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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的回憶

2013-12-29 00:00:00高燕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3年10期

上午十點鐘的火車站,陽光灼熱地黏著皮膚,如同一個拉著人的手啰嗦不斷的中年婦人,令人避之不及。不過,在這里,再燦爛的陽光冷眼看,也帶著傷感。站臺,離別的代名詞,站上這里的地面,那些與離別相關(guān)的情緒和記憶就會忽然間生了根,從地底下冒出來,抓住人的腳腕一路爬上全身。

我搖了搖腦袋,將那些試圖爬上來的記憶搖散震落。我不是來回憶的,今天我的小姨,要從遙遠的新疆回來了。正值暑期,來車站接她的任務(wù),自然落到了我這個從事教師職業(yè),三十三歲仍未婚配的閑人身上。而我剛才差點又想起的站臺故事,已經(jīng)過去很久,像一部老電影,那些離別中的情緒,經(jīng)過很多年時間的包裹,不痛不癢地,青草觸上臉頰一般,吹一股什么風,就散了。

小姨的回鄉(xiāng),和她感情生活的波折有關(guān)。聽母親說,似乎是偶爾翻看姨夫的手機,發(fā)現(xiàn)了不能夠接受的東西。她性格一貫強勢,恥于質(zhì)問,單方宣布離婚之后,就獨自甩袖回老家來了。

我是晚輩,自然不便做任何評論,只裝作不知道,認真地履行接待的職責。晚點了十分鐘,我站在出站口圍墻邊的陰影里,百無聊賴地低著頭,打量周圍人的鞋和褲腳。

老舒來了電話,問早上干什么。

在車站,接一下小姨。

怎么不早說,我開車去。他語氣里有種表達親密的責怪。

反正也沒事,我坐公交來就行了。

車頭挾著一股風,飛了過去,火車進站了。

車來了。我說。

接站的人的脖子,都拉長了幾寸,目光更是從出站口的鐵柵欄門里長長地伸出去,一起抓住仍在前進的車身,用力拽。車停穩(wěn)了,到站的旅客從那封閉的車廂里下來,走向出站口,漸漸地匯聚成了一條人流。

絕大多數(shù)的人臉上都帶著濃重的倦意,我認真地注視每一張臉,甚至連一個女人臉上麻點兒多,一個男的鼻子旁邊長著痦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了,我的小姨,穿著條及膝的黑裙子,單肩背著一個大包,身后的拉桿箱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蹦蹦跳跳地,牽在手上的孩子一樣。

一路上還順利嗎?我接過她手上的箱子。

人太多,擠得,身上的汗就沒干過。她眼神一直躲閃著,語氣輕而低。

回來就好了。我一語雙關(guān)。兩個人就這么提著箱子,并排出了車站,然后打車,直奔城郊的姥姥家,母親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

從老路走吧。小姨看著窗外說。

也好。我理解她的意思,久不回家的人,都希望再走走記憶里的路,以找到記憶里的那種溫暖。于是叫司機把車開上一條村道。還是沙石的路面,兩邊是高大的槐樹,蔭翳蔽日。正值開花的時節(jié),滿樹的碎花朵,也有早敗下來的落在地面上,一樹一樹地,成了形狀。

還是不一樣了。小姨偶爾感嘆一句。

那是自然,如果還和七八年前一樣,怎么證明時代在發(fā)展呢?我努力地表達一種喜悅的情緒。

是啊。她淡淡地回應(yīng)。

下了車,還有差不多四五百米的路程需要徒步,才能進村子。跟在小姨的身后,我發(fā)現(xiàn)人的情緒其實不僅是語言目光能夠傳達,因為我能感覺到有種失落或類似于惶惑的東西掛在她后背上,甚至連同走路的姿勢里,都滲透著。情緒,原來是一種氣味,從人的內(nèi)心和靈魂里散發(fā)出來,飄溢在周身。

這里有幾棵老樹,好像不見了。小姨略站了一下,幽然地說。

大概吧,誰知道呢。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并沒有想起哪里有一棵或幾棵樹。我只有小時候在姥姥家玩過幾年,后來上了學,就不怎么來,對于這個第二故鄉(xiāng),缺少關(guān)注與琢磨,基本也只剩下一個概念了。

