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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色的人

2014-01-09 19:24劉亮
陽光 2014年1期
關(guān)鍵詞:鄭家礦長俊杰

劉亮

當(dāng)初建礦時,因?yàn)榈V靠著雙塔村,礦也就隨了村名,叫雙塔礦。這里的工人大多是從淄山、新立、棗成、淮野四個礦務(wù)局調(diào)來的。順理成章,這四個地方的人就形成了四股地方力量,同時也像四根顫巍巍的鋼絲繩,一不小心又纏在了一起。最后,來自棗成礦務(wù)局的這股力量占了上風(fēng),第一任礦長就是棗成局的鄭家稻,現(xiàn)在是第二任礦長,叫鄭金龍,是鄭家稻的親侄子。

鄭金龍是個小個子,長得瘦骨嶙峋,一對扁扁的長眼睛,尖尖的下巴,小扳手鼻,有些唯唯諾諾,一點(diǎn)兒不像礦長的樣。他五十出頭,礦長干了也快八年了,當(dāng)初就是鄭家稻把他從綜采區(qū)長提到了副礦長這個平臺。雖說老爺子退了,可當(dāng)年他提拔的那些鄭家人仍在位置上,成了中流砥柱,所以鄭家稻現(xiàn)在說話還是很有分量。

鄭金龍有一個女兒,叫鄭芳,長得鮮艷如花、亭亭玉立的。她技校畢業(yè)被鄭金龍送去市里培訓(xùn),回來就在礦上的電視臺做了播音員——她爹鄭金龍,包括鄭家的人,都把鄭芳當(dāng)成了寶。覺得這孩子不光長得俊俏,說話好聽,關(guān)鍵還懂禮貌,見面就爺爺奶奶、阿姨叔叔的叫,沒一點(diǎn)兒礦長女兒的架子。

老礦長鄭家稻也很喜歡鄭芳,就跟鄭金龍說:“記住啊金龍,鄭芳的婚事可不能馬虎了?!?/p>

鄭金龍說:“是,是,是,二叔,我聽你的?!?/p>

有人就跟鄭金龍?zhí)崃耍f是能配上咱們鄭芳的,就數(shù)張連營的兒子張俊杰了。鄭家人知道后,都不同意讓鄭芳和張俊杰談戀愛。說張連營是誰,一個井下采煤工,他兒子張俊杰雖說是大學(xué)本科畢業(yè),可他的家庭背影太差,以后能有什么發(fā)展?鄭金龍拿不準(zhǔn),就找二叔鄭家稻商量。誰知鄭家稻卻斷然拍板,說行行行,就是張俊杰了。

鄭家的其他人都一萬個不情愿,鄭家稻說:“你們呀你們!你們知道啥?雖說他爹是個井下采煤工,可俊杰這孩子卻是本科畢業(yè)的,是在北京上的大學(xué),北京!你們幾個誰在那里念過大學(xué)?是不是?是不是呀金龍?”

礦長鄭金龍笑呵呵地說:“是的二叔,您老說的有道理。”

鄭家稻說:“你要沒意見,就讓計(jì)生辦的劉金花去提吧?!?/p>

當(dāng)天下午,劉金花騎上自行車就去張連營家了。這會兒張連營正坐院子里補(bǔ)靴子,因?yàn)樗焯煜戮?,兩只靴子也累得遍體鱗傷的,前頭裂開了如鲇魚嘴似的大口子。

劉金花笑呵呵地說:“連營,我來是給你道喜的。咱們礦,有個姑娘相中你家俊杰了?!?/p>

“相中?”張連營喜笑顏開,嘴咧到下巴上,“好好好,相中好!誰家的姑娘?”

“說出來保準(zhǔn)喜得你屁顛兒屁顛兒的!是咱們礦長的千金,鄭芳?!?/p>

張連營不禁渾身抖了三下,“是礦長的閨女?哎呀呀,真的嗎劉主任?俺家俊杰就是命好呀,幾輩子修來的福讓他攤上了。我是一千個一萬個同意呀!”

劉金花笑著說:“我知道你同意,俊杰呢?”

張連營激動地說:“他去球場打籃球了,我去找他?!?/p>

這會兒張俊杰正在籃球場和一伙小青年打得熱火朝天。他一般都是打到下午六點(diǎn)回家吃飯,現(xiàn)在猛不丁看見自己的爹慌慌張張跑來了,有點(diǎn)兒蒙,就把球傳給了同伴。

張連營迎著燦爛的陽光,臉龐被照得通紅一片,像燒紅的鏊子?!翱〗埽s快跟我回去。計(jì)生辦的劉主任來給你介紹對象啦。”

周圍的同伴笑了,張俊杰也笑了,突然他又把臉繃上,“你急啥,爹?我剛畢業(yè)還沒分配工作,介紹哪門子對象!”

“你不知道”,張連營咧著嘴說,“這是一門好親,礦長家的閨女,鄭芳?!?/p>

張俊杰看過礦新聞——那女孩長得挺俊:一頭披肩發(fā),皮膚白白的,身材也好。不過他覺得自己從沒和她說過話,也沒來往過,一點(diǎn)兒不了解,就說:“爹,我也不認(rèn)識她,談啥戀愛?等以后我分配工作吧。”

張連營叫起來:“你是不是傻了?他爹可是礦長呢!”

“礦長咋了?他能把我吃了?”

“你這孩子,你知道你這叫啥嗎?你這叫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頭青蛋腫,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以為你在北京上大學(xué)就能反天了?”

“你別說了,爹,反正我不想談!”

張連營一拍巴掌,“這事就這么定了,由不得你!我去給劉主任回話。”

就這樣,兩個人的關(guān)系被強(qiáng)扭在了一起。

不過張俊杰也沒把它當(dāng)回事,該看書看書,該打球打球,該找同學(xué)喝酒就找同學(xué)喝酒,有時打完球還趿拉著拖鞋去礦里的大澡堂泡個澡。

兩個月后,張俊杰就在兩家人的催促下和鄭芳訂了婚。他爹張連營激動得手舞足蹈,把該請的和不該請的親戚叫了一個遍,連以前有矛盾兩年沒來往的表嫂也通知到了。

當(dāng)然訂婚宴辦得沒得說,張連營下井快三十年了,手頭有倆錢,所以訂婚宴弄得熱熱鬧鬧、花里胡哨。張俊杰表現(xiàn)得一般,笑容時有時無,無精打采的,他在生他爹張連營的氣:嫌他低頭哈腰,顯顯擺擺,也鋪張浪費(fèi)——之前他和張連營說過,訂婚宴弄個三五桌就行。可張連營不同意,說這么大的事,弄小了礦長的面子不好看,自己也沒面子,他們鄭家的人更沒面子;給你這么說吧小子,要是有法,我恨不得把你死去的爺爺叫上來喝兩杯呢。最后,張俊杰沒擰過他爹,訂婚宴弄了八桌,創(chuàng)了全礦訂婚宴的最高桌數(shù)。

這事歇了沒二十天,張俊杰的喜事又來了:縣里把他安排到了縣教育局上班。他爹張連營又是興奮又是激動,接著擺了兩桌。當(dāng)然這兩桌請的大半是鄭家的人。這也讓張俊杰心里很不舒服,說他爹:“你怎么還在喜樂門大酒店請?在咱們礦上的小飯店坐坐就行了!”

張連營說:“你懂什么?她鄭芳家都是什么官職的人你不知道嗎?”

張俊杰不屑地晃了晃頭。

酒宴散后,礦長鄭金龍要安排車把張家的人送回去。張俊杰因?yàn)楸锪艘欢亲踊?,就是不坐他的車,非要自己打車回去。張連營嚇得不輕,趕緊勸他。張俊杰死活不愿意,非要按自己的性子來。這也弄得老礦長鄭家稻的臉色很不好看。

礦長鄭金龍的弟弟鄭彪說:“二叔,你只要發(fā)一句話,我就過去揍這小子一頓?!?

鄭家稻抹了下臉,“鄭彪,你都多大了?脾氣咋就不知道改一改?金龍,你以后要給他上上課。再說現(xiàn)在都什么社會了,他怎么還天天喊著打打殺殺。要這么說金龍,你這個礦長的責(zé)任也跑不了。他現(xiàn)在還是保衛(wèi)科大隊(duì)長吧?”

鄭金龍趕緊給弟弟鄭彪使了眼色?!笆堑模?,鄭彪還是大隊(duì)長?!?/p>

鄭芳看著張俊杰倔強(qiáng)地上了出租車,也是又氣又急。在快回到雙塔礦時,她給張俊杰發(fā)了條短信,說一會兒在礦南門的清福橋等。

出租車的速度慢點(diǎn)兒,等張俊杰趕到清福橋時鄭芳已經(jīng)到了。

張俊杰慢騰騰上了橋,鄭芳這會兒正倚在欄桿上,臉沖著橋外,波光粼粼的河水閃著藍(lán)瑩瑩的光一跳一跳的,看上去通明一片,像有水晶燈從水下照上來。微微的暖風(fēng)正徐徐吹著,吹得岸邊柳樹上的幾只沒入睡的家雀子嘰嘰喳喳。樹底下的青石板上,也像安了面碩大的鏡子,發(fā)著黑黝黝的亮影。突然,鄭芳陶醉地晃了晃頭,秀發(fā)的香味隨即飄浮在橋面上,有一縷頭發(fā)竟調(diào)皮地纏在欄桿上。鄭芳輕輕一抖,飄逸的秀發(fā)又乖巧地披在她的后背上。張俊杰看呆了,他真想跑過去抱住鄭芳,可他心中的氣又頂了他一下,使他長嘆了聲克制住自己,隨即拍了下欄桿。

“你拍欄桿干啥?難道不會走過來?”

“找我干嘛?”

鄭芳轉(zhuǎn)過身,有些哀怨地說:“找你干嘛?咱倆都訂婚了我就不能約你嗎?看你剛才的脾氣,你說,你發(fā)這么大脾氣干什么?難道和我家人坐一輛車就能屈了你?該不是你心里不愿意這門親事吧?”

張俊杰這回真被鎮(zhèn)住了。他以前在學(xué)校里所接觸到的女孩子大多是些無精打采、病病怏怏的樣,要么無禮得像個男孩子。他覺得自己還是頭一次與這種直接、坦白、熱烈的女孩子說話。他頓時有了一種被一團(tuán)狂野的、火辣的、溫暖的氣息包圍或者叫纏繞的感覺,他感到無比的驚奇和舒服,就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吐出,內(nèi)心不由得喜歡上了鄭芳。同時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實(shí)在有些被動,就說:“沒有沒有,我剛才是在生我爹的氣。”

鄭芳淡淡一笑,“實(shí)際你和我家人一塊兒坐車也沒什么,他們這是喜歡你呢?!?/p>

鄭芳說完把劉海輕輕向右撩了一下,這是一張俊美的瓜子臉:白凈、細(xì)膩、飽滿、精神、標(biāo)致;也是一張激情澎拜、青春涌動的臉。在這張臉前面,張俊杰突然有了一種手足無措的慌亂和男性荷爾蒙的沖動。他想鄭芳真說到自己內(nèi)心去了——剛才至于生那么大的氣嗎?還有,這樣的女孩——難道不值得自己喜歡嗎?他又看了一下眼前這張精神飽滿、細(xì)膩動人的臉,好不容易才鎮(zhèn)定下來,就又補(bǔ)充一句:“你剛才說的啥呀,我怎么會不愿意這門親事呢?你看你這么漂亮、體貼……我真是在生我爹的氣?!?/p>

鄭芳忽閃著好看的大眼睛問:“真的?”

