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愛芳+胡根林
當今中學語文課堂上普遍存在這樣的怪象:學生對課文感到“一望而知”,老師卻在學生已知的話語上糾纏不休。雖然多年來教學改革舉措五花八門,然而未能改變“語文課上和不上一個樣”的普遍抱怨。從根源上反思,語文教學的弊病主要在于文本閱讀的無效與低效。
一、“陌生化”理論的提出
“陌生化”一詞是俄國形式主義文論中的一個重要概念。該流派的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主張藝術應當陌生化,他說:“藝術的目的是要人感覺到事物,而不是僅僅知道事物。藝術的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長度.因為感覺過本身就是審美目的,必須設法延長……”陌生化理論所傳達出的創(chuàng)作手法以一種新穎、獨特的信息,引起人們無意識注意的高度集中,修正人們的心理定勢,將平常熟悉的事物變得“不尋常”,變得“奇異”,使讀者有“驚奇”之感,產(chǎn)生對周圍已司空見慣的事物的新感覺和新發(fā)現(xiàn),人們也正是在這種“驚奇”的“發(fā)現(xiàn)”之中,身心得以超越日常的習以為常的知覺經(jīng)驗,從而獲得前所未有的審美享受。很多作家在其作品中體現(xiàn)其理念。什克洛夫斯基在《故事和小說的結構》一文中提到了契訶夫的《記事本》,某人沿著一條胡同,走了不知是十五年,還是三十年,每天都看到一塊招牌,但從來沒有仔細認真地去讀它。后來,終于不知怎的取下了招牌,把它掛在墻的側面,于是他才真正看到了招牌的全部內容,才真正讀懂了上面的意思。而二十世紀美國經(jīng)典作品《老人與?!芬彩沁@種手法創(chuàng)作的典范,它打破了審美主體的接受定勢,以完美的藝術性和深邃的哲理性征服了世界文壇。1954年,海明威因為“精通于敘述藝術,其突出地表現(xiàn)在《老人與?!分小?,同時也因為他對當代文體風格之影響而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在語文教學中,適當?shù)乩媚吧?,不僅易激發(fā)學生急于探索,弄清究竟的學習欲望,而且能夠喚起學生的審美聯(lián)想,不斷產(chǎn)生新的感悟,從而大大地提高課堂教學的效率。
二、“陌生化”課堂的構建
(一)輕攏慢捻抹復挑,未成曲調先有情——教學情境陌生化
【例1】特級教師趙謙祥老師執(zhí)教《唐詩鑒賞——尋隱者不遇》時,讓學生欣賞“尋隱者不遇”的插圖,通過插圖來理解詩歌的內涵。他巧妙地運用了圖畫的顏色,讓學生思考為什么尋者的衣服顏色是紅色的?紅色代表什么?很快學生就聯(lián)想到了“紅塵”,“尋者”著紅色長袍,說明他未脫塵俗,因此也只能站在“隱世”之外去張望。簡簡單單的一幅插圖,在趙謙祥老師的巧妙運用下,極具啟發(fā)性。一個深刻的人生哲理在趙老師的課堂中自然浮現(xiàn),而且如此地生動。趙謙祥老師用一幅圖畫制造了學習《尋隱者不遇》的情境,學生在這個陌生的情境中,融詩于畫,解畫為詩,詩畫交融。
【例2】經(jīng)典課文《荷塘月色》以提問引領學生進入課文:
首先,開篇處第二句中的“總該”一詞,很值得引導學生仔細玩味。為什么是“總該另有一番樣子”?“總該”的背后,隱含了什么樣的情感?我們平時會在什么樣的狀況下使用“總該”這個詞?——這些問題,都來自熟悉的材料,卻又是大多數(shù)學生完全沒有認真思考的,于是,陌生化便形成了。
其次,人人盡說月色下的荷塘美,卻很少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月色下的荷塘和白日里的荷塘,真的有很大差異嗎?白日里的荷塘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景象?月色下的荷塘中的景物,哪些在白日里同樣存在?為什么朱自清只欣賞月色下的荷塘呢?——這幾個問題,同樣都是從“常情、常理、常事”中,挖掘出“超越常境”的陌生化的問題。面對這樣的問題,學生們如何不去認真思考呢?
