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之后,“痞子文學(xué)”一直后繼乏人,不少人想學(xué)這個路數(shù),但大部分只學(xué)到腔調(diào),卻學(xué)不來那種格調(diào)。而石一楓算是得到了這一流派的真?zhèn)鳌粌H有痞氣,更展現(xiàn)出了情懷。他也被公推為“新一代頑主”。
然而,痞子也會老去,頑主也有家人——這大概是石一楓的新作《我妹》帶給我的最直接的觀感了。他的另一位老讀者則表揚說,這是一本雖然寫給年輕人,但中年人看了也會感動的書。
這次,石一楓終于不寫青春愛情,女主角也從女朋友變成了妹妹。
“我妹”一出場就先聲奪人,與石一楓此前描寫的大家閨秀相比,口味重了不少:“她的頭發(fā)染成了棕黃色,幾乎接近于男式的‘板寸’了;右耳耳廓上掛了一排不知是銀的還是鐵的金屬圈,鼻翼上也扎著個亮閃閃的東西……”
“我妹”叫小米,和書中的“我”同母異父,從小不在一起長大,只在幼年有過一面之緣,卻在成年后猝不及防地“打上門來”,由此上演一場血濃于水的親情戲。
小說里對親情描述的最高潮,是“我”名義上的弟弟、小米的智障兒哥哥大帥雨中走失,“我”與小米一起尋找,并最終和從小拋棄“我”的母親盡釋前嫌?!拔倚睦飳δ赣H、對小米的‘生分’竟然完全消失了。她們的過錯也就是我的過錯,她們的創(chuàng)痛就是我的創(chuàng)痛,我沒法從外人的立場上去評判她們了?!?/p>
這句看似平淡的話算是得了親情的精髓。你之所以成為你,親人之所以成為你的親人,原本就無法選擇。你可以不喜歡你的家庭,也可以想方設(shè)法視其為路人,但更多的時候,打斷骨頭連著筋,是一種宿命般的不得不然。
《我妹》不打愛情牌而打親情牌,但在我看來,小說最有價值的卻不是親情,而是“我妹”和“我”相當(dāng)于兩代人之間的精神對峙。小說封底寫道:“有沒有那么一個人,喚醒你潛藏心底的力量,讓你重拾夢想,成為你一直想要成為的自己?”這聽上去好比救世主的人,就是“我妹”。
小米有愛心,追求真實;與眼看著就要因為順應(yīng)時勢而成為精英人士的哥哥形成鮮明對比。這對比之強烈,足以讓哥哥慚愧:“20歲時,愿望單純,理想豐滿,與現(xiàn)實死磕到底;30歲時,欲望叢生,信念單薄,與現(xiàn)實握手言歡”。
小說中的“我”是石一楓的讀者們普遍熟悉的人物:“一個遵紀(jì)守法、粗通文墨、經(jīng)常犯點兒混但尚有自省精神——假如用一個詞來概括的話,那就是‘半吊子’……不堅決,跟歷史課本文學(xué)作品里批判的那些小資產(chǎn)階級一樣。”這樣一批人在石一楓的筆下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特征鮮明的主人公群像,《戀戀北京》里的趙曉提、《我在路上的時候最愛你》里的陳駿、《紅旗下的果兒》里的陳星,骨子里無不一脈相承。
英國小說家歐文·威爾士在《猜火車》中寫下了一段著名的臺詞:“社會生活、分期付款、洗衣機、汽車,坐在沙發(fā)上看毫無內(nèi)涵的綜藝節(jié)目,還有滿嘴的垃圾食品,腐爛到底,在家拉屎撒尿,在自己生出來的崽子面前丟人現(xiàn)眼——這就是生活?!辈恍业氖?,這也就是今天中國城市里蕓蕓眾生的生活。石一楓同時也是《猜火車》中文版的譯者,閱讀《我妹》時,我總是不自覺地把它與《猜火車》比較,這是兩本很不同的小說,但都能看出主人公對生活的反抗。
在這部新作中,石一楓在書寫青春的同時也寫出了蒼涼的況味,上演親情大戲卻終究不離柴米油鹽的平淡真諦。主人公表面上是以無聊抗?fàn)幱顾椎娜?,終又復(fù)歸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儒家道統(tǒng),層次如此豐富卻依然節(jié)奏明快,作為一本好看的當(dāng)代小說足矣。
(此書在環(huán)球人物雜志淘寶官方商城有售)
編輯|王晶晶 美編|苑立榮 圖編|傅聰 編審|張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