“真的?!?/p>

“騙我是小狗?”

“還有小貓、小豬、小驢、小老鼠。”

鄭芳咯咯笑了,一臉緋紅。

張俊杰去縣里上班,一周回來一趟,其他時間都是住宿舍。兩個月后,他娘王秀芝明顯看著張俊杰瘦了一圈兒,心疼得不輕,就跟張連營嘮叨,想讓張連營下了班給兒子送點(diǎn)好吃的。張連營覺得王秀芝小題大做,就這個耳朵進(jìn)那個耳朵出,沒當(dāng)回事。后來王秀芝老是嘮叨,張連營聽煩了,說送啥送!當(dāng)年我十七歲就下井,現(xiàn)在他都二十四了,咋還不能自己照顧自己?再說,以前他在北京上大學(xué)我也沒送過,不照樣活蹦亂跳的?

王秀芝說:“現(xiàn)在兒子不是離得近嘛?!?/p>

張連營說:“要送你送,我沒那個閑工夫!”

王秀芝氣得不輕,也是和張連營賭氣,第二天騎上自行車就去了縣里。十五公里的路,王秀芝騎一個半小時。當(dāng)她疲憊不堪地到了張俊杰宿舍時,沒見到張俊杰,就向隔壁宿舍的人打聽。當(dāng)那人知道她是誰時,突然笑了,而后小聲說:“嬸子,俊杰要不在屋里,肯定在五樓檔案室呢,你上那兒找找?!?/p>

這會兒張俊杰正和檔案室的方曉琴邊吃飯邊聊天。張俊杰來教育局上班兩個月了,男性朋友沒交幾個,卻交了方曉琴這個紅顏知己——倆人學(xué)歷差不多:都大學(xué)畢業(yè),也都愛好寫東西。兩個人就像兩塊異性相吸的磁鐵,隔著三層樓吸引在了一起。當(dāng)然,他們現(xiàn)在不是那種戀人之間的關(guān)系,而是有點(diǎn)兒朦朦朧朧、相互吸引、相互欣賞、相見恨晚的那種感覺。加上方曉琴也住宿舍,在每個熱熱鬧鬧的夜晚,尤其在夏季夜晚,兩個人偶爾也會去散散步,打打羽毛球,談?wù)剬懽髦惖氖隆_€有,張俊杰也好在中午吃飯時到她的辦公室坐一坐,隨便聊會兒,王秀芝就是在這個時候敲的門。方曉琴不認(rèn)識她,張俊杰一看是他娘王秀芝,驚得一下子蹦起來,他鬧不明白王秀芝怎么突然來單位了。

王秀芝看著方曉琴,又看看兒子——兩個年輕人在一個屋,而且是在中午人少的時候,還有兒子隔壁宿舍的人的笑,讓王秀芝一下想到了那種青年男女之間關(guān)系。她勉強(qiáng)沖方曉琴笑了笑,接著氣急敗壞地就把張俊杰拽到樓梯口。

“你瘋了,兒子?”王秀芝說,“要是讓鄭芳知道了咋辦?還有他爹、老礦長、他二叔、三叔、二舅、三大爺們?!?/p>

張俊杰看著王秀芝的緊張樣,反而呵呵笑了?!罢α耍??我和方曉琴沒啥關(guān)系,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嘛?!?/p>

“啥志同道合?啥朋友?你說,這人多嘴雜的要是傳到礦長、傳到鄭芳那里咋辦?是不是兒子?你就聽娘的話,穩(wěn)住,穩(wěn)住,老實(shí)點(diǎn)兒?!?/p>

張俊杰呵呵地笑起來。

“你別笑,熊孩子,記住我的話!”

王秀芝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家,張連營剛睡完下午覺(這個月他上夜班,一般都睡到下午四五點(diǎn)才起床)。他起來后先泡壺濃茶,正要去開電視時,王秀芝像股旋風(fēng)似的推開了臥室的門。

“出大事了張連營!是大事,不是一般的大事呢!”

張連營一頭霧水地看著王秀芝。

“張連營,咱兒子有花花腸子啦!真的,我親眼看見了。你說咋辦?咋辦?你倒是說句話呀!”

“啥咋辦?還花花腸子,你胡說八道啥!”

王秀芝就把她看到的和聽到的給張連營說了一遍,弄得張連營半天沒說出話。

到了周末,張俊杰回到家,張連營沒立即大罵兒子,而是和顏悅色地給兒子準(zhǔn)備了一箱酒,催促他晚上去鄭芳家坐坐,正好約鄭芳出來玩玩。

張俊杰說:“拿啥酒,爹!他家又不缺這東西?!?/p>

王秀芝說:“你一個星期沒見鄭芳了,去他家總不能空著手吧?再說,他家缺不缺是他家的事,你拿了是你的事,表達(dá)的意思可就不一樣了。”

張俊杰很反感他爹娘這樣小心翼翼,就耷拉著腦袋。一會兒又說累了,想明天去。

張連營這下急了,連推帶搡就把張俊杰轟出了門,弄得張俊杰的心里很不舒服。在快到鄭芳家時,他又想折回來。突然鄭芳開著車從外面回來,張俊杰看看沒法躲了,就把自行車停住。

鄭芳下車,看著張俊杰猶豫不決地樣子問:“俊杰,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拿啥酒呀。你來找我的?還是找我爹辦事的?”

張俊杰聽她這么說更生氣:“我來找你爹辦事的!”

鄭芳抿嘴笑了笑:“和你鬧著玩的俊杰,生啥氣!好好好,把酒放我車上吧,晚上我給他老人家說。咱倆現(xiàn)在去散會兒步吧?!?/p>

張俊杰勉強(qiáng)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清福橋跨在波光粼粼的雙塔河上,伴著礦南門橘黃色的路燈,藍(lán)幽幽的河水又被映成了一小片一小片明晃晃的暗黃色,像有碎金子浮在上面。偶爾有三兩對情侶竊竊私語地從橋上走過,河面上吹起的暖風(fēng)和情侶們的私語聲,使整個橋的周圍飄蕩著一種甜蜜的、曖昧的、不可言說的跌宕起伏的激情。而此刻的張俊杰卻是悶悶不樂,不管是身邊嬌小靈透的鄭芳的笑聲,還是忽遠(yuǎn)忽近的熱風(fēng)撓癢癢般吹拂在他臉上,他始終高興不起來。聰明的鄭芳感覺出來了,她還不好意思細(xì)問,就體貼地牽起張俊杰的右手。這時,張俊杰的手機(jī)短信卻不合時宜地來了,張俊杰看了眼,微微笑了,接著把手機(jī)放回兜。鄭芳可能是為了緩和沉悶的氣氛或者是被手機(jī)的短信惹怒了,嚷著要看他的短信,而且是極其迫切的語氣。張俊杰不情愿地把手機(jī)遞給她。鄭芳看完短信突然杏目圓睜,瞬間也把嘴噘了起來。

“俊杰,今晚的夜色真美?!编嵎贾貜?fù)著短信的內(nèi)容,“正在做什么呢?曉琴問候!曉琴,曉琴是誰?”

張俊杰心不在焉地回答:“一個朋友而已?!?/p>

“啥朋友?肯定是女的吧?”

張俊杰搖搖頭,把鄭芳的手松開,倚在欄桿上?!拔覀兪峭?,也是志同道合的文友?!?/p>

“文友?”鄭芳不相信地看著張俊杰的臉,“你會寫東西了?我咋一點(diǎn)兒不知道?!?/p>

張俊杰心想:我寫點(diǎn)兒散文也要向你匯報(bào)?這更讓他悶悶不樂。

“你要想交文友”,鄭芳接著說,“可以交像我二叔兒子這樣的。他在企管科上班,經(jīng)常給我們電視臺,還有《礦工報(bào)》寫通訊報(bào)道。那個曉琴……就算你們是文友,非要發(fā)這么曖昧的短信嗎?”

“這算什么曖昧短信?”張俊杰不耐煩地說,“充其量就是個普通的問候?!?/p>

“我看不像!”鄭芳盛氣凌人地嚷起來,“一點(diǎn)兒也不像。她不給別人發(fā)為什么偏偏給你發(fā)?難道你倆有什么關(guān)系了不成?”

“能有啥關(guān)系?”張俊杰說,“就是普通的朋友,在一塊兒上班的同事?!?/p>

“我不信!”

“不信拉倒!”

張俊杰回到教育局上班,不知怎么,當(dāng)他再次看到方曉琴的眼睛時突然躲躲閃閃了,不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隨便瞭望、隨便說話?,F(xiàn)在的他,感到自己置身于一股溫暖的旋風(fēng)之中——在家里產(chǎn)生的那種沉悶悶的血液又歡快地流動起來。當(dāng)他突然意識到方曉琴是個溫柔多情且才華橫溢的女孩時,他的全身情不自禁地一顫——半是恐懼,半是驚喜,像是有個什么東西把自己牢牢抓住了。

又到周末,張俊杰有了抵觸回家的念頭,就和方曉琴相約去了縣文聯(lián),找《雙塔河》的副主編談天說地。王秀芝等到午飯時,不見張俊杰回來,又胡思亂想,她還不敢打攪張連營下夜班的覺,就顫巍巍地?fù)芰藘鹤拥氖謾C(jī)。

張俊杰說:“正和文聯(lián)的孫老師一塊兒吃飯,這周不回家了?!?/p>

王秀芝問:“你們吃飯還用得著吃兩天嗎?”

張俊杰哈哈笑了:“娘,我們現(xiàn)在吃完,下午和明天還要約幾個文友聚聚,事挺多,我就不回去了。給我爹也說一聲?!?/p>

掛了電話,王秀芝就嘟噥起來:文友?啥叫文友?還用吃兩天飯嗎?文友?啥詞呀這是。該不會又和那個什么琴待在一起吧。

下午四點(diǎn),張連營睡醒了,王秀芝還一直愁眉苦臉地嘟噥。張連營厭惡地瞥了她一眼,指了指茶壺。王秀芝一拍腦門,哎呀一聲就去泡茶。

“張連營,啥叫文友?”王秀芝把泡好的茶端到他跟前問,“咱兒子說的,要和文友聚會,這個周末不回來了?!?/p>

“文友?不太懂。……我猜摸著,肯定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干了,寫寫畫畫的那些事。他真這么說的?”

王秀芝點(diǎn)了點(diǎn)頭。

“鄭芳咋辦?兩個人不就倆星期沒見面了?”

“那可不!給你說張連營,最近我心里咋老突突跳呢?咱兒子和他單位的那個女孩不會有啥事吧?”

“少放這樣的屁!”張連營教訓(xùn)起王秀芝,“咱兒子能有啥事?不就是喜歡寫寫畫畫、舞文弄墨的。只要他愿意,你就讓他弄唄,反正也不是干什么偷雞摸狗的事!”

晚上,鄭芳也打來電話找張俊杰。王秀芝緊張得心臟快要跳出來,她支支吾吾地撒了謊,說俊杰加班趕稿子,這周不回來了。

“是嘛?”接著一陣沉默,鄭芳就掛了電話。

礦長鄭金龍正靠沙發(fā)上看局里新聞,見女兒打完電話一臉得不喜鮮,問她咋了?