玲玲來了嗎?是玲玲吧?路邊一個黑臉的婆婆認出了小姨,叫她的小名。

惠嬸嬸,我是玲玲。小姨認出了對方,站下來問候。

玲玲!惠嬸嬸從坐著的樹墩上站起老身體,伸出兩只曬得粗黑的手,拉住小姨,不斷地摸索,如同見到了自己久別的女兒一般。

多少年都不見了,回家來了?;輯饗痿鈩又l(fā)紫的干嘴唇動情地說。

我不慣見這種外人間的過分親熱,便遠遠地站在一邊。

寒暄幾句,惠嬸嬸松開手,說,去吧,快去看你媽媽去吧,多少年了不見,想呢。

這樣的老太是村里常見的,一生勤苦,養(yǎng)育操勞,兒女大了,還要幫著照料孫輩。她們老來大多一身病痛,煎熬著度日。

走出幾步再回頭,我看見惠嬸嬸在拿手掌擦眼睛。

看見你回來,她倒哭了。我語氣里帶著些不理解的嘲笑。

是想起艾娃了。小姨黯然地說。

艾娃是她女兒嗎?

是。

哦。我感覺得到小姨并不想多說什么,也就不再問。

轉(zhuǎn)過個街口,就到了姥姥家。門口的兩棵槐樹,長得很是齊整,茂密的樹冠,仿佛一小片落下來的天空,高的樹蔭里,有不知名的鳥兒對答鳴叫。

媽媽!小姨緊著腳步踏進院子,在窗跟下叫了一聲,聽得出淚水的質(zhì)感。姥姥和母親從屋里迎了上來,母女三人,在屋子中央相遇。姐妹之間畢竟更加親密一些,母親先迎上來,和小姨擁抱在一起。松開了,又轉(zhuǎn)向姥姥,伸出兩只手,和姥姥的兩條手臂握在一起。我拎著箱子站在一旁,笑著,心上酸酸地。

姥姥自知小姨傷心,便不問其他,只問一路上的情形。母親則打水,讓小姨洗手洗臉。

洗完了,喝了杯水,小姨起身在屋子里細細地查看。屋里的陳設(shè),一如當年??繅堑姆阶郎?,一副桃木的插屏鏡子,一對荷花紋的雙耳花瓶,都是姥姥結(jié)婚的時候太爺爺給的陪嫁。對過的墻上,掛著老鏡框,里面鑲嵌著姥爺姥姥以及母親和小姨姊妹小時候的黑白照片。還有用了幾十年的鋁殼暖瓶,紅漆剝落的碗柜,銹跡斑斑的洗臉架等等,這些東西安靜地散發(fā)著溫暖的光,勾起了小姨無數(shù)的回憶,看著,像又要流淚。

再次坐下,小姨坐在中間,母親和姥姥在兩邊,一人握住一只手說話。從上回的分別開始,拉拉雜雜,想到什么說什么,喜的,悲的,夾雜在一起,一忽兒笑,一忽兒難過,一忽兒又感嘆。

門開著,院子中間那棵老梨樹,皴裂的樹皮上寫滿滄桑,但是抬頭,卻能夠看得見一樹新鮮的樹葉,如同老人的手上牽著個孩子,陽光穿過層疊的樹葉,撒落在地上,仿佛地面上無端地開出了發(fā)光的花朵。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輕輕唱和,訴說著時光的故事。

想吃什么?姥姥問。

吃什么就說,就因為拿不準你想吃什么,才沒有提前預(yù)備。母親接著說。

什么都行,只要是媽媽做的,吃著都香。小姨說著,眼淚又涌上來。

姐姐做的就不香了?母親調(diào)笑著。

香,都香。小姨抹著眼淚笑。

她的舉止,和我印象中的完全不同,感覺上,她是一個開朗到豪爽的人,愛說愛笑,喝酒也厲害,我父親每次都叫她喝倒。這回回來卻總是掉眼淚,說什么都動感情。

那就吃臊面吧,長長地,順順地。姥姥說。

姥姥的臊面,的確好吃,尤其是湯的味道,香濃醇厚。我小時候脾虛,不愛吃飯,但每次姥姥做了臊面,都能吃好些。

姥姥親自去和面,母親則準備著洗菜切菜。

國王,你干什么?母親故意笑問。

我還是打下手,負責剝蔥剝蒜吧。小姨笑了笑,低著眉說。

小姨不會做飯,這我大概知道,也不奇怪,她在家年紀最小,上有母親和姐姐,又有兩個哥哥,諸事都不用管,難得有鍛煉的機會,后來成了家,家務(wù)也基本由姨夫料理,做飯,只在興起時動動手。

