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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火(小說)

2014-01-01 03:10:20廖靜仁
湖南文學 2014年12期
關(guān)鍵詞:灣里花癡老支書

■廖靜仁

那一夜,還在鼾睡中的老支書兩口子突然被一場噩夢驚醒。

他倆幾乎同時聽到了“嘎嘎嘎”的鴨子驚叫聲,起床一看,只見一個熟悉的人影一閃而過,兩只紅色的蝴蝶亦隨之遠逸,而屋檔頭的竹篾圍欄卻被撕開了一道偌大的口子,數(shù)百只鴨子正踏著紛亂的方步向田垅里涌去?!案赂赂隆钡镍喗新暫苁倾と?。再定睛看時,西廂孵鴨房濃煙滾滾,火星四濺,原來是家里著火了……

說時遲,那時快,老支書什么也來不及想便沖進臥房,從床底下拖出一柄落滿了塵埃的破銅鑼,“哐哐哐”地就猛敲起來……

“救火??!救火??!我們家著火啦……”呼救聲如雷吼一般。然而,一任老支書喑啞的銅鑼聲、呼喊聲在狹長的井灣里滾來蕩去,卻遲遲沒人前往救火……沖天的火光中,村尾向陽嶺山腳下那一棟七楹六進的偌大木屋,便一扇一扇地倒下了……

我和奶奶也是在睡夢里被驚醒的,卻不是老支書的呼喊聲和破銅鑼的“哐哐”聲,而是屋后山頂上的殘廟里撞響的急促鐘聲。

我們家在井灣里村口,傍近資江,門前有一座聯(lián)珠橋。有人從上游的纖道也是官道走來,過了聯(lián)珠橋往左一拐就踏上直通井灣里的,凹凸不平卻又光可照人的青石板路。村尾最里面是花姐家,坐落在向陽嶺山腳下,一條古商道把村口和村尾緊緊地拉在一起。

花姐有花樣的年華,花樣的容顏,是邱老支書家的掌上明珠。

從村口沿青石板路往里走,穿過一大片田垅,迎面就是一座小山。山頂上有一個千米見方的大操坪。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花姐總喜歡有事沒事來山腳下的路口癡癡地望著聯(lián)珠橋那頭的遙遠處出神。一天,我們一群家住聯(lián)珠橋附近的學齡前伢兒也來給花姐作伴了,并且張口就問她,“花姐,花姐,為什么學生們把這山頂上的那個大土坪叫操場呢?”孩子們仰著的臉龐如一朵朵盛開的向日葵。

“這也不曉得呀?因為村里的學校就建在山頂上。學校是要有操場的,讓學生們在操場作操,在操場列隊升旗,在操場玩耍作游戲。”花姐好像什么都懂,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有根有據(jù)。

“那你曉得學校是誰建的嗎?”我曾經(jīng)問過奶奶,她只說以前是私塾。都說花姐成了花癡,我才不信,所以有意出題想考考她。

花姐果然也答不上來,“管它是誰建的!反正井灣里人都稱它為學堂山?!彼幸庖_話題,翹首指著我家屋后的那一座山崗說:“呶,看見了么?那是慈善山,山上有一座廟,廟里有一個和尚,那和尚叫釋圓滿?!鄙袂橛挠牡?,渺渺的,“只是前幾年被我爹領(lǐng)人給砸成破廟了?!彪p眸中似盈滿著愧疚。

花姐纖纖素手中握一支吐著馨香的杏花,窈窕身段著一件淺藍色隱格襯衫,胸脯滿滿地鼓著,一對黑亮的長辮梢上各扎著一只紅紅的蝴蝶結(jié),輕輕盈盈在前面引領(lǐng)著我們往村里走去,才走上幾步,她突然一轉(zhuǎn)身說:“我們的先人不但會選校址,而且也會擇廟址哩!”還婷婷地立定了身子做說明:“你們曉得么?學堂山是一座教人識字的山;慈善山是一座引人向善的山?!被ń愕目跉饫锍錆M了自豪。

但有一回我們正跟花姐在學堂山下走著,她卻突然嗚嗚地哭了起來,爾后一口一聲“鴨子,鴨子”地蹦著跳著向村里狂奔而去。

“花姐!花姐!”漂亮的花姐只剩下一個背影了,孩子們童稚的目光卻仍然不肯收回,繼續(xù)追著那一對紅紅的蝴蝶結(jié)緊盯不放。

這時眼前就分成兩條路了。一條是拾級而上去學校的路,另一條是傍著學堂山蜿蜒進村的路。我們正猶豫著,花姐甜甜脆脆的聲音又響了,“里面的村子深得很哩,田垅又寬又長,最好放鴨子了。”成了花癡的花姐說著說著就總是會把話題引到鴨子上去。

只是沒走上幾百米就又見到一座小山坳了。這便是關(guān)山。青一色的古樟樹一棵挨著一棵,把石板路擠得窄窄的,把整座關(guān)山坳也遮得嚴嚴實實的。林子里陰陰森森。很早就聽老人們講過,當年曾有一隊日本兵想循古商道摸黑進村,剛到關(guān)山口,慈善山寺廟里便敲響了急促的鐘聲,驟然間,村子里呼喊聲和腳步聲響成一片,似有千軍萬馬埋伏于此,小鬼子也就沒敢再往里走了。

后來有人說這是關(guān)山里的土地神顯靈,是慈善山寺廟的老和尚作法攔住了鬼子。也許吧,且不說圓滿和尚的師傅如何通神,這關(guān)山里一棵三五人才能合抱得下的古樟旁,確實有一座青磚青瓦砌成的土地廟。是一座古廟。從我記事起就沒有見這座土地廟斷過香火。一縷一縷的青煙,一縷一縷的潮濕地氣,一縷一縷的草木馨香,交織著,飄浮著,忽聚忽散,便更加增添了人們對關(guān)山的神秘感。

學堂山和關(guān)山坳相毗連,如一陰一陽的兩個喉結(jié),緊緊地鎖著里面的村子。難怪有人說井灣里是資水中下游,也是湘中梅山深處的一方風水寶地。像是有意應證這一說法似的,花癡姐的聲音又遠遠地從村子里飄過來了,“井灣里四件寶:水井、關(guān)山、寺廟、聯(lián)珠橋?!甭曇舸啻嗟?,甜甜的,如渠水般在蒙童的心頭激起浪花。

關(guān)于水井的傳說花姐早就爛熟于心了,我就曾不止一次聽她說過:“相傳在千多年前,有一對從江西那邊逃荒過來的夫妻在途中喜得一子,但因一路上饑寒交迫,嗷嗷待哺的嬰兒卻無母乳可吸,當他們來到向陽嶺山腳下的水井旁,丈夫給妻子掬了一捧井水止渴時,沒想到從此以后便奶如泉涌。夫妻倆即決定在此開荒落戶。這就是你們廖姓的祖先??上覀兗也恍樟?。但井灣里確實是得益于這水井的?!被ń阏f起這一切時,繪聲繪色的,心里頭卻不無遺憾。