鄭芳?xì)夂艉舻卣f張俊杰沒回來。

鄭金龍呵呵笑了:“你二爺爺判斷得沒錯,俊杰這孩子有前途,說明領(lǐng)導(dǎo)重視呢?!?/p>

鄭芳沒好氣地說:“啥重視!說不定那個啥呢……”話沒說完,她就摔摔噠噠進(jìn)了自己房間。

到了周一中午,鄭芳坐不住了,開車去了縣教育局。正是下班的點(diǎn),教育局的人熙熙攘攘往外走。鄭芳坐在車?yán)?,搜尋著張俊杰的身影。突然她的右眼跳了一下,看見張俊杰正和一個嬌小清秀的女孩有說有笑地并排走出來,倆人還不時歪一下頭,情意濃濃的樣子。她的怒氣就像碰見汽油的火苗嗖就躥上來。接著她發(fā)動車子,在快到張俊杰身后時猛地剎車,并使勁摁了下喇叭。隨即,刺耳的剎車聲和喇叭聲同時響起,驚得張俊杰一下拉住了方曉琴的手。

“張俊杰!”鄭芳從車窗里伸出頭大喊。

“你干什么,鄭芳!”張俊杰走到車前,拍了下車窗。

從平時的閑聊中,方曉琴知道張俊杰是訂了婚的,就明白這個女孩是誰,趕緊笑吟吟地上前打了招呼。

“張俊杰,我明白你為啥周末不回家了?原來在這里有人陪著呀!”說完,她調(diào)轉(zhuǎn)了車頭消失得無影無蹤。

鄭芳回到家,礦長鄭金龍就知道了這事,氣得他咬牙切齒,一個勁罵張俊杰不是個東西:奶奶的,欺負(fù)到我頭上來了,這不是找死嗎!又罵,奶奶的,原來是這么個熊玩意兒,幸虧發(fā)現(xiàn)得早。又罵:奶奶的,你可把我們鄭芳坑苦了,看我咋個收拾你!

下午到了班上,鄭金龍就給張連營打電話,讓張連營馬上滾到辦公室來。張連營沒太聽清楚,又問一遍。這一次他聽清楚了,是兒子的問題。

“看你嚇得,是啥事?”王秀芝看張連營一個勁地哆嗦,問他。

“親家發(fā)火了,說咱兒子不知道珍惜,有了花花腸子。你說咋辦?咋辦?親家讓我立馬滾到他的辦公室去。”

“我的老天爺!”王秀芝隨即嚇得瑟瑟發(fā)抖地叫了一聲,“到底是出事了,你不是不相信嗎?現(xiàn)在咋樣?紙里包不住火了吧!”

“咋辦?咋辦呀?”

“還能咋辦?讓你去你就趕快去。別忘了,到那兒多說好話、多作揖,先把場圓下來再說?!?/p>

雖說張連營下三十年井了,可從沒去過礦長辦公室。不光他沒去過,全礦的工人有九成半沒去過。當(dāng)他渾身哆嗦、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爬到二樓,進(jìn)了礦長辦公室時,怦怦亂跳的心臟還是沒平息下來。辦公室有半個籃球場那么大,好幾排沙發(fā),好幾個大盆景,頭頂上燈光閃閃的,像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突然角落里有人咳嗽一聲,張連營瞥了一眼,是老礦長坐在那里:他整個人窩在沙發(fā)里,像尊面無表情的泥塑。

“老礦長?!睆堖B營向鄭家稻打了招呼。

“奶奶的,看看你兒子干的啥事!”鄭金龍氣急敗壞地罵:“一點(diǎn)兒都不知道珍惜。你說,奶奶的,氣死我了!老張,你能給我解釋一下嗎?”

張連營低著頭,渾身哆嗦,臉漲得通紅,過了一小會兒他才張開嘴:“可能是……誤會吧,礦長?!?/p>

“誤會?奶奶的,這大白天的就黏糊在一起,要是晚上還不得鉆一個被窩去!”鄭家稻突然咳嗽一聲打斷了鄭金龍的話,鄭金龍接著把口氣轉(zhuǎn)了,“你說他放著筆直的陽關(guān)道不走,偏要去擠那顫巍巍的獨(dú)木橋,是不是存心找難看?存心讓我臉上無光?你說,這全礦上上下下八千口子人,傳出去……奶奶的,你我的老臉還往哪放?老礦長的臉往哪放?你說話老張,你覺得這樣光彩嗎?”

“不光彩,礦長?!?/p>

“知道不光彩就行,趕緊想法弄!現(xiàn)在……奶奶的,你還站這里干啥?快去想法!”

張連營暈頭轉(zhuǎn)向地回了家,接著把自行車推出來。王秀芝把他拉住,勸他消消氣,又說,這事只是他們鄭家的一面之詞,不知道真假,先問問兒子再說。

張連營搖著頭說:“還能假了?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p>

王秀芝說:“甭管真的假的,到那兒你穩(wěn)住了,先把兒子叫出來,別守著他的那些領(lǐng)導(dǎo)們說。記住啊!”

張連營苦笑一聲說:“到現(xiàn)在了你還護(hù)著他,氣死我了都!”說完,他騎上自行車如駕云般去了。

一個小時后,張俊杰就在辦公樓前的涼亭下“接見”了他爹張連營,沒說兩句話,張連營就數(shù)落起來。張連營吐沫星子飛著,張俊杰卻兩眼放光,臉上微笑著,是幽幽地微笑著——他覺得這事真是好笑——為了這么一個子虛烏有的事情,鄭金龍竟然大動肝火,自己的爹也這么膽戰(zhàn)心驚,仿佛到了世界末日。后來,他把這件事推到了鄭芳身上,覺得都是她的小題大做、醋意亂發(fā)、胡亂猜疑造成的。其實(shí)自己和方曉琴并沒做什么出格的事,這不免讓張俊杰覺得這事太滑稽可笑。

張連營突突突數(shù)落完,發(fā)現(xiàn)兒子正出神地凝望樹梢上一對嘰嘰喳喳的麻雀,還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氣得他揚(yáng)起右手,接著又放下了,他想起王秀芝的囑咐:在兒子單位一定要給兒子留面子,更不能高聲打罵。

“熊孩子,你到底咋想的?”張連營說累了,氣喘吁吁地坐下。

“沒咋想,爹?!睆埧〗苷f,“我們啥事也沒有,想啥?”

“那鄭芳為啥向他爹告狀?”

“小家子氣唄。”張俊杰輕描淡寫地說,“女孩子都這樣。不用大驚小怪的,爹。”

“真的?可話又說回來了,沒事就好,有事也得給我掐死,不能往下發(fā)展了。兒子,這事你就聽爹的,也能讓我回去把胸脯挺起來。要不然我和你娘的老臉往哪擱?鄭家人還不得把咱們家吃了?!?/p>

張俊杰一聽這話就來了氣,突然站起,怒氣沖沖地說:“爹,鄭家咋了?我就不信他們能把我吃了!退一步講,我現(xiàn)在就是和鄭芳散了也屬于正常情況,更何況我們還沒結(jié)婚呢。你說爹,這都是弄的啥呀……”

張連營像是看到兒子身后有怪物,騰就站起身,把兒子的嘴捂上了?!靶芎⒆樱憔筒荒苄÷朁c(diǎn)兒!他娘的這是啥好事呀你這么亂咋呼?!?/p>

張俊杰不吱聲了。

這會子老礦長鄭家稻還在辦公室聽鄭金龍數(shù)落張俊杰,說張俊杰就是一個白眼狼,想扶他一下吧,他竟然不知足。又說張俊杰吃里扒外,看著碗里的想著鍋里的,看著這山高想著那山遠(yuǎn),全不把咱們鄭家人放在眼里。

鄭家稻敲敲扶手說:“金龍,先不要這么早下定論,觀察觀察再說?!?/p>

鄭金龍著急地喊:“二叔,這不明擺著嘛!”

鄭家稻慢悠悠地?fù)]了下手:“記住我的話金龍,穩(wěn)住,啥事都要穩(wěn)住。要知道小魚苗是跳不出大池塘的?!?/p>

接著兩個人又分析起這件事。

張連營回到家,怎么想怎么不對勁——本來是去教訓(xùn)兒子的,反過來卻讓他輕巧地?fù)趿诉^去。他想不通,想不通臉上就沒好顏色。王秀芝正翹首等他回來,一看他臉色這么難看,知道事情弄得不順,就小心翼翼地問:“咱兒子咋說的?”

“他娘的,氣死我了!”張連營突然罵起來,把王秀芝嚇一跳,“兔崽子說他和那個女孩沒啥事,又說咱們這是小題大做,大驚小怪?!?/p>

“太好了!”王秀芝叫著拍了下巴掌。

“太好個屁!你知道啥?”

“怎么了?咱兒子說沒啥事還不好嗎?”

“要沒啥事,礦長能這么生氣?而且還驚動老礦長了?!?/p>

“?。 系V長也知道了?我的老天爺,這么說他們鄭家人全都知道了?還有她三叔鄭彪這個壞熊,啥事他都能干出來。”

張連營瞪了她一眼,嫌她扯得多。王秀芝就知趣地去了廚房。

晚飯后,張連營心事重重地去睡覺了(他晚十點(diǎn)去上夜班,一直干到早晨七點(diǎn)才能升井),幾十年來養(yǎng)成的老習(xí)慣。王秀芝沒心情看電視,還在琢磨兒子的事。想著想著,她悟出了一個法:解鈴還得系鈴人,自己去找鄭芳談?wù)?,她不生氣不就啥事沒有了。

王秀芝到了電視臺,鄭芳剛錄完像,正在小間里卸妝。她推門進(jìn)來,鄭芳也是一愣,感到有些意外,不過她還是勉強(qiáng)沖王秀芝笑了笑。王秀芝趁熱打鐵,就把張連營回來跟她說的話給鄭芳復(fù)述了一遍。

鄭芳問:“俊杰真這么說的?”

王秀芝說:“千真萬確!千真萬確!俊杰爹都給我保證三遍了?!?/p>

鄭芳聽完沒表態(tài),反而皺起眉,陷入了胡亂的沉思中。

她想到了在縣城的張俊杰和在礦山的自己有多么不同:晚上他可以去廣場散步、跳舞,白天去商場閑逛或者購物;可以和朋友一起玩到深夜,然后筋疲力盡地進(jìn)入甜蜜的夢鄉(xiāng)——即使睡著了,他也可以讓白天五彩繽紛的生活繼續(xù)著。而自己的視野呢,窄得如跳水板,放眼望去,除了礦外的農(nóng)田,就是饅頭狀的矸石山了。這不禁讓她悵然若失,一籌莫展。

盡管鄭芳回家把王秀芝找她的事給父親鄭金龍說了,鄭金龍還是不放心張俊杰。他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想想,兩個熱血沸騰的年輕人大白天就熱乎成那樣,晚上車稀人少的時候還不得摟一塊兒了?他把自己的憂慮告訴了二叔鄭家稻和弟弟鄭彪,鄭彪聽完就火了,嗷嗷罵著說:“大哥,我?guī)讉€人去教訓(xùn)教訓(xùn)那小子,狗日的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鄭家稻立即瞪起眼,指著鄭金龍說:“看看,看看,這就是你帶的兵。鄭彪,這都啥年代了你動不動就搞這一套?難道不會換個思路,在精、細(xì)、巧上下功夫嗎?要知道他張俊杰可是在教育局上班的大學(xué)生,不是咱們礦的小工人。”

“我知道,二叔,可這招最管用?!?/p>

“糊涂!糊涂!想問題太簡單化了。我看還得靠你金龍,想個巧法子。”

“好。我琢磨琢磨?!?/p>

“二叔,我想到一個法子?!编嵄胪蝗徊暹M(jìn)話,“我可以派人跟蹤他,給他偷拍照,這樣事情不就一目了然了?”