我坐在方桌旁,一邊看她們忙碌,一邊給姥姥剝小姨帶來的核桃。他們姐妹的童年趣事,母親自我小時起就時常講,很多我都熟悉。

老舒又來電話,問人回來了沒有。我說來了。

要不要我也回去看看。他問。

在姥姥家呢,不來了吧。

行,那你有什么事兒打電話,啊。他的最后一個啊字表達了一種親密和關(guān)懷。

嗯,我也用一個字表達了我的接受和順從。

有可靠的男朋友了嗎?掛上電話,小姨問我。

也有,就是沒個可靠的。

多大的人了,還挑三揀四的,不知道要在娘家賴到什么時候呢。母親不失時機地數(shù)落了我一句。

遇見差不多的,就好好談?wù)?,日子過起來了,都一樣。小姨說。

嗯,知道了。我回答完,便跟去找姥姥。

哈!老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老叔,有多老似的,其實,他只比我大兩歲,三十五了,二十四歲結(jié)婚,婚齡一年,離婚無孩,然后就一直晃悠著,到了現(xiàn)在。

吃過了飯,又陪著小姨去了隔壁的二舅家,二舅和二舅母都不是善于表達的人,只淡淡地聊聊天,準備了晚飯,以表達多年未見的情誼。

平常他們常過來嗎?小姨問姥姥。

他們有他們的事情,我這里也不需要人照顧。姥姥的意思明白。

小時候,原本姥姥和兩個舅舅是住在一個院子的,但是人多,事情也雜,漸漸地,有了分歧,能看出來一家是一家,大舅和大舅母就搬出去自成了一戶,姥姥姥爺和二舅他們住一個院子,后來又生了些什么事情,干脆他們也單門別院地住去了。姥爺去世以后,母親堅持要將姥姥接進城,可姥姥怎么也不答應(yīng),堅持一個人住在鄉(xiāng)下。

我們都得感激你姥姥,母親常對我說,要不是你姥姥守著那個院子,我們現(xiàn)在哪里還有個去處呢。

我知道母親說的大約是所有出嫁了的女人的心里話,有個娘家,好歹還有個去處。就像今天回來的小姨,如果不是姥姥在這里,即使是躲避,又哪里能找到一個這樣好的地方呢。

天色晚了,我們圍坐在姥姥的炕上,翻看姥姥前些年繡的枕頭頂子。

玲玲,三喜如今是什么態(tài)度啊?母親終于切入了正題。

他能有什么態(tài)度。說到姨夫,小姨立刻眼神灰暗下來,背靠著墻,眼神空洞。

也可能,你多想了吧。母親小心翼翼地說。

誰知道呢。小姨再次低下頭,翻看繡品,但是明顯地,她的情緒煩躁起來,手不停地動,卻沒有認真看一個。

男人,都一個樣,哪家的好。母親嘆了口氣。說起來,我也是一肚子的氣和委屈。

姐夫挺好的。小姨低著頭說。

好不好的,誰家的事情誰知道。外頭看著好的,也不一定里頭也是一樣的好。

母親說這話的意思,我是知道的,她和父親在一起,也時常會因為什么事情鬧矛盾,比如家務(wù)干的多少,或是誰的習慣怎樣了,等等,但是相比較而言,我認為在家里,還是母親付出的多一些,女人嘛,母親常教育我,還是要以家庭為重。

小姨還是不接腔,這時候,如果她能把心里的委屈和郁結(jié)說出來,也許就好辦了。所以,母親所說的話,只不過是一種引導(dǎo)。

睡吧,小姨說,坐了兩天火車,怪累的。

也好,有什么,等緩好了再說。

關(guān)了燈,睡了。

我今天,看見惠嬸嬸了。沉默了半晌,小姨說。

惠嬸嬸?還好嗎?