一條同樣是用青片石砌成的小小渠溝傍著石板路蜿蜒,清清淺淺的水面上偶爾還會漂浮著幾片水鴨的羽毛。這一定是花癡姐又在上村的田垅里放牧鴨子了。渠溝里有一層淺淺的綠苔爬在片石上,兩側(cè)有或鵝黃或青翠的野草從石縫里頑強擠出來,倒影在清澈的流水中任由時光描繪出各種不同的圖案。剛走過關(guān)山坳,里面果然便豁然開朗。路的兩側(cè)照例是平整的稻田。一棟又一棟的青瓦木屋,全依著兩面的山腳而建,疏密有度,錯落有致。走著走著就到得坐落在水井近旁的花癡姐家了。這地方是一塊風水寶地。

我始終記得那一條引領(lǐng)我們?nèi)フ一ń愕男⌒∏希悄敲礆g樂,那么會拐彎抹角,那么純潔而無所畏懼:水的倒影中有野花野草織出的圖畫,有月亮和太陽,還有一盞盞明亮的風燈,還有飛來飛去的小小螢火蟲,全都在她那清清澈澈的眸子里悄悄地洗過澡……然而無憂無慮的日子并不長久,我的耳中漸漸地灌滿了是非。

“別人能占得到這樣好的屋場么?做夢吧你!”偶爾聽村里人義憤填膺地說起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時,我還不知是在說誰。好端端的花姐一夜間成了花癡,居然還有人幸災樂禍地說:“哼,都怪她老爹仗著手中權(quán)力,什么好處都想獨占了,也曉得遭報應了??!”

隨即又有人附和說:“得勢不可為惡,頭頂三尺有神明。”

稚童的心里便有了諸多不解?;氐郊依铮脠A滿和尚也在,我說起這事時,讀過私塾的奶奶一臉愁云,圓滿和尚也搖了搖頭,爾后又寬容地輕聲說了一句“貪念只是禍根之一,只是把一個無辜的姑娘給毀了多可惜哦!”停了片刻,和尚還是補上了一句“人心不可測,世事本難料,只有一心向善,方可遇難呈祥”的警語。

我的腦海里一片模糊,但關(guān)于花姐家的是非卻越聽越多。

花癡姐的父親是土改根子,井灣里的第一任村支書。也就是搞土地改革的那一年,在他的親自主持下,村里廖姓的地主兆福爹硬是被活活地吊死了。人們對邱支書揪斗兆福爹甚是不解,“兆福爹祖上幾代人都把大管家的位子世襲給他姓邱的祖上了,是條狗也曉得忠主,沒想到這世道一變,還真會有連狗都不如的東西!”

不久后村里又興起了反右,照例是邱新支書主持批斗了一位教過私塾的漢文先生,還把一塊大黑板吊在漢文先生脖頸上,逼著他一邊敲響破銅鑼,一邊喊著口號游村示眾,“我是大右派!我是大右派!”硬是把一個脊梁骨筆直的斯文人弄成了一個終身羅鍋。

照圓滿和尚的意思,這或許才是真正的禍根!

還有就是花癡姐家近旁的那三口古井,無人知道它到底始修于何年。井沿是用青石砌成的,上面還鑿有蜈蚣的圖案。那一定是鎮(zhèn)水妖的吧。三口古井呈梯形一字排開,上頭第一口是飲用水井;第二口是洗菜水井;第三口是洗衣水井。同樣都是冬暖夏涼的水質(zhì)。井沿與井沿之間相距一米多寬。洗衣水井的出口處,就是隨石板古道一路蜿蜒的小小渠溝的源頭。村里以及關(guān)山外面的稻田都是由這井水灌溉的。卻是從未見干涸過,也沒見暴漲過。村里殺年豬或辦喜事的時候,十多天工夫那清清冽冽的水又漲上了井沿。也沒有人想到要向政府有關(guān)部門申報為地質(zhì)奇觀,或許根本就是不想去申報。名聲大了,反而就毀了。井灣里人是從來都不好大喜功的。他們只習慣于過平平靜靜的日子。但也有人不這么認為:“哼,狗屁!明明是他當支書的壓著不肯申報,怕到時候有人說他家離水井太近,排出的污水臟水對水質(zhì)有影響那才是真的!”說者有心,聽者卻無意,由他去吧。

久而久之,也就有人感嘆,“真是得不償失,得不償失哦!村里的領(lǐng)頭人倒成了人們眼中的沙子?!弊詮幕ń愠闪嘶òV后,人們議論起老支書的所作所為,也就亳不忌諱她在場或不在場。

“我看分明就是釘子,一顆村人眼中的銹釘子!”花癡姐對自己的父親也早已經(jīng)恨之入骨了。她的附和總是會引來一片訕笑聲。

“他是你爹哩妹子!”有人開玩笑似地為她爹抱打不平。

“是爹怎么啦?天地君親師,他不講天理,不講人情也不顧師恩,我沒有這樣的爹!”花癡姐一副不依不饒她親爹的樣子。

“是你爹把你養(yǎng)大的。”更有人其實根本就是在逗她開心。

“那兆福老爹還給過我們家房子住呢,我爺爺在世時都說兆福爹是一個大善人?!被òV姐邊說邊掘著指頭歷數(shù)她爹的不是,“漢文先生還教過我哥他們識字做人呢,不照樣一個被他整死,一個被他整成了廢人!還有慈善山那一座古廟,不也是被他領(lǐng)人給砸得只剩下半邊?他是一個千古罪人!”花癡姐對爹的控訴擲地有聲。

花姐成了花癡的第三年春天,我已經(jīng)在學堂山讀二年級了。

村里又來了一個青皮后生,年紀與花癡姐差不多,是新任村支書建忠叔領(lǐng)進村的。說是從省城下放到我們村里的知識青年。姓卓,名不凡。還說他父親是省城里的一位很有名望的農(nóng)畜牧專家。

小卓就安排在老支書家里。但建忠支書卻有意向老支書隱瞞了最關(guān)鍵的部分:小卓是知青不假,卻是被學校提前勸退的;而他父親是有名的專家亦是真的,卻是正在接受著批斗的專政對象。

建忠支書是有苦衷的,這是省里一位已經(jīng)靠邊站了的老首長交給他的政治任務,老首長目光如炬,早就已經(jīng)預料到了這一場運動會產(chǎn)生的惡果,所以才鄭重其事地把卓專家的兒子托付給為人敦厚的建忠支書。但井灣里也并非一塊凈土,尤其是自己前任的為人他更是一清二楚。要怎樣才能堵住老支書不去主動告密的嘴巴呢?

建忠支書總算是想出了一個瞞天過海又投其所好的辦法來。

那一天下午,花癡姐正在家里哄鴨子,不然她早就在村口與這個叫卓不凡的年輕人見過面了。聽了建忠的一席話后老支書對這事特別來勁,還專門給卓不凡騰出西廂的兩間房子讓他搞試驗,并囑咐小卓就與家人一起搭餐。卓不凡是學習水鴨孵化和養(yǎng)殖的在校研究生。而井灣里有幾百畝連片稻田,還有村口的一大片河灘,確實是養(yǎng)殖水鴨的最佳地方。但花癡姐知道后卻罩上了一臉的憂郁。

“鴨子,又來個養(yǎng)鴨的。鴨子,又來個養(yǎng)鴨的?!被òV姐嘟嚕著便獨自出了家門,她手里拈著一枝粉紅的杏花,癡癡地立在井沿邊,對著清清冽冽的井水照自己的容顏。一對油亮的辮子,一左一右從她那滿滿的胸前垂下來,兩只紅紅的蝴蝶結(jié)就懸在井沿上了。

“你發(fā)么子神經(jīng)???非親非故的,你咯回就聽他建忠擺布了!”花癡姐的母親卻并不理解男人的舉動,背著女兒和卓不凡質(zhì)問自己男人道:“沾了大半輩子便宜的人,也干蠢事了不是?”

