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福云，現(xiàn)居葫蘆島市，先后任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市婦聯(lián)主席、市總工會主席、市委宣傳部部長、市委常委、市人大副主任、黨組副書記、正廳級調(diào)研員等職。在宣傳戰(zhàn)線總共工作十七年之久。

早上醒來，映入眼簾的是日歷上的五月七日，多么熟悉的日期。歲月流逝，歷史不亡。六十七年前的今天，注定是中國現(xiàn)代史上一個可圈可點的日子。當時鐘指向十八點三十分的時候，汽笛鳴響，兩艘輪船載著兩千四百八十九名日本僑民駛離了當時鮮為人知的葫蘆島港，由此拉開了百萬日僑大遣返的序幕，上演了一段大慈大悲、大善大愛的歷史大劇。

作為一名曾經(jīng)的宣傳工作者，我有幸經(jīng)歷了這段歷史的揭秘和尋訪。揭秘讓我從人性的層面看到了戰(zhàn)爭給人類造成的傷害和摧殘，尋訪讓我從人性的深處感受到了一個民族的偉大與博愛。由此，我記住了五月七日這個日子。這個日子被許多遣返回國的日本僑民稱為“和平的原點”。

正是這個日子，成為戰(zhàn)爭與和平的轉換。

正是這個日子，體現(xiàn)了中國人民對人性的尊重。

讓我知道五月七日這個日子的是這段歷史的親歷者、日本劇作家國弘威雄。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是1995年臘月二十三，中國的農(nóng)歷“小年”， 我在國際酒店接待了他和夫人國弘佑子。這是他們第三次訪問葫蘆島。這次訪問是要實現(xiàn)一個心愿，以他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拍攝一部記錄百萬日僑大遣返的電影。國弘先生告訴我，他和他的夫人是十五歲那年從葫蘆島港口登船回國的。那一年，他們在長春接到了遣返回國的通知，告知他們回日本的唯一出?？诰褪呛J島港。那個時候他們和所有的遣返者一樣，把葫蘆島視為生命的希望。當他們踏上歸途向葫蘆島集結的時候，開始擔心中國人的報復，人心惶惶，不知所措。但在遣返途中無論是二百多個日本孩子在石頭村寒冷的夜晚得到的救助，還是一路上中國人給予的救濟，無論是東寧老鄉(xiāng)救命的干糧，還是葫蘆島人送給的甜美柑橘，都給他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深情地對我說：“善良的中國人讓我們落魄的驚魂得到撫慰，也讓我們最終登上了回家的輪船，沒有中國人的善良，就沒有我們的現(xiàn)在，葫蘆島是我們的再生之地啊?！彼运l(fā)誓，一定要為中國做點什么。在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歲月之后，國弘夫婦終于在1993年來到葫蘆島，尋找曾經(jīng)給予他們第二次生命的記憶，感受當年啟航歸國那個簡陋港口的歷史變遷?；貒?，在他的倡導下，由許多對葫蘆島充滿感激之情的人共同發(fā)起創(chuàng)立了“葫蘆島紀錄之會”。作為紀錄會活動的重要內(nèi)容就是向日本同胞講述戰(zhàn)爭的罪惡和中國人的友善，告訴世人，要以史為鑒，珍愛和平。國弘威雄這次再訪葫蘆島就是尋求幫助，從當年遣返離港的碼頭開始講述這段歷史，作為電影的開篇。當我得知1946年五月七日到1948年九月二十日，歷經(jīng)兩年多的時間，有一百零五萬一千零四十七人從葫蘆島港登船起航順利回到本土時， 我震撼了！這簡直是一個民族的大遷移。一個戰(zhàn)勝國對曾經(jīng)犯下滔天罪行的敵對國如此寬容，如此仁慈，是何等的胸懷！何等的境界！人世間，善良是人性的偉大，人道是人類的崇高，能把善良和人道書寫到極致的，可謂是葫蘆島百萬日僑大遣返了。

