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勝云
小說結構是小說情節(jié)建構藝術的主要表現(xiàn)。小說的結構一旦形成就具有了立體性,從不同的角度可以得出不同的結論。比如,從情節(jié)的組合方式看,可以把結構分為“板塊式”結構、“冰糖葫蘆式”結構、“人像展覽式”結構等;從情節(jié)間的關系分類,可分為并列式結構、對比式結構、鋪墊式結構、因果式結構、遞進式結構等;從情節(jié)的時空關系分類,情節(jié)可分為順序式結構、倒敘式結構等。由以上論述可見結構的復雜性以及視角的多樣性。
《裝在套子里的人》是俄國著名短篇小說家契訶夫的代表作之一,歷來被選入語文課本,可見其藝術感染力、文學價值及其經(jīng)典性??墒强v觀以前學者對文本的論述,總是在于人物形象的經(jīng)典型、主題的典型性以及夸張、諷刺藝術,未見對其結構的論述。我們認為,小說的藝術魅力無論其形象的經(jīng)典、主體的典型,還是其藝術之技多么豐富,都逃不出結構的魔掌。有人說,結構是情節(jié)的“容器”,如果對于情節(jié)的“容器”尚且漠視,只注意“容器”里的東西,未免掛一漏萬了。小說情節(jié)如果沒有裝進容器,小說不成形,再怎么樣也無法評判其優(yōu)劣。所以在我們看來,小說的藝術感染力、主題的經(jīng)典性及其局部藝術手法的優(yōu)劣,都必須結構化才能比較、鑒別。更何況,我們傾向于把結構看成是情節(jié)的骨架,這樣結構就具有了可操作性和建構性的特征,情節(jié)的結構化就成了作者寫作智慧和技巧的巧妙融合了。因此,研究并探討《裝在套子里的人》的情節(jié)結構藝術,對于全面理解其藝術價值、文學價值及其膾炙人口的原因是至關重要的。
《裝在套子里的人》的結構具有立體性,從不同的視角會得出不同的結構特色。本文從情節(jié)的組合關系出發(fā),來論述它的情節(jié)結構藝術。
孫紹振認為,小說創(chuàng)造就是“把人物打出常規(guī)外”,這是對小說創(chuàng)造藝術很經(jīng)典的概述。如果人物是把小說的情節(jié)串起來組成主線,那么“把人物打出常規(guī)外”就是情節(jié)的特色,讓人物在非常規(guī)的生活場景充分表演,把人物性格充分展示出來,就是小說的情節(jié)。高曉聲的《陳奐生上城》就是這一創(chuàng)造藝術的精美詮釋。陳奐生本是地道農民,改革開放后,“自由市場開放了”,“他到城里去做買賣”,“他又不投機倒把,賣一點農副產品,冠冕堂皇”。可是偏碰到自己生病,在自己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被縣委書記吳楚送進了招待所,住進了五元一晚的高級房間。作者讓陳奐生遭遇了一把在正常情況下無法走進的非常規(guī)生活,然后讓他盡情展現(xiàn),人物的風貌、性格在這里充分展示出來,以此來揭示小說的主題:現(xiàn)代阿Q的精神。
《裝在套子里的人》也是這一創(chuàng)造藝術的精美詮釋。別里科夫生活在19世紀末沙皇俄國的黑暗統(tǒng)治之下,專制恐怖統(tǒng)治著整個沙皇,這種社會就像個套子,套牢了別里科夫,套蠢了別里科夫,造成了別里科夫封閉、懷舊、膽小、多疑的性格;也套壞了別里科夫,使這樣的人無時無刻不在維護現(xiàn)行的社會秩序——“千萬別出什么亂子”成了別里科夫套在身上的標簽。作者契訶夫為了揭示這種專制制度的荒謬,讓別里科夫時尚了一把,竟然讓他與時尚女子華連卡談了戀愛,“差點結了婚”,可是擔心出亂子的別里科夫怎么能不與時尚刮擦與碰撞呢?結果套牢他的舊習慣、舊規(guī)矩、舊制度卻最終套死了他,經(jīng)不起碰撞的別里科夫經(jīng)不起新思想、新風尚的沖擊“再也沒起過床”,“過了一個月,別里科夫死了”。
作者為了表現(xiàn)主題,在情節(jié)的選擇和組合上花了一定的心思,表現(xiàn)出一個短篇小說家的寫作智慧。在《裝在套子里的人》里,契訶夫不是把別里科夫的全部生活一一例舉出來,而是選擇幾個場景,利用場景組接藝術,形成藝術蒙太奇,委婉含蓄地揭示主題。為此,在這篇短篇小說中,作者選取了別里科夫生活的四個場景,這四個場景就好像一個個的板塊?!堆b在套子里的人》就是把這四個板塊組接在一起,形成一個完整的文本。這就是《裝在套子里的人》的情節(jié)結構藝術,這種結構藝術,我們把它叫做“板塊結構”,由于它是由四個場景組接而成,也可以取名為場景組接式結構。