“你搞得個卵清?到底誰擺布誰呀?咯是組織上對我的信任!”老支書頭也懶得抬,悶聲悶氣丟出一句似乎很講原則的粗話。

“只有你搞得個卵清,家里多一個人,多添一副碗筷不講,還得騰出兩間房子來讓他糟蹋!”妻子壓低著聲音說。

“你還真的上勁呵?呷飯按餐數(shù)登記,這房子是租用的,到時侯你還怕大隊部不補歺費不付租金吶!”他一語道破了天機。

“咯還差不多,”一聽到有餐費補貼和付房租的,花癡姐她娘就笑得兩眼瞇成一條縫了,“我就曉得你不會做賠本生意的!”

“讓你樂的日子還在后頭,你想都會想不到?!鼻裥吕现桓鄙裆衩孛氐臉幼?。這當然只是他一廂情愿的如意算盤:兩個年輕人天天處在同一個屋檐下,又志趣相投都喜歡伺候鴨子……

“又來了個養(yǎng)鴨的。鴨子,鴨子!”花癡姐仍在井沿邊嘟嚕著。

花癡姐本名就叫邱杏花,我們原先都叫她杏花姐,有時也把杏字去掉叫她花姐。她有兩個哥哥,大哥在部隊服役,是個副團級軍官,二哥在縣城教育局工作,也當股長了。

杏花姐確實是個很漂亮又聰明伶俐的姑娘。瓜子臉,畫眉眼,皮膚白白凈凈,一對辮子蓄得老長老長,是井灣里的一枝村花。

老支書還私底下對女兒有過美好的許諾:“杏,杏,你先把高中給好好讀完,一旦公社里有了招空姐的指標,爹就是削尖腦殼也要把你推薦上去!”他確實是有這個本事的,杏花姐的兩個哥哥,一個當兵,一個當干部,全都是老支書親自跑了公社跑縣里爭取來的。他已有著這方面的經(jīng)驗了。只是卻沒有想到,女兒高中才畢業(yè)就突然花癡了。而且還是他邱新一手導演出的悲劇。

變成了花癡的女兒,見到年輕男子就傻笑,口中還念念有詞地絮絮叨叨著:“鴨子,走了!鴨子,走了!”但令人奇怪的是,花癡姐卻總是遠遠地躲著卓不凡。這令城里來的年輕人很不理解。

早年間,花癡姐曾經(jīng)深愛過一位來井灣里放牧鴨子的年輕人。那時她只有十六七歲,高中剛畢業(yè)。正是春花欲綻未綻的年齡。

中秋節(jié)過后沒幾天,村里還剛剛收割完稻子,井灣里空曠的田野里就“嘎嘎嘎”地來了一群水鴨子。應該有幾百上千只吧?云朵般鋪天蓋地似地從關(guān)山坳那邊飄過來,一頭就扎進了剛剛收割后的泥田,啄食著遺漏的谷粒,也啄食著泥漿里的田螺。緊跟在鴨群后面的是半邊月亮似的大竹棚。到了村里的一個寬敞處,半邊月亮的竹棚便停止了移動,并且穩(wěn)穩(wěn)地立在平整的空地上了。

那天花姐剛吃過午飯,收拾打扮后正盤算到離家八九里地的小鎮(zhèn)唐家觀去,她原本是要去小鎮(zhèn)上買頭飾的,聽說冬季征兵又有招女兵的指標,她父親還專門去了一趟縣人武部,而且諶部長也答應了這幾天會來井灣里看看,杏花姐得打扮打扮,這畢竟是關(guān)系到她前途和命運的大事。她一路小跑著剛到村中央的田塅上,迎面就碰上這么大一群鴨子,輕快的腳步就停住了。從來都沒有見過這么多鴨子呀!讓她更感到新奇的還有那么大一個移動的半邊月亮似的竹棚。杏花姐剛一立腳,竹棚里就猛地鉆出一個人來。居然還是一位蠻時尚的年輕人。兩人目光一碰,杏花姐的瓜子臉就紅了。

“不會是在廣寒宮守侯月桂樹的吳剛吧?”杏花姐有意想挑釁人家,信口就向從半邊月亮里鉆出的后生甩過一句無厘頭的話。

“我是來尋找舒廣袖的寂寞嫦娥哩!”沒想到那后生也出口不凡,把杏花姐的話同樣用偉大領(lǐng)袖詩詞里的句子答得密不透風。

不是冤家不聚首,杏花姐心里一格登,瓜子臉上的紅霞就更艷了,那一天,她把到小鎮(zhèn)唐家觀去買頭飾的事忘得九宵云外了。

“你這是從哪來呀?趕著遍地的云朵!”杏花姐甜甜的聲音,像是有意要考對方口才似的,緊接著又蹦出了一句文縐縐的話來。

“我本追云趕月人,當然是從天上來的?!蹦呛笊樋诖饋?,而且答得極是豪情,直直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眼前這位如花少女。

看看那云朵般散開在田垅里的鴨群,又看看那剛從他肩上卸來的半月形竹棚,杏花姐在心里說:“嘿,還真是牛哩!”就莞爾一笑沒有再吱聲了。直到小一會,她才又裝成無所事事的樣子,在田埂上一朵一朵地采摘著野菊花。其實一雙畫眉眼卻總在偷偷地看著田埂上伺候鴨群的那一位年輕人。他的身材高高挑挑的,著一身草綠色軍便服,褲腳挽齊膝蓋,尤其他手中的一根趕鴨群的竹竿,一頭纏著紅纓,一頭掛著一柄小鐵鏟。

“嗬——羅羅羅!嗬——羅羅羅!”那年輕人一俯一仰地挑起田泥,驅(qū)趕著散落在后面或走散在左右的鴨子。

看得入神時,杏花姐居然一腳就踩進泥田了。

牧鴨的年輕人真是眼明手快,只見他幾跳幾蹦就來到了杏花姐身旁,而且一語雙關(guān)地說:“你看看你,年紀輕輕就濕了身子。”然后輕輕一拉,就把失足的杏花姐拉上了田埂。

“你才年紀輕輕就濕了身子哩!”杏花姐臉就更紅了。

“好好好,對不起,是我濕身子了。”那后生嘻皮笑臉地說。

兩個年輕人當然知道,雙方剛才所說的“濕身”,其實就是暗指“失身”和“失貞”的意思。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罷了。