當我了解到這位日本老人是用自己的別墅抵押貸款拍這部電影時，我又感動了。他雖然清貧，但他有良知；他雖然平凡，但他懂感恩，他比小泉純一郎那些右翼政客們高尚得多。其實，中國對日本來說，不需要感恩，需要的是反??；不需要回報，需要的是覺悟；不需要示好，需要的是尊重。職業(yè)的敏感告訴我，這部電影如果在日本上映，其產(chǎn)生的宣傳效應和社會影響是任何一種形式都替代不了的。它將會讓更多的日本人了解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后，在處理戰(zhàn)后遺留問題上中國人是如何以德報怨的。這對日本右翼勢力歪曲歷史是一個有力的抨擊，其政治意義不言而喻。同時對提高葫蘆島的知名度和影響力也是十分有益的。后來在我方的協(xié)調(diào)幫助下，這位劇作家如愿地站在了當年遣返日僑的碼頭上，對著鏡頭開始述說那段讓他難以忘懷的經(jīng)歷。從這里開始，經(jīng)過一年多的拍攝，一部紀實性的紀錄百萬日僑大遣返的電影在日本與觀眾見面了。1998年四月八日，紀錄片在日本東京日中友好會館首映，我市時任人大常委會主任胡國慶率團參加了首映式。首映式的觀眾多數(shù)是從葫蘆島遣返回去的日僑和他們的后代。 隨著電影中親歷者的述說和真實資料的再現(xiàn)，許多觀眾都流淚哭泣。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時任日本首相橋本隆太郎給這部電影首映的賀電，他“希望這一紀實性的膠片成為珍貴的史料，并起到歷史證人的作用，并成為生活在和平富裕當中的人正確認識歷史事實、重新看待當今日本的依據(jù)”。參加首映式的中國駐日本大使館文化參贊耿墨學也對這部電影給予了很高評價。之后，這部電影開始在日本各地的一些主要場館上映?？梢哉f，國弘威雄拍攝的這部紀錄影片把日本侵略中國的事實立體地、直觀地呈現(xiàn)到了觀眾面前，給人們回望歷史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視角，震撼了許多人的心靈，讓人們從真實的故事和理性的解讀中重新認識了那段歷史。

那段歷史的厚重，那段歷史，給人以無盡的啟迪和思考。

讓國內(nèi)更多人知道五月七日這個日子的是各大媒體的揭秘。2005年是抗日戰(zhàn)爭勝利六十周年，這是挖掘、研究、宣傳葫蘆島百萬日僑大遣返的最佳時機。我找到大學同學、時任新華社遼寧分社社長劉欣欣，也許是職業(yè)的關系，他聽了我對這段歷史的介紹十分興奮，他說這是一個大題材，可以做大文章。不久，由新華社記者撰寫的“刻骨銘心回鄉(xiāng)路——當年百萬日僑從葫蘆島遣返回國”作為通稿被各大媒體和地方報紙、電臺轉發(fā)和轉播，并用不同的方式和語言進行著思想表達。網(wǎng)上的點擊率更是達到了十幾萬次。香港華人華僑總會從網(wǎng)上看到這篇報道，特邀我到香港在紀念抗日戰(zhàn)爭勝利六十周年大會上作了演講。之后，香港鳳凰衛(wèi)視以《望鄉(xiāng)——遣返之路》為題連續(xù)五集作了詳實報道?！哆|寧日報》以“面對一段打開的記憶”作了近乎整版的深度報道。遼寧電視臺推出了三集專題片《葫蘆島大遣返》。中央電視臺《探索與發(fā)現(xiàn)》欄目播出了《葫蘆島大遣返》上下集，《走遍中國》欄目同樣作了詳細介紹?！度嗣袢請蟆芬噪S筆的方式講述了這段歷史，題目是“葫蘆島可以作證”。

這些報道打開了塵封已久的歷史，也打開了歲月的記憶。

這些報道都印證了一個事實：百萬日僑大遣返的形成是日本軍國主義殖民擴張的產(chǎn)物，日本發(fā)動的侵華戰(zhàn)爭不僅給中國人民帶來了災難，造成了巨大傷害，也使日本人民飽嘗了苦果，讓日本人民深受其害。侵略是人性的異化，戰(zhàn)爭是人性的泯滅。

這些報道都提出了一個疑問：中國的寬容為何不能感動日本？日本給人類帶來了災難，為何不肯認錯？日本的侵略行為世人皆知，為何不敢正視？這是一個怎樣的國家？怎樣的民族？人們開始從現(xiàn)實的表象一點點走入歷史深處去探尋答案。

這些報道都發(fā)出了一個聲音：“前事不忘，后事之師?！蔽覀儫o法改變已經(jīng)發(fā)生的不幸歷史，我們可以做到的是以史為鑒，面向未來，讓戰(zhàn)爭遠離人類，讓和平永駐人間。