看樣子也是一身的病。

哎,那樣的境遇,不病反倒奇怪呢。

她拉著我的手摸了半天,我過來她又哭了。

小姨的聲音幽幽地,燃起的一只香一樣。

可能是想起艾娃了吧。

二十多年了,那時候,倒好的比親姐妹還要好。

那時候我要是不去新疆,現(xiàn)在會是怎樣?小姨和母親坐在院子里。

現(xiàn)在的事情,那時候怎么能知道,

也許那時候不去新疆,現(xiàn)在就是另一個樣子。

如果不去,肯定是另一個樣子,但是,不去,也不一定比現(xiàn)在好。

你說的是,就那么些事情,不是這樣,就是那樣,其實都是一樣的。小姨雙臂搭在膝蓋上,十指垂地。如果艾娃那時候沒有找那個小伙子,情況肯定也不一樣。

嗯,應(yīng)該是吧。

不過按你說的,也不一定就好。

好不好的,就看怎么說了。你如今這樣,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呢。

人都是看著別人好,真正自己到了那一步,才能知道,什么都是浮云。小姨說。

什么都是浮云。我站在他們背后噗嗤一聲笑了,教育局長也會說這么時髦的話呀。

你以為就你年輕呢。母親揶揄我。

沒有,我已經(jīng)老了。我說的是真實的感受。

在長輩面前說老,怕是要挨打了吧。小姨轉(zhuǎn)過臉,稍微地露了個笑。

你們這年紀,正是活的好時候,我們這些年輕人,反而灰暗的很。我說。

對了,箱子里有哈密瓜圃,要不要吃?小姨說。

吃啊。于是我轉(zhuǎn)身去拿來,坐在他們倆對面,嘩啦啦地剝開袋子,一起分食。

記不記得有一年,爸爸帶回來一筐青皮杏子,也是這樣圍在一起,吃了一晚上。小姨說。

怎么不記得,我的牙酸了幾天,什么都不能咬。母親托著腮幫說道。

還有一年吃西瓜,你小姨偷偷把瓜子塞進鼻孔,害得我們都跟著挨打。母親對著我說。

是啊,我記得爸爸去追哥哥,他就跳進豬圈,爸爸就沒辦法了。小姨也笑。

故鄉(xiāng)的確是個療傷的好地方,小姨自回來,就和母親一起,四處閑逛,那些童年時代一起玩過的老地方,雖然已經(jīng)變了模樣,但是,依稀地,都還認得出來,于是,每走幾步,便有一個和童年有關(guān)的故事,需要講述一遍,講述的過程,就是一個回憶快樂的過程。

其實我那時候挺嫉妒艾娃的。小姨坦白地說。

你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為什么嫉妒她呢?

又說起了艾娃。

原來中學畢業(yè)后,小姨考上了師范,艾娃則輟學回鄉(xiāng)了。宛若天人的女孩子,父母哪里就能舍得讓做苦力,只在家里燒飯打掃,偶爾幫稱著做什么,也是圍巾包的嚴嚴實實,唯恐太陽曬黑了皮膚,風吹亂了頭發(fā)。這樣做法,若在別的女子那里,一定是會被人恥笑,擔憂今后嫁了人如何擔當重任,但是在艾娃,似乎大家有的都是疼惜?!澳菢拥呐⒆蛹遥趺词艿昧丝嗄亍?。

同時,上門說媒的,求親的,也絡(luò)繹不絕,夸張地說,門檻幾乎踩爛。然而,不管來的是何人,艾娃的父母一律以女兒年紀尚小回絕,其實在心底里,他們也是存著一份私心的,想為女兒謀個與眾不同的人家。

后來,村子的路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個小伙子的身影,白凈,十分面善,來來去去地,再后來,就看見艾娃時常同行,大家便知道事情的大概。這小伙子是村子附近造紙廠的工人,城市戶口。艾娃若能夠找到這樣一個人家,也不算辜負容顏。于是,在小姨師范剛剛畢業(yè)的那年冬天,艾娃便嫁給了工人小伙,成就了一段鄉(xiāng)下女子人人羨慕的姻緣。