連續(xù)好多日,杏花姐天天陪著牧鴨人。為了掩人耳目,她照例裝著采摘野菊花,只是時不時上前和牧鴨的年輕人說一會兒話。

“愛是不需要理由的,是心與心的相通,是意與意的交匯,是魂與魂的牽系。”那些個夜晚,杏花姐每晚都在煤油燈下寫日記,一本高中畢業(yè)時同學們合伙送給她的簽名日記本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心語。她還在每一段日記后面畫了一群鴨子和一個牧鴨人。

每天清晨,牧鴨人早早地起來了,他從圈養(yǎng)鴨群的竹篾圍欄中撿拾鴨蛋時,也就總會挑選出十來個綠殼的橢圓形鴨蛋來。綠殼蛋是母蛋,吃起來味道鮮嫩,而且孵出鴨崽來全會是小母鴨。他把這綠殼蛋小心翼翼地放在半月形竹棚里的床檔頭,然后再找機會送給杏花姐。那扛著走的半邊月原來是既當房子又可以做床睡覺的。

“你還有時間看書啊,是一本黃色小說吧?”有一回杏花姐把頭伸進了半邊月亮中,一眼就看到那后生枕頭旁一本厚厚的,被翻得掉了封皮卷了角的舊書,于是便好奇地打趣。

“怎么在你眼里就變成黃色小說了,明明是革命書籍嘛?!蹦呛笊樖职褧闷饋恚H是自豪地在花姐眼前一晃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蘇聯(lián)老大哥的進步書!”目光中流露出得意的神采。

“借我看看,借我看看嘛!”杏花姐還是在讀小學時就看過這本書的連環(huán)畫,她最崇拜里面的男主人公保爾·柯察金了。

“已經(jīng)被我翻得快散頁碼了,可千萬注意別再損壞了?。 蹦柳喨酥雷约恨植贿^杏花姐,也就爽快地答應了。

杏花姐如獲至寶一般把書捂在懷里,她自己都聽得見少女的心在怦怦急跳的聲音了。其實杏花姐又哪有心思看書呢?她不過是想有意試探牧鴨人是否在乎她的要求而已。

兩天后她就把書還給了他,一前一后還用牛皮紙做了封面和封底?!皶赐炅耍x謝呀!”杏花姐笑笑地把書送到了他的手里。

他也笑笑的,“是要我謝謝你吧?”接過被杏花姐包裝一新的書,牧鴨人心里盈滿著感激。見她頭一低又去田埂上尋野菊后,他便慎重地把封面打開,里面果然還夾了一張寫著情詩的小紙條:“你是保爾/我是冬妮婭/你牧鴨子/我采野菊花/同在一片田野里/同在一方藍天下”。難怪她把書送到他的手中時,滿臉的紅霞燦爛無比。

鴨群在田垅里“嘎嘎嘎”地歡叫著,兩個年輕人卻各自黙默地守侯著心底里的那一份甜甜蜜蜜的傾慕和愛意……

是剛立冬的一個清晨,杏花姐照例只跟娘說了聲,“我出去啦?!北闾嶂粋€采野菊的小竹籃徑直來到了剛放出滿田滿垅鴨子的竹篾圍欄邊。見那后生正勾著腰在圍欄里撿拾鴨蛋,便輕手輕腳地轉(zhuǎn)到他身后,“又發(fā)鴨蛋財了呵,帥哥!”那后生像早已經(jīng)算準了她會來,一點也不感到驚乍,而是把一捧精心挑選出來的綠殼蛋一個一個往杏花手中的籃子里放,并且慎重其事地說:“你昨天不是說也想養(yǎng)鴨的么?這橢圓形的綠殼蛋孵化出來的保準全都是小母鴨!”

杏花姐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青皮后生,心里頭就涌出了幾分感動:我那不是想跟你多聊一會才亂講的嗎?還信以為真啊你!但說出的話不知怎么卻又變成了一種挑釁的口氣:“要全都是母鴨了,第二年的鴨蛋還能孵出小鴨來啊?”

“我這里有的是公鴨子哩!”年輕人又是一語雙關(guān)。

“你這不是變著戲法要我去找你借種?。俊毙踊ń銒舌恋臉幼诱媸敲运廊肆?,一雙火辣的眼睛燒得那后生喘不過氣來。

“不要借的,不要借的,我給你送來還不成么!”

“誰要你送了,誰要你送了!”杏花姐柔柔軟軟的拳頭就擂到了牧鴨人起伏著的胸脯上,俊俏的模樣果然嬌羞如一朵綻放的杏花。

那后生掃了一眼晨霧忽聚忽散的空曠田攏,喘著粗氣拉著杏花就往半邊月亮的竹棚里鉆,慌慌張張的,杏花姐手中竹籃里的綠殼蛋“啪”一聲全摔在地上了,竟也無人再去顧及。

鴨棚里一陣劇烈顫抖,滿田滿垅的鴨子“嘎嘎嘎”地拍著麻色的白色的翅膀歡叫著。有風微微地拂過,幾絲幾縷晨霧掛在了半月形鴨棚的門口,里面的響動也就慢慢地有了收斂。

“血,血……”杏花姐嬌滴滴的聲音明顯有些驚訝。

“沒事的,女孩子頭一回都會有的?!蹦柳喨伺ο腈?zhèn)定。

“你壞死了!你壞死了!”又是一頓柔柔軟軟的拳頭擂過去。

“我會守著你的,會守著你一輩子?!蹦腥巳源謿?。

“那你就留在我們井灣里不走了嘛!”杏花姐輕輕地說。

“我明年的這個時侯還會來??!”年輕的牧鴨人很果斷地說。

“杏花——杏花——你大清早就死到哪里去了!”上村里卻突然傳來了杏花娘急迫的呼喊聲,語氣中明顯有著幾分惱怒。

杏花姐慌亂地從半個月亮里鉆出來,兩只手一邊扣著紐扣,又一邊理了理額前凌亂的劉海,卻沒有立馬應聲,愛沾個小便宜的娘明明知道我去了哪里,她這么大聲的叫喚,準是在提醒我這事情已經(jīng)被爹發(fā)現(xiàn)。杏花姐這么想著時就已經(jīng)快到家門口了。

“盡貪小便宜,是人不是人的東西也敢要!”爹聲音像牛吼。

“不就是幾個鴨蛋嗎?你每天都吃了的?!蹦镲@得滿腔委屈。

“什么鴨蛋,我看就是炸彈!炸死了你閨女還冇人敢收尸!”