《裝在套子里的人》一共有四個板塊,四個場景。第一個板塊是別里科夫平常的生活場景。在這一板塊中,作者選取別里科夫最具代表性的裝扮、行為、語言,以別里科夫同事的視角,概述其在平常生活場景下的狀態(tài)。第二個板塊是讓別里科夫生活在非常規(guī)場景,守舊、怕事的別里科夫竟然在校長太太、同事及同事太太撮合下同華連卡談起了戀愛,這一戀愛本身就讓人不可思議,是一曲讓人發(fā)笑的喜劇。華連卡是一個時尚、開朗、樂觀、熱愛生活的姑娘,騎騎自行車本是生趣盎然的事,可是到了別里科夫的眼里就成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比自己受到漫畫事件的嘲弄還要亂,直到第二天“老是心神不靈,打哆嗦”。如果說這是一次新舊思想的斗爭的話,這只不過是一次刮擦。一次刮擦就讓別里科夫生了病,那如果是直接碰撞會是什么樣子呢?第三板塊,那就是非常規(guī)場景新舊思想的對決。別里科夫面對刮擦總是放心不下,決定去找華連卡談談。作者偏偏又設置另一非常規(guī)場景,即非常規(guī)場景中的非常規(guī)場景,讓他沒有碰到華連卡,而是碰到本來就很討厭他的華連卡的弟弟,新舊對決馬上開始?!拔疑夏@兒來,是為了了卻我的一樁心事”,別里科夫說。可是華連卡的弟弟柯瓦連科卻“生悶氣,一句話也不說”。話不投機半句多,實質碰撞開始了,別里科夫甚至搬出了督學、校長、上司;威脅開始了——“報告校長”。柯瓦連科怒不可遏,抓住他的衣領,把別里科夫推下樓去。本來別里科夫安然無恙,可是想到這件事將會傳到校長、督學的耳朵里去,想到自己弄得個奉命退休,想到華連卡“哈哈哈”的笑聲,別里科夫內心的恐懼讓他結束了他的一切,包括婚事以及人間的生活。第四板塊是別里科夫死后的社會場景,本來別里科夫死了,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可是布爾金回到家里,卻發(fā)現(xiàn)“生活又恢復舊樣子”,像別里科夫一樣“裝在套子里的人”不知有多少,可見這些套子的牢固、頑強,它是改革以及新思潮頑強的敵人,它給人們制造的恐懼是多么的強大。
板塊結構具有強大的藝術力量?!堆b在套子里的人》之所以成為經(jīng)典,就是板塊結構的藝術魅力。由于板塊結構選擇的是人物生活場景的典型場面,省略了人物生活中的許多細節(jié),因此給讀者留下了許多空白,這些空白本身就是一個“召喚結構”,喚醒讀者的生活閱歷,讓讀者自由想象、補充,使得文本能以少博多、以小博大,創(chuàng)造“形象大于思想”的深刻主題。板塊結構對于學生寫作具有無限的誘惑力,可以帶給學生許多的創(chuàng)造啟示,激發(fā)他們的創(chuàng)作熱情,鼓勵學生選擇富有特色的生活場景,讓人物在這些具有特色的生活場景充分表現(xiàn),然后利用板塊組接藝術,創(chuàng)造新的藝術世界,也是《裝在套子里的人》的魅力所在。
由于板塊結構的靈活性和留下的許多藝術空白,可以創(chuàng)造許多的結構關系,讓小說更具藝術力量。《裝在套子里的人》四個板塊,第一板塊常規(guī)生活場景已經(jīng)是讓別里科夫套上了許多的套子,可是作者卻讓別里科夫超出自己該有的生活范圍,讓他同不是一個世界的華連卡談一次戀愛,這樣的人竟然能夠談戀愛,本身就是一次絕妙的諷刺。尤其是作者竟然還為他建立了非常規(guī)場景的兩個板塊,把別里科夫置于其中,這兩個板塊本身就構成了一個層進關系,從新舊刮擦到碰撞,對一個總是擔心出亂子的別里科夫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怕出亂子,結果自己卻出了亂子,這怎么能不把別里科夫送上斷頭臺?別里科夫的死就在情理之中!可是為了揭示套子力量的強大,作者又回到現(xiàn)實,別里科夫已經(jīng)死了,本來大快人心的事卻沒有讓人高興起來,豈不怪哉?這一板塊作為一層諷刺深深的嵌入讀者的心房,讓讀者窒息、沮喪,最后領悟、興奮,這種板塊結構真是具有無窮的藝術力量,難怪本文經(jīng)久不衰,歷久彌新!
板塊結構是一種具有無限藝術活力的結構?!堆b在套子里的人》是一篇偉大的短篇小說,其偉大就在于板塊結構的運用。
[作者通聯(lián):湖南邵陽市第十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