都是女孩子,她憑著自己的美貌,輕易地就能的得到周圍人的寵愛,而我,雖然大家都叫我國王,但是,我還不是得整天起早貪黑地拼命讀書,才能得到大家的賞識。小姨大概是第一次對母親說起這些。

沒辦法,女人的命運,有時候真的很無奈。

不過,艾娃真的嫁的太早了。小姨感嘆。

你要不是上學,說不定那么大也該嫁了。母親笑道。

就是,還不知道嫁個什么樣的人呢。

就你那個脾氣,肯定嫁的不是殺豬的就是釘碗的,好人家誰要啊。母親玩笑。

嫁給殺豬的還能天天吃肉呢。小姨順著玩笑,也露了一絲絲笑臉。

三喜那時候怎么對待你的,難道你忘了嗎?

怎么對待的?我插話問道。

我來給你講,母親說。

那年的冬天特別冷,你小姨從師范畢了業(yè),被分到鄉(xiāng)下的一所小學當老師,住宿舍。

說起來,那時候條件也真是差。小姨接過來說。我記得那時候的宿舍,刮大風感覺房子都在跟著顫,下雨就漏,晚上聽得見老鼠在報紙糊的天花板里跑,每晚睡覺,都嚇的要死。

你知道嗎,母親搶過來說,你姨夫害怕你小姨受凍,就自己打煤磚,曬干了再用車子拉到你小姨的學校,給碼在門口。

說那些做什么。小姨的情緒忽然之間傷感起來。

那時候,你小姨最發(fā)愁的就是生火,柴少,引火都用農(nóng)民地里弄來的葵花桿子,一個不注意就滅了,為那個她不知道搭了多少眼淚,你姨夫就想方設(shè)法地弄了一打尼龍袋子劈柴,給她送到學校。那天剛好下著雪,等他推著車子到了學校,一頭一身的雪,熊一樣的。

母親講述的時候,語氣逼真,仿佛這一切是她自己的經(jīng)歷,而非小姨的。當我聽到這里的時候,忽然空濛著眼睛看著遠山。大雪天,一頭一身的雪,熊一樣的。小姨的經(jīng)歷竟與我的有重疊,不同的是,我那個渾身是雪的熊,并沒有堅持陪伴我到現(xiàn)在,而是在另一個雪天和我在火車站的站臺上告了別。過去很久了,沒什么,每個人都有認為更加重要的東西,我不恨他。

有回他們學校把養(yǎng)的豬宰了,分了肉,你小姨夫一口沒舍得吃,全拿來給我們了。母親接著講下去。

一條路上,不可能總是鮮花。小姨望著遠處眼里一直含著淚。

說的是,但是,總還是有過鮮花盛開的時候。

我寧愿平平淡淡地,就像你和姐夫那樣。小姨看著母親。

我卻在羨慕你的那些浪漫經(jīng)歷。母親說的是實話,我的父親,的確是一個沒有絲毫浪漫細胞的人。

人都是在彼此的羨慕之中生活,因為羨慕而努力,或者因為羨慕而消沉。小姨說。

別人不羨慕你就好了,你還要什么,我的局長。母親笑道。

是啊,我還羨慕什么,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呢。小姨自嘲地笑笑。

你看,那不是慧嬸嬸嗎?母親突然伸出手指往遠處的村道上指了一指。

是啊,那么大年紀了,還要操勞,真是不容易。

難怪看見你要哭呢。

你說艾娃要是那時候和我一起上了學,會怎么樣呢?

能怎么樣呢?你說能怎么樣?

我不知道會怎么樣,但是,一定會不同。小姨若有所思地說。

姐,小姨在一個樹樁上坐下來,眼睛看著遠處。其實那個小伙子,我之前就認識的。

什么時候?