“炸死就炸死,我才不怕哩!”杏花姐不管不顧地沖進了灶屋。

那是剛剛?cè)攵念^一天。建忠支書才吃過早飯,家里的電話就突然響了,他拿起話筒一聽,是從新化打過來的長途,說是請他們配合追查一個潛逃的地主子弟,根據(jù)對方的描述,牧鴨人小蔣就正是他們要尋找的對象。老支書也是一早才從新任支書廖建忠口中知道這一情況的,建忠支書本意是找老支書商量想把事情擔下來。

“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人家畢竟還只是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又是在靠勞動致富,留在井灣里還是一個人才哩?!苯ㄖ抑脑捳f得委婉,但態(tài)度很明確,而且在情在理。

誰知他的話音沒落,老支書就立場堅定地說:“階級斗爭是你死我活的斗爭!我看你們這些年輕人是在拿黨性原則開玩笑!”一旦觸動了他腦海中階級斗爭這根弦,邱老支書立馬就上綱上線跳起來反對。他卻不知道自己女兒已經(jīng)與這小子打得火熱了。

牧鴨的年輕人原來是鄰縣新化大惡霸地主蔣爭開的獨生兒子,雖然他父親被人民政府鎮(zhèn)壓時小蔣還不滿三歲,后來又是由守寡的母親一手拉扯成人的,并且從小就很懂事的他十四起就以牧鴨為生計,挑起了負擔家庭生活的重荷,但他的頭上畢竟戴著一頂高成分的帽子。為了躲避突如其來的清理階級隊伍的運動,做母親的便狠著心一揮手對兒子說:“你快趕著鴨群走吧,走得越遠越好,等天下太平了再回來?!眱鹤与m有萬般不忍,但也只好一路逃難般離開了故土。幸虧有一群熱鬧的鴨子為他作伴,有一本讀了不下幾十上百遍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激勵著他,而且現(xiàn)在又有了與自己幾乎同齡的美女邱杏花這么個好朋友。年輕人的心中充滿了陽光。

杏花姐突然被母親催命般喊走了,牧鴨的小蔣連做夢也沒想到會發(fā)生后來那樣的事情。他從半個月亮的竹棚里出來,田垅里的晨霧已經(jīng)散盡,鴨群撮食了一早上的泥谷子和田螺,全都伸長了脖子在“嘎嘎嘎”地歡叫著,牧鴨的小伙子也就唱起了套用來的民歌,“井灣里的天是晴朗的天,井灣里的人民好喜歡……”然而,歡快的歌聲卻沒有能迎來從向陽嶺山埡上噴薄而出的朝陽,而是不知從哪里飄過來的一塊巨大的陰云,嚴嚴實實地罩在了井灣里上空。

還正是早上八九點鐘的光景,天色倏忽間就黯淡下來了。

杏花姐這回卻低估了老爹的脾氣?!疤齑蟮卮螅蝗珉A級斗爭的事情大!杏,你就依了爹吧,長痛不如短痛,爹這么做也是出于無奈,是想把你從萬丈深淵的懸崖邊拉回來?!币簿褪菑哪且惶炱?,杏花姐被爹倒鎖著關(guān)在了房里,任她又打又鬧又絕食也毫不心軟。

后面的結(jié)果當然是父女雙方都沒有想到的。

杏花姐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她被反鎖在房間里的那天上午,牧鴨的小蔣就已被自己的老爹親自派人遣送回新化去了。兩個剛剛還血肉相連過的年輕人竟連一句道別的話也沒說上,其中緣由杏花姐卻并不知情,只從爹口中聽出了是與階級斗爭有關(guān)的一點線索。

而且一關(guān)就是三天三夜,誰也不知道花姐已變成花癡了。

沒過幾日,縣武裝部的諶部長果然來井灣里了,一進村就徑直到了老支書家里,老支書夫妻倆忙前忙后,弄了一大桌豐盛的酒菜招待貴人,還準備了幾麻布袋土特產(chǎn)表示對貴人的感謝。

“你家千金呢?我已經(jīng)跟省空招辦爭取了三個指標,應該問題不太大的?!敝R部長同老邱是故交,便開門見山跟他交了底。

“真是太感謝您了,她哥當兵和提干您也幫了不少忙的。您真是我們家的貴人吶!”老支書樂得合不攏嘴。但回頭卻沒見到自己的女兒,“杏花!杏花!”邱新打雷般的聲音傳得老遠。

杏花母親也急了,滿世界尋找女兒。這事后來也就不了了之。

那以后,村口學堂山的坡腳下,常常有一個辮梢上扎著紅紅蝴蝶結(jié)的窈窕女子的美麗倩影,那個美麗倩影當然就是杏花姐了。

然而,一年過去了,牧鴨的年輕人沒有來,兩年過去了,牧鴨的年輕人還是沒有來……現(xiàn)在又已經(jīng)是第三個年頭了?;òV姐在偶爾清醒的時候,也開門見山地闡述過自己的觀點,她面對面地對父親說:“我這么大一個活人,什么都還要受你們控制。我真是恨死你們這些人了!”牙齒咬得吱吱響。

“杏,你恨爹也冇得用。我總不能因為你是我的女兒就嬌慣著你而放棄對階級敵人的斗爭?。 崩现幕卮痂F打不移。

“你說什么呀?每一個人都是從娘肚里生出來的血肉之軀,是你們硬要把人家當敵人!”女兒眼睛里仿佛有怨毒的火星噴出來。

老支書脾氣就上來了,站起身指著自己的木屋說:“你爹祖宗八輩子寄人籬下,給地主當牛做馬,要不是黨領(lǐng)導我們徹底推翻了剝削階級,我們家能住上這么大的木屋嗎?”一副很自豪的樣子,“你爹是結(jié)了黨的人你懂不懂!”他總習慣于把入黨說成是結(jié)黨。

花癡姐的臉紅一陣,白一陣,身子就發(fā)起抖來,“我哪天一把火就燒了你這風水寶地上的大木屋,讓你再徹底翻一回身!”

花癡姐正在井沿邊癡癡呆呆地對著清清冽冽的水井照自己的影子。她一定是從水影中又看見著草綠色軍便服的年輕人還在田垅里牧著鴨群,雙目幽幽的,好看的瓜子臉上也蕩開了紅暈……

“嘎——嘎嘎嘎!”忽然傳來了鴨子的歡叫?;òV姐心一緊。

她連忙循聲望去,便記起圈養(yǎng)在自家木屋檔頭的那些寶貝水鴨一上午還沒有喂食的。她趕緊就收住了心思,慌慌張張地往家里跑去。這時還剛剛春插不久,青嫩的禾苗沒有扎穩(wěn)根須,至少在十天半月內(nèi)是不能去田垅里放牧鴨子的。

自從女兒犯了花癡,邱老支書對自己當時的過激行為雖無悔意,但為了彌補女兒情感上的缺失,硬是也同樣用竹篾條編織了一個專門圈鴨的圍欄在木屋東廂的一塊空坪里。但是有一條紅線是萬萬不準許女兒超越的:那就是去尋找或打聽那個送她綠殼鴨蛋的牧鴨人!因為在老支書的意識中,那無疑是一個階級向另一個階級投降和妥協(xié)的大是大非的政治問題!而恰恰是這一點,就像一顆仇恨的火種,在女兒的心里越埋越深,而且每每一到收割完稻谷后的晚秋及初冬,就有著要燃燒起然熊熊烈焰的欲望和沖動。

因為這正是牧鴨人被逼走的敏感時段。

待站在水井旁顧影自憐的花癡姐被“嘎嘎嘎”的鴨叫聲喚醒,氣喘噓噓地來到木屋檔頭時,她卻被眼前的一幕給震住了:有人已經(jīng)在給鴨群喂食了,他居然一點也不嫌臟,站在了圍欄的中間,而且鴨子們對這個人一點也不感到陌生,還拍著翅膀擁著他,用扁扁的長嘴去親他的褲腿……這人也便勾下身去,隨手抱起一只潔白潔白的白鴨子,把鴨子攬入懷中用手輕輕地撫摸它的羽毛,并從頭到翅膀到尾巴到腳趾到腳蹼細細地看了一個遍,奇怪的是,鴨子到了這個人的手中,就如同一個溫柔十足的乖孩子,只偶爾“嘎”幾聲,像與他對話似的。末了,他便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白鴨子,又順手抱起了一只麻麻點點的麻鴨子來,照例重復著以上的動作……

“這個人不就是昨天才來我們家的那個城里知青卓不凡么?”