(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教學內容陌生化
【例1】教學《雷雨》時,與其糾纏于周樸園對梅侍萍的情感真?zhèn)?,不如打開這樣幾扇新窗戶:三十年前的周樸園,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三十年前的周樸園,和《家》中的大哥覺新相比較,誰更具備反封建的勇氣?如果以三十年前的周樸園為主角,寫一出話劇,其主題又該是什么?——通過引導學生研讀“那時候我記得我們還沒有用洋火呢”和“三十年前,過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個兒子才三天,你為了要趕緊娶那位有錢有門第的小姐,你們逼著我冒著大雪出去,要我離開你們周家的門”等臺詞中的“你”“你們”“洋火”,許多問題便迎刃而解了:三十年前年輕的周樸園,能夠沖破門第觀念,和家中女傭的女兒傾心相愛,無疑具備了一種反封建斗士的品質。而這樣一個人,卻在三十年后,蛻變成了一個封建家長制的代表人物,可見黑暗社會的染缸功能是何等強大。如此,作品的現(xiàn)實批判性才更加強烈。
【例2】一位教師講授《小二黑結婚》時,并沒有像大多數(shù)教師那樣簡單的把二諸葛和三仙姑作為迷信、自私、愚昧的形象放在一組,而是引導學生找出兩位“神仙”性格的同中之異。同學們興致勃勃地發(fā)現(xiàn):同是迷信,二諸葛是真誠,三仙姑是騙人;二諸葛自私中不失忠厚善良,三仙姑自私之中包藏骯臟私欲;同是愚昧,二諸葛因之而頑固不化,三仙姑因之而妖冶放蕩——這種在教學內容中挖掘新奇點的獨特做法,也使教學內容具有了陌生化的效果。
(三)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教學思維陌生化
【例1】著名特級教師錢夢龍執(zhí)教《愚公移山》,講到“孀妻”和“遺男”這兩個詞時,并沒有像一般的教者那樣直接去解釋,而是巧妙的設計了這樣一個問題:“這個年紀很小的孩子跟愚公去移山,他爸爸會同意嗎?” ——此問獨具匠心,頗具啟發(fā)性,經(jīng)過啟發(fā)誘導,兩個詞的區(qū)別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例2】洪鎮(zhèn)濤老師執(zhí)教《荷花淀》,講到“你走,我不攔你。家里怎么辦”時,他創(chuàng)造性的設計了三個性格迥異的女人:一個是性格軟弱,生活依賴性很強的女人;一個是性格潑辣要強,拖丈夫后腿的女人;一個是深明大義,剛柔相濟的女人。 讓學生分別模仿她們的語氣、聲調,充分發(fā)揮學生的想象,訓練學生的語感及表達能力,給聽課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是洪鎮(zhèn)濤老師的獨創(chuàng)。正因為它是一種獨創(chuàng),在教學中也就產(chǎn)生了陌生化的效應,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例3】對于魯迅先生的名作《孔乙己》,一般認為小說的主題是揭露封建科舉制度對知識分子的毒害。那么,科舉制度的毒害是不是造成孔乙己悲劇的最主要原因?在那個時代,魯迅先生是超前的,在科舉制度的毒害之外,他想提醒我們的是有沒有可能還有別的東西。
對于孔乙己,大家記憶深刻的莫過于那句關于吃茴香豆的“多乎哉,不多也”。一般人對這句話的理解不外乎是:你看孔乙己多么迂腐,受科舉制度毒害有多么深,連跟小孩子講話都那么之乎者也的。其實這句話大有嚼頭??滓壹赫f的這句話其實出自《論語》,原話是“君子多乎哉,不多也”,這是孔子對當時世態(tài)炎涼、好人不多而發(fā)出的感嘆。為什么孔乙己在情急之中脫口而出的偏偏是這一句?我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孔子的“君子多乎哉,不多也”也許最讓孔乙己深有同感,因為它印證了孔乙己本人對這個世界的感受:這個世界上沒一個好人,都是些沒有良心、冷漠的家伙!孔乙己一輩子一事無成,是個永遠的失敗者,但他又在極力維持著自己的尊嚴:自認為是個讀書人、清白人(“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追求做君子??墒撬谰频昀锏娜藳]有一個是充滿真心地對待他,那些人最好的下酒菜就是孔乙己。這與孔乙己內心對自己的評價相差甚遠。因此,孔乙己說的這句“多乎哉,不多也”就有了多重意義:①豆子是不多了。②我不跟他們打交道是因為他們不是君子,憑空污人清白(“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東西了”),我不屑與他們?yōu)槲椤5銈冃『⒆右膊痪影?,沒有吃相,缺乏教養(yǎng)(不客氣地要豆子吃)。③酒店外的生存環(huán)境也不君子,何家、丁舉人家,他們也是讀書人,但他們不君子。由此,我們可以說:孔乙己不止生存在科舉制度中,還生存在日常生活中。所以小說主題應該有擴大:不僅僅是抨擊科舉制度對知識分子的毒害,而是表達“一般社會對于苦人的涼薄”——“陌生化”理論希望從無疑處生疑,從看似平常處見奇,讓主體鈍化的審美知覺復活,在與文本的碰撞中產(chǎn)生一種審美的張力,喚起主體對文本的全新的審美感受。
(四)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教學方法陌生化
比如,學習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倘若僅只滿足于單文本賞析,抓住“風流”“周郎赤壁”“穿”“拍”“卷”等字詞進行解讀,雖也能夠將文本意義梳理清晰,卻無法滿足學生對蘇軾這個人更深層探究的學習欲望。教師在引導學生完成該首詞作的賞析后,將《卜算子·黃州定惠院寓居作》、《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赤壁賦》等文本材料一起引入課堂,讓學生們比較分析相對陌生的新文本和課文間的思想情感的關聯(lián)點,理清被貶黃州時期蘇軾的情感發(fā)展變化線索,學生便能更好地把握蘇軾其人,也就能夠更好地理解《念奴嬌·赤壁懷古》這首詞作。這時再讀該詞,便會發(fā)現(xiàn)豪放只是表象,字里行間流淌著的,更多是功業(yè)無成的人生感喟,是源自骨子里的生命悲嘆。使用這種文本互釋手法時,有一點需要格外注意:拓展至課堂內的文本材料,只是為了更好地服務于課文的閱讀理解。拓展性文本是客,教材文本是主。客為主服務,主因客而深刻、全面。教學中,切不可喧賓奪主,甚至反客為主。
陌生化在語文教學中的應用,無論是在教學情境和教學內容上,還是在教學方法和教學思維上,都一定要把握好度,即“陌生度”,陌生化的程度不能太高。若超過了學生所能感知的程度,雖然這種陌生感也許可以刺激學生的學習欲望,但由于感知障礙會使學生產(chǎn)生一種拒絕接受的心理。因此,教學者在運用陌生化效應教學時必須適度,還要善于調控學生的心態(tài),要使他們既迷戀于教學中的陌生化魅力,又能準確進入陌生化所產(chǎn)生的“接受場”。唯其如此,師生才有可能在教學活動中互動,否則,一切努力都將適得其反。
[作者通聯(lián):徐愛芳,浙江金華市湯溪高級中學;胡根林,上海浦東教育發(fā)展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