就是在她認識艾娃之前。你聽我說。

你不要笑我,小姨說。

可是當時,我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那么大的理智。他是個工人,我不想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寄托在這樣一個男人身上,我還有更大的理想。于是我拒絕了她。

這像是你,國王。母親看著小姨說。

你聽著,還沒有結(jié)束,我不但拒絕了他,還告訴了她一個虛假的消息,回到鄉(xiāng)下的那個我的女伴,一直都在喜歡他,并且一直在等待著他去找她。

你是說艾娃。

是的。小姨說。你們都以為我和她就像姐妹一樣,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內(nèi)心,我對她,有著深深的嫉妒,她的美麗,她的柔弱,讓我都想時刻保護她,和她在一起,我時刻感覺到自己的粗鄙和笨拙。而我拒絕了這個男孩,卻把他推向她 ,也是對她的一種報復(fù),我要把自己選擇剩下的東西給她,并且看著她把他當成個寶。

姐姐,我是不是太陰暗太卑鄙了。所以現(xiàn)在,我覺得我的報應(yīng)來了。

不,不會的。母親站起身來,抱住小姨的肩膀。

回來不大時候,忽然聽得門口有停車的聲音,然后就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說,就是這里。站起身來往窗外看時,才發(fā)現(xiàn)果然如大家的猜測。小姨夫帶著表妹來了。

母親第一個迎上去。三喜,你來了。說著接過姨夫手上重重的行李。

姨夫略微尷尬地與母親問好,再上前握住姥姥的手,問候姥姥。說話的空當,眼睛直奔炕沿上坐著的小姨。

小姨面無表情地坐著。

媽!表妹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你怎么不告訴我啊。

原來表妹好不容易迎來第一個大學的暑假,和同學一起旅游去了,不想中途被姨夫叫了回來。

你不想我,可是我想我媽呀。小姨說著幫表妹拿下肩上的背包。

姥姥忙著倒茶,又拉著姨夫噓寒問暖,問表妹學校里的情況。都圍著才進來的人,倒把小姨忘在了一邊。

姨夫帶了許多新疆特產(chǎn),拿出來熱熱鬧鬧分給大家。他的樣子倒和我印象里非常一致,熱心熱情又和氣。

大家都在,一起包餃子吧。姥姥提議,對于女婿,似乎從來沒有從姥姥嘴巴里說過什么不是,任何時候有了問題矛盾,姥姥都是先指責自己的女兒。

父親也來了,又叫了二舅,一頓餃子吃得,非常熱鬧,吃完了,父親姨夫和二舅喝酒,我們祖孫三代五個女人在一旁聊天。

老舒打電話來,說他到了村口。

有什么事情這么急嗎?我疑惑地問。

也沒什么,我來給姥姥送西瓜,放時間長了不好,大家一起吃。他說。

只好給他說了路。

誰來?姥姥問。

一個朋友,說給您送西瓜來。

啊,知道了。表妹調(diào)皮地壞笑。

我也不解釋什么,出去門口看著。等他來了,一起把一袋西瓜抬進來。老舒挺自覺,一一地問候完,就起身要告辭,但是他既然來了,哪里有就能走的道理,硬被按在椅子上。也許,我這個老姑娘的婚事確實讓大家感到需要操心了。

老舒表現(xiàn)還是不錯的,放得開,又有禮貌。

因為老舒的出現(xiàn),小姨和小姨夫之間的問題倒被忽略了,大家都開始談?wù)撐液屠鲜妗?/p>

小伙子人挺不錯,再別挑了。老舒走了之后大家一起教導(dǎo)我。

沒挑啊,我挑什么了。我紅著臉說。不就來送個西瓜,你們就都被收買了。

人家大老遠地送來了,你有點感激之心好不好啊。表妹說。

呵呵,比起你爸媽雪中送炭的故事來,這算什么啊。

雪中送炭?表妹大睜著眼睛。于是,母親又把雪中送炭的故事講了一遍。接二連三地,那些眾人皆知的故事,拌和著歡笑,玩笑似的一個個都被翻出來。大家都心照不宣。

你媽年輕的時候有個外號,叫國王。我對表妹說。

呵呵,局長,原來你還有更厲害的時候啊。表妹抱住小姨說。

你以為呢。小姨在女兒面前,又自豪地,回到了真實的自己。

爸爸,看來還是你比較有福氣,能夠找到一個叫做國王的人,不過,說明你也很厲害。表妹轉(zhuǎn)臉笑著說。

我找到你媽媽,的確是福氣。姨夫看似玩笑的語氣里,其實表達著一種歉意,不知道別人聽懂了沒有。

他們后來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一些,小姨是跟著姨夫的關(guān)系,才從鄉(xiāng)下調(diào)進城,后來又調(diào)去新疆的,如果不是姨夫一路的扶持,也許她也走不到現(xiàn)在的地步。