“這不行,不行……像特務(wù)似的?!编嵔瘕垟[了擺手。

“我看可以試試嘛?!编嵓业菊f,“可千萬記住,鄭彪,要小心,不能讓他看見了?!?/p>

“放心,二叔。我讓他們開著便車過去,在車?yán)锿蹬??!?/p>

鄭彪回到保衛(wèi)科,就找了兩名親信開車去了縣里。鄭金龍有點(diǎn)兒不放心鄭彪,打電話又囑咐他一遍。最后說:“這事不能張揚(yáng),也不能讓鄭芳知道了。”

“放心,大哥,我會讓他們小心的。”

兩天下來,兩個偷拍者照了三十多張照片。

鄭彪把相機(jī)留下,又警告了他倆一番:說是誰要往外抖了這事,誰他娘的就吃不了兜著走!兩個人趕緊笑,說照完連看也沒看,就送來了。

鄭彪看著照片,嘴里也沒閑著,一邊罵狗日的張俊杰,一邊把照片傳到電腦上,又打印下來,就去了礦辦公大樓。

鄭金龍這會兒剛接待完縣宣傳部的周部長,心情不好也不壞,正懶洋洋地看著他那盆長著白花的君子蘭,其中有一朵花有點(diǎn)兒蔫。鄭金龍很可惜,搖了搖頭,想給它澆點(diǎn)兒水,這時鄭彪推門進(jìn)來了。他左右看看,也不說話,而是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把三十多張照片鋪在了鄭金龍的辦公桌上。

鄭金龍拿過眼鏡,看完兩張后,就眉頭緊鎖、火冒三丈,骨瘦如柴的身子猛地一下靠在了那張寬大的老板椅上。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了五分鐘,而后稍稍直直身子,這樣他的手指就能夠著辦公桌上的照片。他突然機(jī)械地、惡狠狠地抓起一張照片,慢慢地把照片攥成團(tuán),接著他又把褶皺的照片攤開,重新鋪在了辦公桌上。

鄭彪看鄭金龍這樣,嚇得大氣不敢喘,歪著頭站著。

“這樣吧”,鄭金龍猛地抬起頭,掃了一眼鄭彪說,“你先回去。晚上咱倆去找找二叔,看他老人家有啥好法嘛?!?/p>

“大哥,把老二鄭成也喊上吧?他剛從濟(jì)南開會回來?!?/p>

“行。對了,把鄭劍也叫上,那小子認(rèn)識的人多。”

張俊杰并不知道有人偷拍他,晚上又約了方曉琴去人民廣場散步。

這時他娘王秀芝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接著又一下,她趕緊洗了洗,還是不行,心里慌了爪。她看見張連營準(zhǔn)備去瞇瞪,忙把他拉住,憂心忡忡地問:“張連營,這幾天鄭家人咋沒動靜了?會不會就這么掀過去了?”

“不掀過去還能咋地?”張連營信心十足地說,“你不相信咱們的兒子?”

“相信是相信,可我的眼皮咋老跳呢?”

“你呀,你這是閑的。沒事把我的工作服洗了!”

王秀芝愣了一會兒,覺得張連營說得對,光想也想不出花來,還不如把工作服洗了。

到了九點(diǎn)鐘,鄭家人才開完會。老礦長對鄭彪的照片不是很滿意:說就是拍了他倆一塊兒散步、一塊兒吃飯的內(nèi)容,沒有說服力,咱們總不能因?yàn)檫@個就把婚退了吧?萬一要是他倆沒事,冤枉了張俊杰咋辦?

鄭彪說:“二叔,那小子已經(jīng)是訂過婚的人了,再和別的女孩這樣,還不是有事?”

鄭劍是運(yùn)銷科長,見的世面多,笑呵呵地接了話:“這只能說明他倆是紅顏知己。要說俊杰現(xiàn)在變心了還為時過早,不行咱們等等看,你覺得呢二叔?”

鄭彪說:“再等下去他倆要是生米做成熟飯了咋辦?不就把咱們的鄭芳坑了?狗日的,我看不教訓(xùn)他是不行了,明天我就去!”

鄭家稻瞟了眼鄭彪說:“金龍,我看這么弄:你明天把張連營叫到你辦公室去,把照片給他瞧瞧,看他怎么弄。咱們就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走了?!?/p>

鄭金龍點(diǎn)點(diǎn)頭?!靶?,二叔。我按你的法子來?!?/p>

就這樣,張連營又“二進(jìn)宮”了。

當(dāng)他猶豫不決、笨手笨腳地敲門進(jìn)辦公室時,他以為鄭金龍會像上次一樣氣急敗壞、嚎叫著吼他,可房間里很靜,能聽見掛鐘嘀嘀答答的走針聲。他又后退了一步,仿佛踩在了小狗的尾巴上,面頰也因?yàn)椴恢霛q得通紅,正是他的這副狼狽不堪的窘態(tài),讓鄭金龍看了后卻心花怒放,氣消下去了一半。

鄭金龍雙手支在辦公桌上,臉上掛著笑容,聲音綿軟地讓張連營靠近一些。張連營一頭霧水地不知道礦長讓他過去看什么,就小心翼翼地仿佛走在懸空的鋼絲繩上。到了跟前,鄭金龍指指桌面,遞給他一張照片。張連營手指哆嗦著接過去,掃了一眼,又定住神看看,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兒子和一個女孩的照片怎么跑到鄭金龍的辦公桌上了,而且是花花綠綠的一大片。他腦子嗡地一聲,整個房間像懸起來了,地板在他腳下不停地顛簸,猶如洶涌波濤上的一塊木板。他趕緊扶住桌沿,眨眨眼,眼睛因?yàn)槔Щ蟀l(fā)出火辣辣的光,喉頭也無力,一句話說不出來。

鄭金龍卻一反常態(tài)笑吟吟地觀察著張連營如何掙扎著說出第一句話,如何結(jié)結(jié)巴巴地向自己解釋眼前的這些照片。等了一會兒,張連營還在繼續(xù)發(fā)抖,他開始失望了,就自己開了口:“老張,你能給我解釋解釋照片上的意思嗎?”

張連營渾身一陣亂抖,臉一下子又漲成了醬紫色,仿佛被槍擊中的樣子?!拔艺宜?!兔崽子……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張連營像頭發(fā)了瘋的公牛,轉(zhuǎn)過身,嘭地撞在了門上。接著他又返回,胡亂抓了一張照片就奪路而逃。

當(dāng)天下午,張俊杰就看到照片了,氣得他鼻翼翕動,直噴粗氣,盡管臉上挨了父親張連營兩巴掌,但相比內(nèi)心的憤怒,他覺得臉上的疼只不過是小蟲子的叮咬而已。接著,他就把照片撕成了碎片。張連營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輕聲說:“你撕了有啥用,人家那里有一大摞呢,難不成你都去撕了?”

“他們這是侵犯人權(quán)!”張俊杰突然沒頭沒腦地喊起來,“我告他去!”

“告他?”張連營瞇著眼笑呵呵地說,“我的傻兒子,你拿啥理由告他們?再說你干的事很光彩嗎?要是傳到咱們礦上,我和你娘的老臉還不得天天別褲襠里!我看呀,你真是讀書讀傻了,上了幾年學(xué)竟不知道天高地厚、幾斤幾兩了……”

“怕他干啥!”張俊杰把手一揮,頭接著挺了起來,“我就不信他們能把我咋著。我這就去告他!”

“你瘋了,兒子!”張連營一下抱住了張俊杰,“你難道嫌事鬧得還小嗎?我想法壓都壓不下去,你還大張旗鼓地去宣傳,是不是他娘的腦袋被罐籠擠了?”

“我就是不服氣,爹。他們憑啥偷拍我?要是在國外早就把他們抓起來了?!?/p>

“關(guān)鍵你不是不在國外嘛!”張連營松開了手,氣喘吁吁地說,“我看呀,現(xiàn)在說啥都是次要的,你還是先給鄭芳認(rèn)個錯才是正路?,F(xiàn)在就認(rèn),給她打電話,要不你喊她來縣里吃飯也行,哄哄她,反正她有車。”

“給她認(rèn)錯?她家應(yīng)該先給我認(rèn)錯才對!”張俊杰氣呼呼地撂下這句話就上樓了。

張連營呆在原地,看著兒子倔強(qiáng)、挺拔的背影,心里想:這熊孩子隨誰呀,脾氣這么大,比擰頭筋都他娘的擰頭筋。

回到家張連營的氣也沒消,就給妻子王秀芝嘮叨,說是熊孩子死不認(rèn)錯,頭還梗梗著,難道是人家鄭芳錯了?還是我錯了?或者是咱們礦長錯了?你說說看,奶奶的,他咋就這么硬氣呢?明明就是他做得不對,還這么強(qiáng)詞奪理。我要是鄭芳我也生氣,是不是王秀芝?要是你你也不痛快……可我就是想不通,他為啥不知足呢?想想,找礦長的閨女就相當(dāng)于抱了個金元寶了,他咋就看不到這一點(diǎn),難道他喜歡啃黑不溜秋的窩窩頭嗎?

張連營罵完,覺得還有一件事沒做,抽了一支煙,想起來了:得趕緊去給礦長回個話,就說自己已經(jīng)教訓(xùn)完兒子了,請他消消氣,也讓鄭芳放心。臨走王秀芝囑咐他:到了那兒,一定要把話說得軟點(diǎn)兒,軟點(diǎn)兒,再軟點(diǎn)兒,最好能把打兒子的事說出來。

張連營抻了一會兒問:“我說這些礦長能信嗎?”

王秀芝說:“別管他信不信,說了總比不說強(qiáng)。記住張連營,千萬不能把咱兒子死不認(rèn)錯的事說出來,一個字也不要透?!?/p>

“放心,這個我知道?!?/p>

張連營覺得,前往礦長辦公室的路討厭而又漫長,就像蹚著渾水走路似的費(fèi)勁。到了那兒,走廊里又是靜悄悄的,仿佛辦公室里沒人。張連營輕輕敲了敲門,里面突然傳來了一串咳嗽聲,張連營小心翼翼地推門進(jìn)去,發(fā)現(xiàn)角落里有個人影晃晃的,他輕輕瞥了一眼,還是瘦骨嶙峋的鄭家稻坐在那里,張連營趕緊朝角落里點(diǎn)點(diǎn)頭,這時鄭金龍說話了:“老張來了?!?/p>

“我回來了礦長,剛從縣里回來,去把熊孩子批了一頓。他知道錯了,我想……”

鄭金龍擺擺手,打斷了張連營的話:“老張,我吧……我現(xiàn)在不能再叫你親家了。你想想,這還沒結(jié)婚呢,你兒子就這么明目張膽地搞花花事,要是真把鄭芳嫁給他了,我能放心嗎?要是擱你身上你能放心嗎?站在我的角度想想,老張,我覺得他倆還是早散了好,省得以后結(jié)了婚再弄出這種事,你我的老臉都難看,甚至比老娘們的褲衩子還難看……”

“礦長——”張連營渾身哆嗦地叫了一聲。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也是沒有辦法,誰叫你生了這么好的兒子呢!還是個大學(xué)生。我們鄭家實(shí)在是不敢招這樣的女婿呀?!?

“礦長,熊孩子知道錯了。”張連營帶著哭腔哀求著,“你就原諒他一次吧,給他個機(jī)會。再說兩個孩子還不知道這事,是不是太突然了這樣?”