花癡姐苗條的身子微微一顫,出竅的魂魄居然就在這顫抖的一瞬間又完完整整地回到了這個二十來歲女子身上。以前的事情似乎一下子便變得清晰了。不,或許根本就是把眼前的這個青皮后生當成是帶走她魂魄的那一位牧鴨的年輕人小蔣了!她想沖上前去向卓不凡打個招呼,但又遲疑著沒有邁開腳步。

花癡姐只輕輕地咳了一聲,瓜子臉就紅得像手中拈著的花朵了。

“您好!”還是回過頭來的卓不凡主動先向她打招呼。

“嗯。您好!”花癡姐禮貌地應著,也輕快地來到了圍欄邊上。

但平時見到她像蜜蜂見到了鮮花一樣嗡地就圍過來的鴨子們,此時卻像根本就沒見到她似的,全都擠擠挨挨地只圍著卓不凡親熱去了。靈魂附體了的花癡姐卻一點也沒有感到失落,反而還很是開心。她是真的開心。鴨子們終于又找到自己真正的主人了。

卓不凡安頓下來后,并沒有同生產(chǎn)隊的社員們?nèi)ヌ镩g地里一起耕種,而是專門從事人工孵化鴨崽的科研活動。完全恢服正常了的花癡姐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他的最佳幫手。老支書夫妻倆也終于能緩上一口舒心氣了,而且事事處處都圍繞著兩個年輕人轉(zhuǎn)。

“你現(xiàn)在看出我的遠見了吧?”老支書頗是得意地說。

“人家不是只過來鍛煉的嗎?”杏花娘心里并不踏實。

“你呀,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老支書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西廂房檔頭靠后屋的里間,老支書已請來木匠完全按照卓不凡畫出的示意圖隔了一個嚴嚴實實的小房間,又做了一排上下有兩層的木架子。前面那間就是卓不凡的臥房。還帶著卓不凡和女兒杏花去了一趟小鎮(zhèn)唐家觀,并且親自找到供銷社主任討了十來個紙箱。

太陽從向陽嶺的山埡間冉冉升起,春日的暖陽越過屋檐口,一束一束的光斑跳著,閃著,兩個年輕人早已把鴨群趕進了青翠的田垅。此時,卓不凡和杏花姐正在堂前的臺階上搗弄著紙箱。紙箱不大,長兩尺,寬一尺五,只見他倆的腳邊各放了一小碗糯米漿糊,小心翼翼地在給紙箱的四角處裱著紙條呢。

卓不凡告訴杏花,“凡是有可能透風的地方都要裱嚴實。”癡病初愈的花姐像個小學徒虔誠地看了看卓不凡,又誠懇地點了點頭。

“先裱好這兩只吧?!弊坎环舱f。

“就兩只?”花姐仰著瓜子臉有些不過癮。

卓不凡展眉笑笑,“就兩只!”然后告訴杏花,“我們先做實驗,等實驗成功了,再到縣里畜牧局去采購良種鴨蛋,那時候才能成批孵化?!毙』镒幼銎鹗聛硪唤z不苛,說話也文縐縐的。

花姐的細眉挑了一下,把裱好的那一只紙箱遞給了卓不凡,讓他拿到禾場坪里的木架上去曬干,自己就旋風般地進了灶屋,卓不凡剛把紙箱擱到木架上,一杯浮著盈盈毛尖的綠茶就遞到卓不凡的手中了。卓不凡接過熱氣騰騰的新茶,輕輕地吹了一下,又美滋滋地抿了一小口,“嘖嘖,水真甜?!眱裳蹍s不敢在她滿滿的胸前停留,而是偷偷地瞟了一下她辮梢上扎著的一對紅紅蝴蝶。

“甜么?”花姐覺得這個城里來的知青伢子好奇怪。

“甜,千真萬確的甜。”卓不凡認真地點著頭。

“是怎么個甜法呢?”在花姐的眼里,這個叫卓不凡的年輕人還真是有些卓爾不凡,他似乎懂得特別特別的多。

“讓我想想看呵,”卓不凡干脆就停下了手里的活計,再一次抿了口茶水,舌尖還“噠噠”地在嘴里敲出了聲音來,然后微微地抬起下巴一邊思索一邊回答說:“不是放了蜂蜜的甜,那味道太膩;也不是放了葡萄糖的甜,那味道太薄……”他想了老半天,也說了一長串,結(jié)果覺得都不貼切,于是便抬手用指尖敲了敲腦門,佯裝很自責地說:“你看看,你看看,我真是笨死了!”還說自己就是一個搞技術(shù)的料,一點也不會形象思維。

卓不凡一側(cè)頭,見笑得像盛開的花朵一樣的杏花,心里似乎就有著答案了。難怪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這井灣里的人美,心更美。這井水就用“甜美”兩個字來形容不是正好么?不像自己生活和學習的那個城市,兢兢業(yè)業(yè)搞科研的父親被無端地受到批判,自己的研究生學業(yè)也只完成了一半就被清退出了校門……要是自己能有幸一輩生活在這里,工作在這里,那該多好!多幸福!不是也能過上像陶淵明一樣的神仙日子么?只是這些話他從沒說出過口,建忠支書曾交待過他千萬千萬不要提及自己的家事和身世。那就藏在心里吧,暖暖的,甜甜的,卓不凡感到了一種從沒有過的輕松和舒坦。

快到中午了。卓不凡把曬得暖暖的紙箱從木架上取下來,然后就手把手地告訴花姐一層一層往紙箱里鋪棉絮。鋪上了一層,又鋪上一層,直到把棉絮鋪到有三根手指厚,又就著陽光一個一個地照過鴨蛋,他還告訴花姐如何辨別啞蛋和雙黃蛋,“啞蛋和雙黃蛋是不能孵化鴨崽的?!弊坎环舱f著,又輕手輕腳地把挑選出的鴨蛋依次放進棉絮里,然后又鋪上一層厚厚的棉絮,又再放了一層鴨蛋。

“最多不能超過三層的?!弊坎环舱f。他一邊比劃,一邊傳授自己從書本上學來的知識。他為自己的事業(yè)能有著這么一個聰明伶俐而又美麗善良的女子當助手感到由衷地開心,更為自己在這動蕩不安的歲月里有如此一方凈土能讓他一展身手而備感充實。