讓全世界更多人知道五月七日這個日子的是“葫蘆島 百萬日僑大遣返六十周年回顧暨中日關系展望論壇”活動。2006年，是日僑遣返回國后的第六十個年頭，中國把六十年視為一個輪回，在日本叫“還歷”，也是周而復始之意。六十年無疑是一個節(jié)點，充分利用百萬日僑大遣返的史學價值，是宣傳部門應該做的事情。起初我們是作為提高葫蘆島知名度、美譽度策劃的一個活動，所以我和時任宣傳部副部長的馬升與中國對外友好協(xié)會的殷大姐專赴日本，與日中友好協(xié)會理事長村崗久平見面，商談論壇活動的有關事宜。我清楚地記得是在一個很小的居酒屋里，村崗久平帶著四位日中友協(xié)的朋友宴請我們，邊喝酒邊交流，他聽了我們的想法非常激動，他說：“本來當年承蒙細心照顧，并得到極大援助的我們?nèi)毡居嘘P人員，應該懷著感激之情，來承辦這樣的紀念會和活動，但我們卻都沒有辦到，深感愧疚。如果在葫蘆島舉辦，我們會組織從葫蘆島遣返回國的有關人員參加，還可以邀請村山富市先生出席?！贝迳礁皇?，這位日本的前首相，被很多中國人所熟悉。因為在抗戰(zhàn)勝利五十周年之際，他作為內(nèi)閣總理大臣發(fā)表了著名的《村山富市講話》，因而受到中國人民的歡迎。在確定村山富市參加這次活動后，一個民間性、地方性的論壇提升到了政府層面，論壇由中國對外友好協(xié)會和遼寧省政府主辦、葫蘆島具體承辦。當時由于小泉純一郎在任期間連續(xù)五次參拜靖國神社，導致中日關系再次冷卻。六十年了，應該是對日本翻翻舊賬的時候了。2006年六月十五日，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在一個容納四百多人的學術報告廳里，座無虛席，一百八十多名從日本專程趕來的遣返歸國老人和后代、日中友協(xié)的朋友及中國方面的有關人員齊聚在這里，時任國務委員唐家旋出席了大會，并在大會上作了題為“以史為鑒，面向未來，努力推動中日世代友好”的講話，這篇講話有歷史的追憶，有現(xiàn)實的抨擊，有未來的展望，有誠懇的期盼，入情入理，鏗鏘有力，長達二十分鐘的講話多次被掌聲打斷。村山富市的演講則重申了1995年“8·15”講話內(nèi)容：“為了避免以后發(fā)生錯誤，毫無疑問，我們應該謙虛地接受歷史事實，并再次表示深刻的反省和由衷的歉意?！彼f：“大遣返真正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的寬宏大量和中國人民的人道主義精神，很多日本人對大遣返充滿感激和感謝，為中國人民的深厚友誼所深深感動?！彼皥孕藕J島作為日中友好的歷史象征將永遠成為日中兩國人民的橋梁”。他特別呼吁日本政府“應該立足于對過去的深刻反省，排除自以為是的國家主義，作為負責任的國際社會成員，促進國際和諧”?！跋Ｍ毡菊苷J真地對待一衣帶水近鄰的兩國關系及亞洲各鄰國的關系?！?/p>

在論壇大會上中國對外友好協(xié)會會長陳昊蘇、時任遼寧省省長張文岳、時任葫蘆島市市長孫兆林及中國史學界的專家和大遣返親歷者的代表都從不同角度發(fā)表了演講，每個人的演講都是一曲蕩氣回腸的人性美的頌歌。作為論壇大會的另一個重要內(nèi)容是舉辦為展示葫蘆島百萬日僑大遣返歷史而建的“和平公園”奠基儀式。唐家旋國務委員和村山富市親自為和平公園奠基剪彩，揮鍬奠土。與會的日本友人自掏腰包，為和平公園栽下了一百零五棵松柏樹，表達了一百零五萬日僑的感激之情，寄希望于中日兩國人民世世代代友好?？梢哉f，這是一次高規(guī)格的中日關系論壇，七十多位中外記者見證和報道了這次論壇活動的實況和意義。他們評價這次論壇是中日關系低谷時期的“破冰行動”。日本的NHK電視臺、讀賣新聞等十三家媒體都作了翔實報道，在國際上乃至日本國內(nèi)引起了強烈反響。隨之，葫蘆島這個地方，更多的人知道了她，記住了她，親近了她。因為六十七年前的今天，歷史在這里為中國人民的寬容和善良樹起了一座人道主義的豐碑。

五月七日，一個應該讓所有日本人記住的日子。

葫蘆島百萬日僑大遣返，一段不能忘卻的歷史。

責任編輯 郝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