鄭金龍怔了怔,停了有兩秒鐘,接著又笑吟吟地說:“老張,這事還是咱們大人給他們做決定吧,要是等他們自己分清楚,還不得等到猴年馬月?再說,我可不想等到那個時候。就這樣老張,你回去吧?!?/p>

“礦長——”

“回去吧老張,回去吧?!?/p>

“老礦長!”張連營突然想到角落里的鄭家稻可以說上話,馬上轉(zhuǎn)過身,“您老說句話吧,再給俊杰一次機(jī)會行不行?他知道錯了,真的,我剛打完他回來,老礦長……”

鄭家稻面無表情地坐著,仿佛睡著了。這時他聽到張連營叫他,微微睜開眼,隨即長長地?zé)o限憂傷地嘆了聲氣:“金龍,都是我的錯呀!”突然他顫巍巍地抬起右手,晃了一下,隨即巴掌就抽在了自己嘴上,“是我對不起咱們的芳芳呀,要不是我同意的……我保的媒,咱們的芳芳能這么受委屈?”他邊說邊使勁抽自己的嘴巴,聲音清脆脆的,“說到底我真不該保這個媒,你看現(xiàn)在弄的……哎呀,竟然到了這個地步。”

張連營驚呆了,不禁渾身瑟瑟顫抖,淚水順著焦黃的面頰往下淌。他不知所措又很無助地看著鄭金龍,身子卻像根木頭樁子似的一動不動。鄭金龍也被鄭家稻的舉動嚇住了,愣了三秒之后他就大叫著撲了過去。

“你干啥,二叔?”

張連營如夢方醒,嗖就跟過去,單腿跪在地上抱住了鄭家稻的胳膊,“老礦長,你這是干啥呀?您老要是生氣就打我吧,是我不對,是我養(yǎng)了這個不孝之子惹您生氣了。好好好,你等著老礦長,我這就去把熊孩子綁來,讓他給你磕頭賠罪。您等著老礦長,等著,我這就去!”

張連營回到家就翻箱倒柜找繩子,王秀芝問他干啥他也不說,只管悶著頭翻。一會兒他又趴下,想看看床底下有沒有。王秀芝一把把他拽起來,氣呼呼地問:“你干啥張連營?想看我床底下是不是藏男人了?”

張連營一愣,也只是愣了一下,并沒搭話,又接著翻廚子,終于在廚子里頭找到一根繩子。他拽直,比量了一下,王秀芝嚇得張開胳膊就把他抱住了。

“你干啥張連營?哎呀呀,你別想不開呀,這事至于上吊嗎?老天爺,張連營,你是不是糊涂了!”

張連營一使勁把王秀芝甩了個趔趄,“滾蛋!……誰上吊了?我拿繩子是要把兔崽子綁回來,他娘的氣死我了都!”

“那也不行!”王秀芝明白了,接著由急變氣,又抱住張連營,“咱兒子孬好是個小干部了,你綁他算咋回事?那樣不就把咱兒子的形象影響了?咱兒子還怎么在教育局上班?就算不影響……我也不同意你綁,除非你先把我綁起來!”

張連營沒理王秀芝,拖著她往門口走。王秀芝一下子坐到地上,又抱住張連營的腿,張連營使使勁沒邁開步,這時王秀芝卻嘿嘿笑了。張連營再使勁,雙腿還是乏力,突然他踉蹌一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緊接著身子也像撒了氣的氣球似的,瞬間軟塌塌的了。

王秀芝說:“你看你這么著急干啥?就不能先等等嗎……要不我去問問鄭芳,看她是啥意見。對了對了,咱兒子那頭你先別說,省得那個擰種又梗梗起脖子來?!?/p>

張連營聽完,眼睛一轉(zhuǎn),黯淡無光的眼睛突然閃出光亮來,覺得自己的老婆這招行,挺聰明,就摸摸屁股站起來,來回走了兩步,站住說:“記住,你最好晚上去她單位,把她單獨(dú)叫出來,也別讓礦長看見了。”

鄭芳知道他爹要退婚后,開始不信,王秀芝緊說兩遍后她才信,接著發(fā)怒,氣得汗毛直豎,渾身一個勁兒哆嗦。她把錄像匆匆弄完,而后大步流星滿臉怒容地走向了礦辦公大樓。

這會兒剛過八點(diǎn),他爹鄭金龍像往常一樣都是在辦公室待一會兒才回家。鄭芳砰一聲推門進(jìn)來了,把鄭金龍嚇一跳。他正想訓(xùn)斥來人時,扭頭一看是鄭芳,故意把臉繃了一下。

“也不知道敲門嗎?”

“爹,誰說要退婚了?”鄭芳沒理那個茬,劈頭蓋臉地問,“誰讓你派人去偷拍的?誰讓你老欺負(fù)張家的?誰讓你事先不跟我說的?誰讓你老管我的?”

鄭金龍被鄭芳問愣了,一時語塞,隨后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誰讓你,進(jìn)來的……出去!”

鄭芳不但沒走,反而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鄭金龍則哎呦一聲站了起來。

“我不出去!”鄭芳板著臉說,“你不說清楚我就不走了。”

“傻閨女呀,”鄭金龍突然口氣變軟了,走過去,挨著鄭芳坐下,“我這么做都是為了你,嚇唬嚇唬張家的。不信你看看,他張俊杰都在單位里干了些啥?!?/p>

鄭金龍起身,翻出照片,遞給鄭芳。

鄭金龍想著女兒看了照片會大發(fā)雷霆、暴跳如雷,相反她卻嗚咽著、斷斷續(xù)續(xù)地哭起來,眼淚順著鼻子尖往下淌。突然她把照片一扔,輕飄飄地說了聲:“還是退了吧,爹。真的……退了吧?!苯又p飄飄地往門口走。

鄭金龍回過神,一下把鄭芳拉住,“傻閨女,我那是故意嚇唬他們的,你還當(dāng)真?真不想嫁給張俊杰了?”

“不想了……我……其實(shí),當(dāng)初他找我就不大痛快的?!?/p>

“你舍得?要不你再找他談?wù)??考慮考慮?張俊杰可是咱們礦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學(xué)生,很有前途的?!?/p>

鄭芳搖了搖頭,像只受傷的小鳥似的一臉憂傷地出了辦公室。

這下鄭金龍坐不住了,一躍而起,渾身顫抖著抓起一個茶杯扔在地上,嘴里不停罵著狗日的張俊杰、張連營、王秀芝,一家人沒一個好東西!又罵,奶奶的,敢欺負(fù)到我頭上來,他娘的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接著他就打電話,招呼人來。

弟弟鄭彪說:“不能這么便宜了張俊杰,要不咱們拉過來揍他一頓!”

鄭劍說:“打人可不行。還是悄不聲地散了算了,免得遭人議論。”

鄭家稻則一個勁兒地自責(zé),臉上也黯淡無光,像個蔫巴茄子,他說:“還是按鄭劍說的辦吧……金龍,要不你再勸勸鄭芳,看她現(xiàn)在改變主意了沒有?!?

“好,二叔?!?/p>

當(dāng)晚鄭金龍苦口婆心勸了鄭芳兩個小時,鄭芳就是不松口,堅(jiān)決要退婚。鄭金龍急得快要哭了,說我這個大礦長,閨女退婚了,面子往哪兒擱?咱們鄭家人的臉往哪兒擱?全礦人會笑掉大牙的。

鄭芳不為所動,神情嚴(yán)肅地說:“結(jié)了婚還有離婚的,何況我是退婚,有什么丟人的?實(shí)在不行,你就當(dāng)我不是你閨女算了!”

鄭金龍沒法,氣得大罵張俊杰是個狗日的小壞蛋。又罵張俊杰是鄭家人的克星、喪門星。罵完,他想緩緩再說,興許女兒過一陣子就會好。

夜里王秀芝也睡不著覺,左思右想,不知道鄭芳和他爹談得怎么樣了,會不會原諒了自己的兒子,和兒子重歸于好。張連營上夜班去了,家里靜悄悄的,能聽見關(guān)不嚴(yán)的水龍頭滴滴答答的落水聲。房間的黑暗圍在她的周圍,只有窗外的路燈一閃一閃的發(fā)著昏暗的黃光。

早上張連營下夜班回來,看王秀芝還是一臉的困樣,就指指她,讓她去做飯。王秀芝懶洋洋去了。張連營被王秀芝的困樣傳染得也無精打采的,把電視開開,歪在沙發(fā)上。王秀芝下完面條,又要往床上靠,張連營問她:“到現(xiàn)在鄭芳也沒來電話?”

王秀芝撇了下嘴,又無精打采地?fù)u了搖頭。“我覺得,咱們還是得給兒子說這事才行,要不然他到現(xiàn)在了還不知道鄭家人要退婚,正好也能刺激刺激他去給鄭芳賠個不是,說個軟乎話,是吧?你說這要是散了,不光你我的臉上無光,也太可惜了不是?”

張連營點(diǎn)點(diǎn)頭,拿起筷子,嘴里又嘟囔起來:“……要說這是一樁多好的親事哩——鄭芳是礦長的千金,長得也俊,咱兒子是大學(xué)生,在教育局上班,郎才女貌的,可熊孩子就是不知道珍惜。要說這種好事可是咱們張家燒了三百年的高香才得來的!你看他,竟然沒事人似的一點(diǎn)兒不上心,偏喜歡上了一個什么文友……啥狗屁文友呀!你說,搞那種事能當(dāng)飯吃呀!兔崽子的,真是他娘的讀書讀傻了!”

王秀芝附和著又嘆了聲氣。

下午四點(diǎn),張連營睡醒了,心里還是堵得難受,又想兒子的事,覺得這樣耗著也耗不出結(jié)果來,還是得把兒子叫回來給鄭芳賠不是才行,就把想法給王秀芝說了。王秀芝點(diǎn)頭同意,說打電話可以,千萬不能去那里綁兒子。張連營一臉不屑,說不綁他他能回來嗎?王秀芝沒聽他的,給張俊杰打了電話,她上來沒直說,就說讓他下班回來一趟,家里蒸了大包子,你拿回去幾個吃。張連營則在一旁撇撇嘴,咕噥著:這招管啥屁用呀……誰知張俊杰竟一口答應(yīng)了,把張連營驚得蹦起,連著拍了兩個巴掌。他沒想到張俊杰這么容易就能回來,自己還費(fèi)勁巴火地想要去綁他。

正在班上的鄭芳也覺得奇怪,今天不是周末,張俊杰怎么冷不丁回來了,還發(fā)短信說晚上八點(diǎn)老地方見面。她猶豫不決地搓摸著手機(jī),心里灌了鉛似的沉甸甸的,仿佛是去辦一件極為秘密的事而不是和自己的戀人約會。

最后她還是回了短信。

雙塔礦的夜晚終于來臨了。除了夜色如墨,萬物模糊,光線昏暗,路燈孤零之外,其他就別無精彩了。不過,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肥嚺紶枙木隈偝觯o礦山帶來風(fēng)鈴般歡快的響聲。鄭芳邁著軟綿綿的步子上了清福橋。

到了晚上十點(diǎn),張連營上夜班去了,張俊杰還沒回來。王秀芝也沒合眼,一心等著兒子回來能給她帶來好消息。她焦躁不安地在客廳踱著步,身影也被燈光拉扯得一會兒長一會兒短,一會兒又成了一個胖乎乎的圓點(diǎn)。終于,張俊杰回來了,十一點(diǎn)。他疲憊不堪、無精打采地進(jìn)了屋,王秀芝一下把他拽住了,仰著臉,看一個失散多年的孩子似的緊著瞅,隨后她捶了張俊杰的肩膀一下問:“兒子,鄭芳咋說的?原諒你了嗎?”

