任他為統(tǒng)率江西德安、九龍、星子、彭澤、湖口等剿共要害區(qū)域的剿共司令。他萬萬沒有想到莫雄接過委任狀后,以召集粵軍舊部為借口,馬上到上海找到了李克農負責領導的中央特科。莫雄坦誠反蔣心跡,堅決請求由黨派出人員來組成這個“剿共司令部”。在這之前,莫雄已經與中共地下黨關系密切,并接受了黨的教育,提出過參黨的請求。當時,上海地下黨曾先后遭受六次嚴重破壞,損失達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最近一次要算是顧順章的叛變,“龍?zhí)度堋保ɡ羁宿r、錢壯飛、胡底)均已暴露。在這樣的時候,莫雄提出要特科再派出一批成員去組成“剿共司令部”,事情來得既突然又充滿危險,弄不好連最后的一點底子都會輸?shù)?!但是,自從“龍?zhí)度堋北┞吨螅@取國民黨絕密軍事計劃已無頭緒,更別說在國民黨包圍紅軍的布袋上劃一道口子對中共來說有多重要!人家莫雄既然豁出來了,我們共產黨人敢接受嗎?李克農經過請示,予以莫雄最大的信任,委派特科精英項與年、盧志英、劉啞佛等一批地下黨同志來到了莫雄身邊。盧志英是中共上海地下黨的高級干部,劉啞佛也是和項與年一樣的中堅分子,他的妹妹就是著名的學生運動領導人劉和珍。
一九三四年三月,江西第四區(qū)“剿共司令部”順利成立了。地下黨同志迅速與當?shù)丶t軍和蘇維埃政權取得聯(lián)系,在黨的導演下,莫雄的“剿共”部隊與紅軍打了幾仗,均取得勝利,當?shù)氐奶K維埃政權也偃旗息鼓了?!敖輬蟆眰鞯绞Y介石那里,蔣大喜,予莫雄以“剿共模范,考成第一”的獎勵,通報表揚。
一九三四年九月底,莫雄參加了蔣介石親自主持召開的廬山絕密軍事會議。會上蔣介石拋出了第五次“圍剿”中央蘇區(qū)的軍事計劃。計劃以一百五十萬大軍將以瑞金為中心的中央蘇區(qū)實行鐵桶包圍,統(tǒng)一推進,步步蠶食,數(shù)不清的地雷陣、碉堡陣、鐵絲網,每天以七至八華里的速度向中心逼進,六個月就能到達瑞金。用蔣介石的話,到時候紅軍就是插翅也難飛出去!他要將中央紅軍一鍋端,“畢其功于一役!”莫雄接到這份約兩斤多重的上面蓋著藍色“絕密”印章的計劃文件,心情異樣沉重!廬山會議剛開完,他便踏著夜色趕回司令部,把所有文件交到項與年、盧志英、劉啞佛三人手中。這無疑是中共中央極其需要的情報計劃。項、盧、劉三人飛快地看完后,互相交換了眼色。劉啞佛問莫雄怎么辦?莫雄毫不猶豫地說,還有怎么辦的,這么危急,你們馬上拿去交給黨中央!三人聽后,異口同聲地說:“我們代表黨感謝你!”接著,他們將全部絕密文件帶到南昌司令部后方辦事處,在那里將文件的主要部分用薄砂紙密寫抄錄,然后由熟悉山路和本地方言的項與年同志幾經曲折,在通過敵人最后的封鎖線時,不得已用石塊猛地敲掉自己的四顆門牙,化裝成一個滿臉血污蓬頭垢面的乞丐蒙過了敵人的崗哨,終于將蔣介石的“鐵桶圍剿”絕密軍事計劃——“這一關系到革命全局的重要情報”及時送到瑞金,親自交到周恩來手中。據(jù)說,當時中央“三人團”正猶豫于撤出瑞金的時間問題。接到這份關鍵情報,紅軍決定馬上實行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略轉移,隨后開始了震驚世界的二萬五千里長征!
紅軍到達陜北后,項與年調到了關中分區(qū),任黨委常委和綏德地委常委兼統(tǒng)戰(zhàn)部長。習仲勛任中共關中分區(qū)黨委書記和綏德地委書記,是項的上司,與項感情甚篤。習仲勛在《山路漫漫》作序時寫道:“兩次共事,使我們之間的革命友誼和互相了解得以不斷加深。他是一個見多識廣、襟懷坦白、善與人同的同志。”
解放后,項與年同志擔任了遼寧省監(jiān)察廳副廳長。由于保密工作的需要,自從江西一別,他與我父親莫雄已經斷絕了來往。他心中無時不在惦念著莫雄這位愛國愛黨的將領,他想,這么一個敢于擔當?shù)墓伯a黨摯友,怎么能不被國民黨特務發(fā)現(xiàn),而活到現(xiàn)在呢?一九五六年,反右斗爭尚未開始。我父親時任廣東省參事室參事。他響應黨的號召,在《南方日報》發(fā)表了一篇批評公安人員隨意搜查知識分子家庭的文章。遠在遼寧的項與年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這篇作為公安部門整風的文章,發(fā)現(xiàn)署名的是“莫雄”,他馬上打電話給陶鑄,證實了此人就是當年與他們患難與共的莫雄!于是他馬上向老上級李克農匯報,李克農聽后大喜,親自囑咐項到廣州把莫雄請上北京參加國慶典禮,李克農還說要親自宴請莫雄!項與年到廣州后,與莫雄相擁良久,竟夜傾談。我父親又一次感受到黨的溫暖。
歷史總給人留下遺憾。在極“左”路線的干擾下,習仲勛、項與年和莫雄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項與年更是受盡折磨,被戴上莫須有的“叛徒”帽子,開除黨籍,遣送回閩西,過著流放生活。但他仍然堅定地相信黨和人民,他心里放不下的是莫雄,他多次來信從不訴苦,卻勸莫雄要相信黨組織和革命群眾?!八娜藥汀备矞缰螅椗c年的“歷史問題”得到徹底平反,恢復了名譽,但他卻看不到改革開放這一天。1978年,他在閩西與世長辭了,習仲勛親自為他寫了“墓志銘”,記錄了項與年革命的一生。
1978年習仲勛任廣東省委書記,親自過問了莫雄當選為廣東省政協(xié)副主席的事情,肯定了莫雄的歷史功績,予莫雄莫大的鼓勵。
重溫習仲勛對項與年叔叔的評價,對父親的關懷,作為后輩的我倍感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