“嗯,我知道了。”花姐的心里亦是暖暖的,甜甜的。

教的認真,學的也認真,花姐就真的知道了,像聽話的學生把老師剛才所講又復述了一遍:紙箱里一定要保持著三十八至三十九度的恒溫,每隔七或八小時翻動一次鴨蛋,以保持鴨蛋溫度的均勻,待孵化到十九天的時候,還得把所有鴨蛋的頭向上放著,周圍用棉絮固定好。這時就一點也不能馬虎了,得每隔一兩小時涼一次蛋,因為隨時都可能有小鴨崽啄殼了?;ń慊剡^臉嫣然一后又接著說:“剛出窩的小鴨崽對溫度是很敏感的,頭幾天最好也能夠保持在三十度左右的室溫,還有就是剛出殼的小鴨崽消化系統(tǒng)是不健全的,不能多給水喝,水喝多了會拉稀,嚴重時會把小屁眼也堵死……”

久而久之,花姐儼然已成為小鴨崽們合格的母親了。

有愛的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又是兩年多時間就過去了。

花姐的記憶在逐漸恢復?;ń阋淹耆蔀橐粋€正常女人了。

但事情也就又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成為正常女人的花姐,后來又總是少言寡語了,她除了在工作中與卓不凡有正常的接觸外,兩人就很少說話了,“咯咯咯”的笑聲也仿佛隨風遠逝了,她己經(jīng)知道自己與卓不凡并不是一路人,他遲早是要離開井灣里,也要離開她杏花的。她與父親和母親就更是形同路人了。

“杏花,你這樣不好。”卓不凡很想同花姐好好談一談。

“我明白。我知道自己不好?!毙踊ㄎ⑽⒌氐椭^說。

“你懂的,我不是那個意思?!弊坎环才Φ叵肟刂谱约旱那榫w。

“我不曉得你那是么子意思。”她回答著看也不看他一眼,兩只手把長長發(fā)辮挽起來,飽含著晶瑩淚光的雙眸里有一對紅紅的蝴蝶。

卓不凡原本是做了蠻長時間的思想準備,也是鼓足了蠻大勇氣才主動找杏花談話的,沒想到她卻油鹽不進,自討個索然寡味。

花姐知道卓不凡是一片好心,但也更知道很少與村里人主動打交道的他對她的過去并無多少了解;正是因為他卓不凡心好,因為彼此對過去都無多少了解,她才更不應該多說。只能把那一顆還未全愈的少女的心緊緊地鎖著。

“我已經(jīng)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了,不能把自己的不幸轉(zhuǎn)嫁給人家?!彼谛睦飮诟雷砸?。該失去的不如趁早就不要拾取,該放大的留給歲月。花姐并不覺得自己這是麻木,而認為自己是在學會理智。

一陣夾帶著草木馨香的晚風徐徐佛過,門前的杏樹上就有了三瓣四瓣花朵無聲地飄落下來,卓不凡亦無聲地向杏樹走去,還隨手接住了幾片花瓣,他本打算舉起手來聞一聞花瓣的香味,不知怎么就抬起了頭來,忽然就發(fā)現(xiàn)綠葉襯托的枝頭已有了細細的杏果呢。

“這杏樹都開始掛果了,像我們的事業(yè)一樣?!弊坎环不剡^頭,他很想找話由逗杏花開心,當然也是想使自己開心,盡可能地忘記在城里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他已經(jīng)與眼前這位姑娘成為工作上的好搭檔了,只要一見到杏花舒展的笑容,他的心里也就格外地舒坦。

但杏花卻已經(jīng)遠遠地躲開了,獨自來到了屋檔頭不遠處的水井旁,她蹲身剛剛洗過雙手,不知怎么目光就又投向了淌著清清冽冽流水的渠溝。杏花就這么呆呆地望著,心里頭也似乎有著一股流水在徐徐地淌過。稍一激凌,她不禁就想起了幾年前那一位身著軍便服的牧鴨人說過的一句話,“我明年的這個時侯還會來的呀?!彼蛟S還忽然想起,給月亮和太陽洗過澡的水渠里一定還留有他的影子。

卓不凡望著若有所思的杏花無聲地搖了搖頭,稍作遲疑,也就滿懷惆悵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去了。在卓不凡看來,有一扇通往自己人生的幸福之門原本是敞開著的,但就在他將要勇敢地邁進去時,那一扇大門卻又突然被合上了,而且是無聲無聲地合上的,連一絲一縷縫隙也沒有留。這不能不使他又生出了幾許無端的煩惱。

天漸漸地暗下來,而且頭頂上涌起了烏云,在這個無月無星的春夏之交的夜晚,幸有螢火蟲打著小燈籠一閃一閃地照著回家的路。

“是的,該回家了?!被ń汔卣f著,卻沒有馬上邁開腳步。

“這是我的家嗎?這會是我的家嗎?”花姐的心卻仍有不甘,她不禁抬首舉目又向著村口的慈善山望去,仿佛就有了“駁、駁、駁、駁”的木魚聲穿過夜幕隱隱約約地隨風飄來,但是,殘廟里搖曳著的,原本細小如豆的燈光,卻不是一般凡夫俗子的肉眼所能看得見的,而常掛在圓滿和尚嘴邊的那一句“人心不可測,世事本難料,只有一心向善,方可遇難呈祥”的警語呢?不知怎么花姐卻突然想起了她是一個花癡時,村人們當著她的面說過的自己父親的那些難聽的話。更記起了自己例舉過的關(guān)于父親所作所為的事實。

她心里堵得發(fā)慌,腦袋脹痛得像要裂開,她真想一頭扎到井里去,可又怕污穢了井灣里人世世代代賴以生存的天賜水源……

“杏花,杏花,天已經(jīng)黑了,你又死到哪里去了?。 蹦赣H端著一盞油燈在堂屋門口喊女兒。這些天來,老支書夫妻倆見閨女總是對卓不凡不理不睬,心里頭大為光火。好端端盤算又要失算了!

此時的卓不凡也并沒有睡覺,他正在就著昏暗的煤油燈光再一次展開了父親日前寫來的家書。這是他來井灣里三年多收到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家書。其實也就只有匆匆的幾行字:

吾兒不凡:運動還在繼續(xù)深入,你千萬勿要分心,身懷一技之長,到哪里都餓不死人的;更勿要公開自己的家庭背景,“農(nóng)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為的?!敝飨@話說得一點也沒錯。無論為父這里發(fā)生任何情況,你都不要一時沖動往家里跑。切記!切記!父字。于湘水江畔。

卓不凡看著信,心里亂糟糟的,他不敢往深里想外面世界的那些事。但他卻想起了建忠支書把這封信塞給他時說過的一句話:“小卓,你放心好了,井灣里永遠是你的家!”他還想到了這些天來情緒反常的杏花,想到了圈養(yǎng)在屋檔頭竹篾圍欄里越來越多的鴨子,想到了大隊部正在積極籌備興辦養(yǎng)鴨場……

夜,悄悄地濃了,兩個各懷心思的年輕人整夜都沒有合眼。

意想不到的事情終于在兩位年輕人身上悄悄地發(fā)生了。

一周后的近午時分,人們正在做午飯,從聯(lián)珠橋的那一頭突然來了兩個戴紅袖章的城里人,他倆一進村口就問邱老支書家怎么走。我奶奶正與下山化緣的圓滿和尚在路邊扯著閑談。還是和尚慧眼,一眼就看出來者不善,他立馬就向我奶奶示意,奶奶會心地點頭,忙不迭請兩位進屋,一邊給他們篩茶一邊說:“老支書到唐家觀鎮(zhèn)上去了,你們先坐一會兒等等吧,他反正要從這門口經(jīng)過的?!?/p>