高如巨樹的張俊杰搖了搖頭,無神地撩了眼自己的母親說:“我們分手了,娘?!?/p>

“老天爺呀!”王秀芝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渾身瑟瑟發(fā)抖,接著又像個委屈的孩子似的抽搐著哭起來,“你終于……哎呀,終于把這門親事攪沒了……熊孩子,你就是不聽爹娘的話,這樣對你有啥好?老天爺呀,我真是沒法活了……張連營,你個該死的,這事咋弄呀真是……”

張俊杰回到自己房間,他娘王秀芝還在客廳嗚咽著哭,仿佛失去了一位至親似的悲痛欲絕。聽得他心亂如麻,橫著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計(jì)生辦的劉金花就把兩萬塊錢的訂婚錢交給了張連營,另外還有戒指、項(xiàng)鏈、耳環(huán)啥的。王秀芝眼淚汪汪地?fù)崦凉忾W閃的金飾,張連營則悶頭悶?zāi)X地抽煙,仿佛他抽的不是煙,而是心中的怒氣。他抽著抽著,突然站起,惡狠狠地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使勁碾成了薄片,接著就跑到院子推自行車。王秀芝明白張連營要去干啥,忙把金飾放下,跑進(jìn)院子,用身子堵住了大門口。

“你干啥去?”王秀芝張牙舞爪地喊。

“滾開!”

“我就是不走?!?/p>

“不走連你一塊兒軋!”

“軋吧!軋吧!”王秀芝張著胳膊閉著眼,嘴噘著。

張連營把車子支好,走上前,一伸手就把王秀芝拽了個趔趄。王秀芝又急又惱又無助,突然哭起來,嘴里還罵著:“你個窩囊廢張連營,就知道打兒子……你打吧打吧,不嫌丟人你就使勁打,最好把咱兒子的前程打沒了拉倒!”

張連營突然被王秀芝罵愣了,他面頰抽搐、欲言又止,一臉迷惘地看著王秀芝,看了足足兩分鐘,隨后他無力地?fù)]了下手,就捂著頭蹲在了地上。王秀芝走過去,把張連營拉起來,兩個人相互攙扶著回了客廳。

王秀芝抹了把臉說:“張連營,事已至此,光打兒子也沒用,還是給他說聲吧?”

張連營沒吱聲,點(diǎn)上煙。

王秀芝打完電話說:“咱兒子咋這么平靜?就說了聲知道了,掛了電話?!?/p>

張連營沒好氣地說:“親事都讓他弄得雞飛蛋打了,他還吱聲啥!兔崽子,我看他以后能找個啥樣的?!?/p>

王秀芝說:“咱倆再去找礦長求求情咋樣?或者讓咱兒子和他單位的那個什么琴談?wù)???/p>

張連營撇了下嘴說:“求情?我可沒臉去。要是讓咱兒子和他那個狗屁文友談戀愛?我看還是算了。”

王秀芝說:“你這不行那也不行,咱兒子總不能不找吧?再說那個女孩和咱兒子一個單位,也挺俊,我覺得不錯……這事你就別管了,我得空給咱兒子說?!?/p>

沒出三天,雙塔礦的人都在竊竊私語地散播著礦長女兒和張俊杰拉倒的事。有的說,是鄭家看不起張家了,甩了張俊杰;有的說,啥呀,是張家的大學(xué)生看不上礦長的技校生了;有的說,張俊杰被重視了,可能調(diào)到市里去,兩個人就協(xié)議分手了;有的說得更難聽,說張俊杰把鄭芳玩夠了,接著把她踹開,想找個城里的女孩。

大家就這樣議論紛紛、悄悄散播著,像冬天的西北風(fēng)似的,傳得一陣緊過一陣。當(dāng)然,這些話也傳到了礦長鄭金龍的耳朵里。氣得他暴跳如雷、渾身顫抖,質(zhì)問鄭芳:“你們談到啥程度了,有沒有做出格的事?”鄭芳卻哭泣著用小聲委屈地回答自己的父親。弄得鄭金龍更是火急火燎地憤怒。他一邊罵鄭芳不爭氣,一邊又覺得這事對他簡直就是一個奇恥大辱。以致到周一開生產(chǎn)會時,他還是緊皺眉頭繃著臉,把下屬們嚇得都耷拉著腦袋,仿佛頭頂上懸有一把利劍。

一個星期后,人們轉(zhuǎn)向了,開始傳張俊杰之所以干凈利索地踹了鄭芳,是因?yàn)樗蛦挝坏呐赂闵狭?,而且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說兩個人整天出雙入對、卿卿我我,根本沒把退婚的事放在心上。又說,其實(shí)那個女孩比鄭芳好,有文化有修養(yǎng),長得也俊,說話還甜絲絲的。這下真把鄭金龍惹火了,連著三天他都上躥下跳地罵張俊杰:你個狗日的壞熊,白眼狼,可把我們鄭芳坑苦了……

鄭金龍就找二叔鄭家稻商量咋辦。

鄭家稻也很內(nèi)疚,因?yàn)楫?dāng)初是他力保的媒,現(xiàn)在成了這個結(jié)果,再加上聽到礦上人的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氣得他也想賞給張俊杰兩巴掌。

鄭金龍說:“二叔,我當(dāng)了快十年礦長了,還沒受過這么大的窩囊氣。奶奶的,倒是栽在張俊杰這小子手里,氣死我了!咋說我也咽不下這口氣,非得治治他才行。二叔,現(xiàn)在你轉(zhuǎn)圈瞅瞅、聽聽,全礦幾千口子人都在笑話我,也在笑話咱們鄭家。奶奶的,我非得出這口惡氣不可,就不信治不了他了!”

盡管鄭家稻也很生氣,臉上倒是掛住了,微微一笑說:“金龍,我以前給你說過,小魚苗是跳不出大池塘的。他以為欺負(fù)了咱們芳芳就完事了?沒這么簡單。這樣,你去找咱們礦西的雙塔村村長吧?!?/p>

“找他?楊德銀,一個村長?”鄭金龍?bào)@奇地問。

“放心,找他管用。他大哥不是泰平鎮(zhèn)鎮(zhèn)長嘛?!?/p>

“二叔,我和楊德銀也很熟,知道他大哥是鎮(zhèn)長。可我覺得,鎮(zhèn)長到了教育局也不大好使,人家不會理他那個茬兒的?!?/p>

鄭家稻朝后靠靠身子,信心十足地說:“金龍,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大哥到了縣里是不大好使,可他大哥的老丈人好使。你知道是誰嗎?是咱們的唐副縣長?!?/p>

“這么回事啊!”鄭金龍倒吸了口涼氣,立刻明白了,“二叔,咱們拿點(diǎn)兒啥給楊德銀?”

“那小子好酒不好煙,給他弄點(diǎn)兒酒吧?!?/p>

“行,二叔。我給他搬一箱五糧液?!?/p>

鄭家稻擺了擺手,“五糧液不行,還是給他弄兩箱茅臺吧。”

“茅臺?不瞞你二叔,我平時都不大舍得喝幾瓶,一下子就給他兩箱?”

鄭家稻不滿地指著鄭金龍說:“你呀你呀,還是礦長哪!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這點(diǎn)兒肚量還沒有?再說咱們和他打交道的地方多著呢?!?/p>

鄭金龍被鄭家稻說服氣了,低下頭,“聽你的二叔,我這就去辦?!?/p>

當(dāng)天晚上八點(diǎn),鄭金龍就把兩箱茅臺送到了楊德銀的家里,喜得楊德銀眼睛閃光,滿臉堆笑,忙問鄭金龍是啥意思?鄭金龍就把自己受屈的事給楊德銀說了,聽得楊德銀也是滿腔怒火,表示愿意幫忙。最后鄭金龍囑咐楊德銀:千萬要保密。理由嘛,就是張俊杰訂婚的同時,還在單位亂搞男女關(guān)系,已不適合在教育局工作。楊德銀心領(lǐng)神會,喜滋滋地把酒搬進(jìn)了里屋。

“楊村長,”鄭金龍最后說,“我二叔給我透了,說他還給你留了兩箱上好的陳年酒鬼呢?!?/p>

“是嘛?”楊德銀撓著頭笑呵呵地說,“老礦長真是,真是,夠爺們兒!夠義氣!”

“那就辛苦你了?!?/p>

“客氣啥鄭礦長……”

這邊鄭金龍忙著,那邊張俊杰也沒閑著,兩天來和方曉琴約會了三次,今晚倆人又去勝利廣場散步。

張俊杰覺得,自己到現(xiàn)在和方曉琴認(rèn)識兩個多月了,對方曉琴始終猜不透——在他那茫茫無助的渴望之中,感覺方曉琴也有一些楚楚動人的東西:她的一雙大眼睛充滿了新奇和迷茫,同時這雙大眼睛又突然避開了自己的視線,像只害羞的小鳥一樣小心翼翼的。同時,在她那張小巧玲瓏、明朗秀美的面頰上,張俊杰看到,她不時也會閃現(xiàn)出少女特有的奔放、剛剛萌發(fā)的激情和渴望,攪得他心神不寧??善婀值氖牵簝蓚€人始終都是不溫不火地交往著,仿佛都在等待某一刻的突然爆發(fā)。實(shí)際這幾天里,張俊杰也在總結(jié)過去,老是拿鄭芳和方曉琴作比較:自己為什么會和鄭芳分手?難道就因?yàn)樗依飭幔窟€是和鄭芳真的不適合在一起?是興趣所致還是性格使然?后來他傾向于后者,覺得之所以和鄭芳沒成,關(guān)鍵是性格造成的。

倆人還在散著步,方曉琴突然停住了?!翱〗埽魈熘芰?,咱們?nèi)ヅ莱菛|的檀香山吧?喊上文聯(lián)的周老師?!?/p>

“爬檀香山?”

“是呀,聽說上面楓葉紅了好多呢?!?/p>

“行?!睆埧〗軕?yīng)著,“明早九點(diǎn)吧?!?/p>

倆人從勝利廣場踱到惠民超市,張俊杰要去里面買瓶水,卻突然和來逛夜市的鄭芳撞了個滿懷。張俊杰一愣,鄭芳也是一愣,隨即倆人匆匆說了一句問候的話就分開了。

鄭芳出來后看見方曉琴站在門口,明白了一切,氣得她三步并作兩步到了自己車前,拉開車門,發(fā)動車,呼得一聲車子就躥了出去。直到她進(jìn)了家門還是妒火中燒、滿臉怒容。鄭金龍問她怎么了?和誰生氣了?鄭芳沒就把自己看到張俊杰和方曉琴的事跟鄭金龍說了。鄭金龍聽完點(diǎn)點(diǎn)頭,盡力掩飾著內(nèi)心的憤怒,安慰起鄭芳,隨后進(jìn)了自己房間。他給楊德銀打電話,問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這個季節(jié)的雙塔礦正是梧桐樹枝葉繁茂、濃蔭遮天、墨綠一片的時候,梧桐樹宛如一個個巨人矗立著。那長滿樹葉的枝條嘩啦啦地迎風(fēng)作響,像戀人們在激情熱烈地歌唱。九串紅宛如夜空中綻放的禮花,一片片的組成了奇怪的圖形。還有那種略帶香甜而濃郁的青草味從煤礦的四周如炊煙升起,籠罩在雙塔礦的上空,也飄浮在工人們的頭頂上,以至人們有了一種甜蜜舒適、朦朦朧朧的感覺。

正是這樣的好季節(jié),張俊杰和方曉琴去爬山了。他出發(fā)時忘了給家里打電話,王秀芝看看表,中午十二點(diǎn),看看表,兩點(diǎn),又看看表,下午四點(diǎn)了,就有些坐不住,跟張連營說:“咱兒子這周又沒回來,是不是和他的女同事玩兒去了?”