剛剛穩(wěn)住人家,奶奶就裝著掏錢要正在家里休星期天的我去村里代銷店買包香煙,其實是悄悄囑咐我趕緊搶在前面進村去,把來了兩個不速之客的事告訴建忠支書。但沒想到那兩人警惕性特強,緊跟著我就直接往村里走去了。

那一天,才入夏的晌午太陽格外明麗。裊裊炊煙正從家家戶戶的青色瓦檐口溢出,雄雞的啼鳴此起彼伏,偶爾還夾雜著幾聲牛哞和幾聲狗吠。井灣里一片祥和的景象。我自然沒有來得及找到正在村里田垅間鋤禾的建忠支書,而是剛進關(guān)山坳的路口就碰上了老支書邱新,他像是已經(jīng)算好了時間似的,一上午就在關(guān)山坳的香樟林里守候著,他是在專門恭迎著那兩個戴紅袖章的城里人。

“同志,你們辛苦了!”老支書蠻遠就打起了招呼,并緊跨了幾步和他們熱情地握過手,彼此相互介紹后便徑直進村里去了。也就只一鍋茶滾的工夫,我又遠遠地看見他們把知青卓不凡帶出了村口。有人后來說,那一刻,不,而是從那一刻起直到夜晚,杏花姐就像一根木樁似的立在她家的禾坪里,一動未動,而口中卻又在喊響著很久沒有聽她說過的“鴨子,走了!鴨子,走了!”的那句瘋話。

和煦的微風一陣陣拂過來,青綠的禾苗一俯一仰,花姐的聲音卻格外地凄涼和悲愴。建忠支書正領(lǐng)著社員們在村里的田垅間中耕禾苗,他硬是眼巴巴看著卓不凡被人帶走卻絲毫也無辦法。

“這時候若去搶人那可是知法犯法,說不定還會連累小卓,給他定一條煽動群眾鬧事的反革命罪?!苯ㄖ抑钡妙~頭冒汗。

“來我們井灣里抓人,連你這支書也不通一聲氣?”

“肯定又是那姓邱老雜種做的好事!”

“未必就不怕雷打天火燒再遭報應吶!”

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但建忠支書卻一臉茫然,一臉無奈地看了看老支書的家,又看了看已經(jīng)走出村口的卓不凡,許久許久,他才像終于回過神似的,使勁地抜起腳邊的一蔸稗子,往田埂上扔去,同時也扔出了一句惡狠狠的話來:“死雜種!”

村里很多人都并不清楚卓不凡的來歷,只曉得他是一個知青。

原來是卓不凡自己大意了,他那天夜里讀過父親寫給他的信后,順手就留在了桌子上沒有收拾,沒想正好就讓第二天進孵鴨房幫忙更換紙箱的邱老支書在從卓不凡房間經(jīng)過時,看到了印著省畜牧水產(chǎn)局一排紅字的公用信封,他對紅字信封天生敏感,湊近一看,便條件反射般立刻就想到了省報上正在批判的,死不悔改的資產(chǎn)階級反動專家卓克寧來,再一讀信,便一切都清楚了。

“哼,建忠這小子原來是在搞瞞天過海,居然敢包庇反動專家的黑后代。我看你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吶!”他口中這么罵著,心里卻暗自得意地想道:幸虧發(fā)現(xiàn)得早,要是姓卓的這小子真和我女兒好上了,那才真是對不起偉大領(lǐng)袖!對不起偉大的黨?。∮谑潜悴粍勇暽厝チ艘惶舜箨牪?,按照信封上的號碼給省畜牧水產(chǎn)局革命委員會撥了個電話報告此事,而后找到建忠支書說家里急著用錢,又雷急火急去了大隊會計那里,硬是一文不少地把卓不凡的餐費和房租也催著結(jié)了賬,才心安理得地翹首盼著省里盡早來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老支書怎么也想不到最后會是這種結(jié)局。

“嘡嘡嘡嘡……”如雷霆般的鐘聲仍然在夜空里響徹云天。

村口上的人們也終于從圓滿和尚撞響的鐘聲中意識到一定是村里面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于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從睡夢中翻身起床,出門一看,村尾向陽嶺方向已是黑煙翻滾火光沖天,有人就幫著呼喊:“著火哪!村里頭有人家著火啦!趕快去救火??!”大家忙提了水桶,拿了臉盆奔跑著往村子里涌去?;蛟S還真是上天也有意想要懲罰這些年盡干缺德事的邱新老支書,人們剛剛穿過關(guān)山坳,就被從村尾滾過來的濃煙嗆得止住了腳步,原來狹長的井灣里不知怎么平地里卷起了陣陣陰風,難怪村里人也只能一個個呆若木雞地在自家的門前干著急……此時明火早已經(jīng)竄在上了房梁屋頂,凡遇大事決不記前仇的善良而厚道的井灣里人,卻硬是眼睜睜看著邱老支書家那一棟霸氣十足的大木屋一扇一扇地化為灰燼……

“天火!這是天火!”圓滿和尚也上氣不接下氣趕來了。

這正是黎明與黑夜交替的時分。人們面面相覷,但表情各異。

只是,像圓滿和尚這么一位頗受井灣里人尊重,目光如炬而且又淡看春秋的僧人,為什么也會固執(zhí)地認為這是天災而非人禍呢?

懸掛在中天的圓月躲進了云層,濃煙熏得星星直眨著詭秘的眼睛,它們是不忍心看到這一切呢,還是也根本就漠不關(guān)心這一切?邱老支書木木地站在右側(cè)通往山那面向陽嶺的青石臺階上,無語地仰首著深邃而浩淼的夜空;他老婆卻捶胸頓足地哭罵著:“喪天良的,造孽??!”也不知到底是在罵誰。唯有復又變成了花癡的杏花姐就立在井沿邊,正借助火光對著清清洌洌的井水照自己的倩影。

“嘻嘻,有火光照著呢,鴨子,你走好!”

花癡姐聲音卻脆脆的,沒有了以往的壓抑,沒有了以往的凄惶。

天總算亮了,初夏的旭日照例從向陽嶺山埡上升起,邱老支書夫妻倆已經(jīng)在井灣里沒有了安身之處,悄悄地一早就從我家門前的聯(lián)珠橋下乘船去了縣城,到他那在縣教育局當科長的二兒子家去了。

一連許多天了,卻沒有人見到花姐。有人說她去新化找那個牧鴨的小蔣去了,也有人說她去了慈善山寺廟,已經(jīng)剃度出家做了圓滿的徒弟。“這閨女真的是太癡情了。造孽哩!”我奶奶感嘆地說。

而有人問起圓滿和尚時,他也并不正面作答,只是自言自語地說:“人心不可測,世事本難料,只有一心向善,方可遇難呈祥?!?/p>

和尚望著從眼皮底下湯湯而過的一江資水發(fā)起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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