張連營剛睡完夜班覺,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你要閑得難受就給他打電話問問唄!”

王秀芝說:“我打就我打,反正你也不關(guān)心兒子!”

張連營撇撇嘴,看起電視。一會兒王秀芝打完了,笑嘻嘻地過來,拍著張連營的肩膀,把張連營拍得像個不倒翁似的左右搖晃。

“咱兒子說的,去爬山了!我問他和誰一塊兒去的,他說和同事去的。咋樣張連營?我猜得準(zhǔn)不準(zhǔn)?保證是和那個什么琴一塊兒去的。你咋樣?別打盹了,晚上想吃啥?”

“吃啥……想吃你了唄?!?/p>

“啥?哎呀呀,熊人呢,這么大歲數(shù)了咋不知道害臊呢?!?/p>

張連營一把攥住王秀芝的手,一翻身就把她撲倒在沙發(fā)上。

王秀芝卻如少女般驚恐不安,老是朝門口瞅,生怕這個時候兒子突然回來。張連營則不滿地抓過汗衫,扔在王秀芝的臉上,繼續(xù)朝著自己的目的地進(jìn)發(fā)。

晚上八點(diǎn)張俊杰回來了,不是自己,是和方曉琴一塊兒來的。王秀芝先是一愣,接著喜笑顏開,把方曉琴和張俊杰拽到了小臥室。

“你爹正在那屋睡覺呢……”王秀芝邊走邊說。

“娘,曉琴說,她沒見過礦山啥樣,想看看,就跟我來了?!?/p>

“嬸子!”方曉琴甜絲絲地叫了聲。

“哎呀,灰不溜秋的礦山有啥看的?”王秀芝笑著牽起方曉琴的手,“你們小青年應(yīng)該去看好景才對。要不,你明天領(lǐng)曉琴去西邊的塌陷區(qū)轉(zhuǎn)轉(zhuǎn),那邊的景還行,十幾個大魚塘,邊上還有個小公園?!?/p>

“好。正好去那里買幾條羅非魚?!?/p>

方曉琴的到來,猶如小池塘里突然翻滾出一條大鯉魚,砸得水花四濺——街坊鄰居們、礦工家屬們一個勁朝他倆瞅——張俊杰用自行車帶著方曉琴,從自己家出發(fā),先穿過一片家屬區(qū),接著又是一片家屬樓,再進(jìn)礦、出礦,拐向朝西的大道,得走三里路,一大片一大片的塌陷區(qū)就在那里。

這個時候王秀芝也出門了,她步履輕松,邁著跳躍的步子走在去菜市場的路上。有人不斷把她拉住,笑呵呵地問:妹子,是俊杰找的女朋友嗎?挺俊的,也在縣里上班嗎?王秀芝連笑帶比畫的回應(yīng)著。她過去后,人們交頭接耳、指指點(diǎn)點(diǎn),其中有羨慕也有幸災(zāi)樂禍的,總之羨慕的多。有人還這樣嘀咕:看看人家王秀芝,就會培養(yǎng)孩子,上學(xué)時拔尖,找對象也是上趕著有人跟,真是命好哩。

王秀芝聽得多了,就有了想法,想找人去方曉琴家提親。沒等她行動,一個禮拜后,張俊杰卻莫名其妙地調(diào)到了北屯鎮(zhèn)當(dāng)中學(xué)老師。王秀芝不解,仿佛被晴天霹靂擊著了,愣在電話機(jī)旁足足十分鐘,隨后她渾身哆嗦著歪倒在了地上。

張連營問她咋了?發(fā)生啥事了?

王秀芝不說話,只是發(fā)愣。愣得張連營一頭霧水,氣得踢了她一腳。

“到底啥事?你放個屁呀!”

王秀芝搖著頭,嘴唇哆嗦著指指電話:“兒子……發(fā)配了,被發(fā)配到鎮(zhèn)上去了。”

“你胡說啥!”

“真的!咱兒子,剛打來的電話?!?/p>

張連營聽懂了,不過他沒王秀芝那么傷心,心想去鎮(zhèn)上就去鎮(zhèn)上,估計(jì)也差不到哪里。就把王秀芝拽到沙發(fā)上,接著給兒子去了電話。

王秀芝則被打擊得不輕,仿佛一夜之間就變木訥了,張連營和她說話都愛答不理,眼睛像病牛眼似的無神無光。之后,她連著三天沒出大門,因?yàn)檫@時候街上已經(jīng)把張俊杰的事傳到了天上——亂搞男女關(guān)系了——罪名不小呀!人們一下子想到了鄭家,想到了鄭芳,又反過來嘲笑張俊杰的愚蠢:說他當(dāng)初放著這么好的親事不知道珍惜,去惹鄭家,現(xiàn)在出事了吧!自找難看了吧!不胡作了吧!活該!活該!

周六張俊杰從學(xué)校回來,人們像見了麻風(fēng)病人似的,自動閃開了一條縫。張俊杰卻若無其事地吃完飯跑球場打球。這讓鄰居們很氣憤,也不理解,心想這孩子是不是念書念傻了?難道不知道頭疼腳疼了嗎?

到了晚上,張連營再也抻不住了,就跟張俊杰談心:“兒子,我也不多說了,你下一步怎么想的?那個方曉琴還能抓到手嗎?實(shí)在不行再去找鄭芳談?wù)??看她還能可憐可憐你嗎?現(xiàn)在你爹我呀,是一點(diǎn)兒法子都沒有了。不光我,就是諸葛亮在世,估計(jì)他老人家也是沒法子了……你現(xiàn)在也老大不小了,就他娘的自己掂量著辦吧?!?/p>

張俊杰把頭挺了起來。

張連營叫著說:“哎呦呦!你看看王秀芝,熊孩子到現(xiàn)在還梗梗著頭呢!”

王秀芝嘆口氣說:“你就讓他梗梗吧,反正西瓜被他扔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撿到芝麻啦?!?/p>

一家人正愁眉苦臉的時候,礦長鄭金龍卻在辦公室和二叔鄭家稻嘻嘻哈哈說話,他面頰通紅,吐沫亂飛,手舞足蹈,仿佛剛打了一場勢如破竹的大勝仗。說話間他還不時拍拍自己干瘦的肚子,胸有成竹地向鄭家稻炫耀:“二叔,張俊杰要是再不知道天高地厚,咱就讓他連老師也做不成!”

他想著二叔一定會順著竿子往下講,好好出這口惡氣,誰知鄭家稻卻擺了擺手,語重心長地說:“金龍啊,啥事得要有個度,不要置人于死地。不光這個,還要學(xué)會給人留條活路,就是吃飯的家什。要知道兔子急了也會蹬鷹,野驢急了也會咬人,人要急了啥事干不出來?是不是?所以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嘛?!?/p>

張連營和王秀芝的心里明鏡似的,知道兒子是被誰使的壞,可他倆還沒法,除了背后咬牙切齒地罵鄭家人之外,就是罵張俊杰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不知天高地厚,也罵自己當(dāng)初沒使勁攔著兒子,自己也有錯。之后的幾天里,兩個人就像撞上暗礁的小船,一動不動,一籌莫展地唉聲嘆氣——前幾天愉悅的心情已從王秀芝的心里逃得無影無蹤。兩個人除了無聲無息吃飯睡覺之外,就連走路說話也是軟綿綿地如走在沙灘上。

實(shí)際張俊杰也很氣憤,他血?dú)夥絼偟哪挲g攤上這種事,猶如光天化日之下當(dāng)著女朋友的面被人連扇了五巴掌。一開始他就火辣辣地憤怒、不解,接著去找科長??崎L就把事情稍微透了透,說你得罪人了,上頭過問,局長也沒法。最后又安慰他,好好干吧小子,爭取過兩年再調(diào)回來。他聽了后沉默不語,咬住嘴唇,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說不出的蔑視:你們鄭家人越這樣對我,我就再去追鄭芳。

張俊杰到了北屯中學(xué)報(bào)到?jīng)]兩天,就給鄭芳發(fā)短信,說自己被人告了,擼到這里,不過這里離家近些,可以天天回家,也能見到你了。鄭芳看完短信不禁渾身發(fā)麻,心也怦怦亂跳。一方面是因?yàn)閺埧〗艿亩绦?,另一方面她也覺得不可思議,張俊杰到底得罪啥人了,咋這么利索就能把他支到鎮(zhèn)中學(xué)去。短信攪得她心神不寧。她又想到礦上人傳的那些話,說張俊杰是在單位亂搞男女關(guān)系才被弄走的——而那時的他,除了和自己訂婚了,就是和他單位那個女孩有關(guān)系,再沒聽說他和別人有牽連,莫非……她猛地一愣不禁嘴唇哆嗦——難道他是因?yàn)樽约汉湍莻€女孩的原因才被人家調(diào)走的?想到這兒,她肝臟隱隱作痛,突然有了惻隱之心。

第二天中午倆人就約了時間見面。

鄭芳開車到了約會地點(diǎn),下了車。張俊杰站在路邊,凝望著她的面頰,暗自思忖:她確實(shí)長得青春涌動、活力奔放,像一團(tuán)烈火;身體也適合于擁抱,目光顧盼靈動、光彩照人,怎么就是鄭金龍的女兒呢?他看著看著后退一步,踏空在了馬路牙子下,身子隨即晃了三晃才站住。鄭芳看了卻心花怒放,用溫柔悅耳的聲音問他沒事吧?張俊杰趕緊收起狼狽的窘態(tài),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仿佛走在一條窄窄的田埂上。

“沒事,沒事?!?/p>

“外面挺熱,來我車?yán)锇??!?/p>

張俊杰笨手笨腳地鉆進(jìn)去,感覺稍稍定下心來。車內(nèi)就像一個小房間,兩個人挨著很近,沒一會兒,倆人的呼吸聲交織在了一起,車內(nèi)自然就產(chǎn)生一種濕潤的、曖昧的氛圍。鄭芳又紅又嫩的小手在方向盤上來回摸搓著,仿佛要抓住什么東西。當(dāng)他意識到自己激動萬分、火辣辣地看著她時大吃一驚,鄭金龍的瘦猴臉立刻浮現(xiàn)了出來,怒氣不禁又從心底升起,有種恨得牙根兒癢癢的感覺。

倆人就這么坐著,談話時斷時續(xù)。窗外的陽光不知疲倦地照著,和車內(nèi)的兩個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鄭芳突然咳嗽一聲問:“俊杰,你和那個女孩咋樣了?”

“我調(diào)到這里……就再也沒聯(lián)系過。”

“真的?”

“騙你是那個……不不不,是天打五雷轟!”

鄭芳撲哧一聲笑了,露出兩排整齊的、亮晶晶的牙齒。張俊杰也覺得自己說話酸,可看到鄭芳這么開心的笑時,他緊接著又說:“以前我就給你說過多次,我和她本來就是普通的同事關(guān)系。”

鄭芳不吱聲了,陷入痛苦的思索之中。

張俊杰也趕緊繃起臉,凝視著方向盤。看似和鄭芳保持同一個心態(tài),其實(shí)他的內(nèi)心早已歡喜雀躍、心花怒放了。到了晚上,張俊杰繼續(xù)使力、趁熱打鐵,又給鄭芳發(fā)了短信,約她老地方清福橋見面。鄭芳徹底被張俊杰的短信攪糊涂了,不知道該去還是不該去。原先自己堅(jiān)強(qiáng)、倔犟的心現(xiàn)在被張俊杰攪得如同波濤上的一葉小舟,顛簸搖晃;同時,她也覺得自己就像被一條波濤翻滾的大河裹挾著向前翻滾,這條大河正按著自己洶涌澎湃的節(jié)奏,震撼著她剛剛平息下來的激情。

而后,倆人又連著約會了三次,到第四天晚上,他倆就被正開車巡邏的鄭彪的下屬看見了,下屬就給大隊(duì)長鄭彪打電話。倆人還全然不知,沉浸在初秋的暖風(fēng)之中,加上清福橋下波光粼粼的河水和岸邊輕擺枝條的垂柳,鄭芳感覺自己和張俊杰又回到了從前——兩個人剛訂婚的時候。這時鄭彪怒氣沖沖地從車?yán)锵聛?,到了橋上,二話不說,揮拳就把張俊杰打倒在地。鄭芳奓著胳膊嚇愣了,看見張俊杰匍匐在地,掙扎著想起來,狼狽不堪的樣子,心疼了,突然大叫著抱住了鄭彪的胳膊。

“三叔——”

“你起來,芳芳!我非得教訓(xùn)教訓(xùn)這個狗日的小壞蛋!”

“三叔!”張俊杰哭腔著喊,“我錯了,你使勁打吧!都是我的錯,三叔……”

“你現(xiàn)在知道錯了也晚了!奶奶的,你膽子真是不小,敢欺負(fù)我們鄭家人的頭上,看我不把你的狗腿打斷……”

“夠了,三叔!”鄭芳突然怒不可遏,把鄭彪的胳膊松開,指著鄭彪喊,“你憑什么打人?他又沒什么錯……”說著,她把張俊杰拽起,拉到自己身后,一臉怒氣地瞅著鄭彪。

鄭彪愣住了。

“我把你送回去吧。”鄭芳轉(zhuǎn)回頭,親熱地扶著他往回走,“別生氣啊俊杰,我三叔脾氣不好,可他人不壞,挺仗義的?!?/p>

“你回來芳芳!”鄭彪氣急敗壞地喊,“我去找我大哥!”

鄭芳朝后擺擺手,繼續(xù)朝前走。

兩個人上了車,鄭芳遞給他餐巾紙。張俊杰說不能回家,怕爹娘看見了心疼,讓鄭芳把他送到北屯中學(xué)宿舍去。鄭芳借著車內(nèi)的亮光,看見張俊杰的鼻子破了,額頭紫青,嘴唇明顯滲著血絲,右眼也腫起來,不禁心疼地暗暗罵鄭彪。突然張俊杰猛地咳嗽一聲,把鄭芳嚇得渾身一抖,忙問他沒事吧?用去醫(yī)院看嗎?張俊杰苦笑著擺了擺手,無力地仰靠在座位上,一副無辜、可憐的動人樣。

方曉琴也去北屯鎮(zhèn)找過張俊杰兩次,表面上是談文學(xué),實(shí)際她是惦記張俊杰。可張俊杰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讓方曉琴感到很意外。她不明白張俊杰怎么突然轉(zhuǎn)變興趣了?還是心情低落的原因?反正她隱隱約約感覺到張俊杰發(fā)生變化了,包括他看自己時也是心不在焉,也不流露那種火辣辣的眼神了,這讓她很傷心。而更傷心的還在后頭,張俊杰在方曉琴回去后沒兩天,突然給她發(fā)短信,說他和鄭芳又和好了,準(zhǔn)備年底再訂婚。方曉琴如夢方醒,就像做了一場春夢一樣,現(xiàn)在又跌回到了現(xiàn)實(shí)的硬邦邦的馬路上。

鄭芳卻不同,像懷春的少女一樣,又燃起了對愛情的渴望,她連著兩天夜里都在回味那晚自己送張俊杰回宿舍發(fā)生的事——張俊杰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狀態(tài)下,突然粗魯?shù)匕燕嵎紨埲霊牙铮郯蛳窬迾湟粯影阉饋?,盡管張俊杰嘴唇上滲著血絲,可他還是渾身哆嗦著吻在了鄭芳小巧、滑嫩、香甜的唇上,接著他就長長地、肆無忌憚地吮吸起來。鄭芳猛地感到天旋地轉(zhuǎn)、呼吸急促,身子像浮在半空中一樣,隨即又蕩了起來。她的胳膊自然地掛在張俊杰的脖子上,身子因情欲的刺激,軟綿綿地如花蕾般慢慢張開,接受著張俊杰慌亂、粗野地?fù)崦?。漸漸地,她的呻吟聲漸起,把張俊杰抱得越來越緊了。

現(xiàn)在,從沒經(jīng)歷過身體撫摸的鄭芳突然被張俊杰的粗野愛撫弄得情欲沸騰、魂不守舍了,天天盼望著夜幕降臨。兩個人從宿舍到汽車,以至在空曠的田野里,張俊杰的愛撫就像巨大的藤網(wǎng)一樣,把鄭芳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鄭芳也因?yàn)閺埧〗艿膼蹞嶙兊悯r艷四射、柔情萬種。鄭金龍看到女兒這樣,既驚奇又憤怒,更不理解,就去找二叔鄭家稻。

鄭家稻捻著細(xì)細(xì)的胡須說:“那小子是啥意思?鄭芳糊涂呀!我看……還是把他倆拆開吧。”

鄭金龍憂心忡忡地說:“我說了,不好使。鄭芳擰得很。”

鄭家稻一沉臉,手點(diǎn)了點(diǎn)鄭金龍說:“自己的閨女還說不了?要不然就把張俊杰叫來,我當(dāng)面問問。”

張俊杰這次學(xué)精了,立馬打電話給鄭芳,讓鄭芳陪著他一塊兒去礦長辦公室。

這個時候夜晚已悄悄來臨,路燈下的黃光形成了一個個發(fā)散的圓罩,旁邊的黑暗正慢慢地朝路燈下聚集著,卻又膽怯地停住,圍在了四周,照著旁邊的馬路閃著微微的亮光。張俊杰和鄭芳并排走在上面,鄭芳因激動步履跳躍著,張俊杰卻因盤算問題步子有些跟不上。

倆人到了樓梯口,卻和一身酒氣的鄭彪碰上了。鄭彪瞪了張俊杰一眼,進(jìn)了辦公室,倆人跟著進(jìn)去。

鄭金龍看見鄭芳來了,怔了一下,問:“你咋來了?”

鄭芳卻笑嘻嘻地?cái)堊∴嵓业镜母觳舱f:“二爺爺,我們來了?!?/p>

“大哥,你咋讓這小子來這兒了?”鄭彪說了話。

“小聲點(diǎn)兒,咱二叔在這兒。”

“爸,你也不管管我三叔?!编嵎贾钢嵄胝f,“你看看俊杰這里,這里,還有這里,到現(xiàn)在還青著呢。二爺爺,你也看看俊杰這里?!?/p>

“鄭彪!”鄭家稻故意沉下臉,“你都多大了,還和小青年一樣。沒事吧俊杰?”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張俊杰撲通一聲朝鄭家稻跪下了,顫巍巍地說:“我錯了二爺爺,你就打我罵我吧,都是我的錯……礦長,你也打我罵我吧,以前是我對不起鄭芳……鄭芳,你原諒我吧……我錯了……”張俊杰說著說著,渾身顫抖,哭出了聲。

鄭芳看不下去了,一把把張俊杰拽起來,“爸,你們以后不能欺負(fù)俊杰了,你看看他……讓你們嚇成啥樣了?二爺爺,你發(fā)句話呀?還有你三叔,以后再也不能打俊杰了?!?/p>

鄭芳連珠炮似的說完,全屋的人都愣了,不光是因?yàn)閺埧〗艿南鹿蚝涂奁€有鄭芳?xì)夂艉舻恼Z氣,他們覺得鄭芳突然變得像張俊杰的老婆似的有了疼惜之心。鄭金龍看到張俊杰的狼狽樣,竟有種舒暢的、無比開心的感覺。最后他又同情起張俊杰,覺得他害怕了,同時他也覺得張俊杰有勇氣,還知道悔改。

“你別弄這個熊樣了!”鄭彪不屑地說,“我們鄭家人不歡迎你。滾蛋!”

“三叔——”鄭芳叫了一聲。

“好了好了,你少說兩句鄭彪。”鄭金龍看著鄭家稻說,“二叔,您說兩句吧?”

鄭家稻輕輕嘆了口氣:“俊杰,你真知道錯了?”

“知錯了,二爺爺。我對天發(fā)誓,我真心喜歡鄭芳?!?/p>

“別信他的二叔?!编嵄霘夂艉舻卣f。

“和那個姑娘呢?”

“再也沒和她聯(lián)系過,不信您可以問鄭芳?!?/p>

“是嗎鄭芳?”鄭金龍伸著頭問。

“你他娘的再騙我大哥,我非打斷你的狗腿!”鄭彪又叫了一聲。

“鄭彪!”鄭金龍指了指他,“你老咋呼啥?二叔,要不讓倆孩子先回去?”

鄭家稻揮了揮手。

“回去吧?!编嵔瘕堈f,“老礦長讓你倆回去了?!?/p>

張俊杰進(jìn)了家,他娘王秀芝驚奇地把他的全身看了個遍,隨后問:“老礦長咋說的?他們打你了嗎?”

張俊杰微微一笑,張開胳膊揮了揮,進(jìn)了自己房間。

王秀芝就給張連營說了自己的疑惑,張連營悶頭想了想,覺得王秀芝是大驚小怪,就沒再理她,要去睡覺。王秀芝把他拉住了。

張連營笑呵呵地說:“王秀芝,你不放心也要放心。咱兒子和鄭芳弄得這個曲折呀,說明他倆就是有緣,可能王母娘娘給定的,也說明咱兒子快要飛黃騰達(dá)了。”

王秀芝嘟嘟囔囔地說:“啥飛黃騰達(dá)!給你說正事呢,你看你胡扯的啥呀……”

夜里下起了雨,張俊杰輾轉(zhuǎn)反側(cè),聽著秋雨懶洋洋地灑在梧桐樹上,敲打著樹葉嘩啦啦地響。他想著明天的街上肯定會清香四起,陽光燦爛,樹葉會遮住陽光,投下濃濃的樹蔭。清福橋下的河水,從垂柳的樹杈之間閃出明晃晃的亮光來。還有那西沉的落日,也會披著淡淡的彩色云霞,在矸石山和檀香山之間,映照著藍(lán)色的天空,造成一霎間的彩虹。這時手機(jī)突然響了,他看看來電顯示,是方曉琴的電話,就把手機(jī)關(guān)了……

劉 亮:1975年出生,山東淄博人。2008年開始寫小說,魯迅文學(xué)院第十五屆高研班學(xué)員。小說見于《中國作家》《山花》《長江文藝》《陽光》《山東文學(xué)》《黃河》《作品》等。有作品被《小說選刊》轉(zhuǎn)載。參加了第七屆全國青創(chuàng)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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