接下來的幾天里,表妹央我?guī)ニ奶庌D(zhuǎn)轉(zhuǎn),老舒得了消息,自然樂意負起責任來。開著車,把能玩的地方都玩了,表妹認定了這是她的準姐夫,也不客氣,游玩的同時,把那天大家教導(dǎo)我的話一一轉(zhuǎn)述給他聽。而小姨和姨夫,卻被母親和姥姥抓著,換了衣服,到唯一的一塊自留地里干活去了。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得好好抓住使使他們。姥姥說。

晚間回來,表妹匯報一天之中的趣事,他們坐在矮椅子上,認真傾聽。

好像要大功告成了。表妹對我說。

我有些驚訝,因為一直以來,我都感覺到表妹似乎并沒有把父母的事情放在心上。她嘆了一口氣,接下去說。有什么呀,不就是看見不該看的東西嗎,當做沒看見不就好了。沉默一會兒,她又說,人啊,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你才多大呀,說什么知道不知道的。

姐姐,你不要覺得我小,我知道我爸和我媽他們什么事兒都不會有。

我還要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表妹站在那里哭了。

沒事,會好的。

我爸的手機我看了,其實,真的沒什么,姐姐。

我相信你說的。我摟住她的肩膀。

小姨終于計劃著要走了,大家提議一起去小時候玩過的濕地逛逛。那里本來是野地,這些年經(jīng)過整治和開發(fā),變成了環(huán)境優(yōu)美的天然氧吧。

到處走走,回去也有個念想。姥姥眼睛有些濕潤。小姨看見了,也不忍再惹姥姥傷心,便一路裝作歡喜。

自然之美,可以讓人忘記自身的渺小情感,成片的蘆葦菖蒲,以及白鷺野鴨的鳴叫,讓人頓生清涼之感。真想不到,從前的荒野如今竟變成了這樣的美景。大家感嘆道。

表妹拉著小姨,不停地拍照,蘆葦,野花,木橋,擺著不同的姿勢。姨夫則陪著姥姥,一直走在最后面。

走到一叢黃色的旋復(fù)花前,小姨忽然站住,伸手摘下一朵來。定睛看了看,抬頭四顧,然后說,不知道艾娃的墳,還找不找得見。

艾娃的墳?我大睜著眼睛,驚訝地問,你是說艾娃已經(jīng)……

是的,艾娃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jīng)不在了。說著,小姨講完了最后的故事。

艾娃嫁給工人小伙之后,引得眾人一致羨慕。所以雖然結(jié)了親,也是疼愛兒子,順從兒子的意見,實際上他們從內(nèi)心里對這個姑娘和她的家人都是看不起的。自艾娃進家,就一直不見公婆的好臉色,丈夫在家時還好,每時丈夫出門去上班家里剩下公婆二人,基本是拿她當傭人使。艾娃天生柔弱,自己既沒有工作也就沒有收入,自覺理虧,只能忍耐著,也不向丈夫訴苦,只有回娘家來,對著父母流淚。父母縱然難過,但是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也收不回來了,唯有勸女兒再忍耐些時日,好歹年輕人的日子總是長過老人的。

艾娃的公婆總不甘心兒子就這樣在廠里一輩子,想盡辦法尋到一個外出上學的名額,將兒子送了出去,小伙子新婚不久,心中雖有萬般不舍,也奈何不了前途事大,便依依不舍地去了外地的大學。哪知他前腳走了,后腳家里就發(fā)生了事情。起先艾娃腹部隱痛,也不敢在公婆面前說,只悄悄忍著,以為忍過幾天就好了,然而過了幾天,不但不好,反而愈加嚴重,她本來孱弱,一有疼痛更是連床也不能起了。婆婆見狀,剛好尋的機會出氣,便冷言冷語一頓數(shù)落。再是窮人家的女孩子,自尊也是有的,便掙扎著起來洗衣煮飯。一拖再拖,有天早上,竟昏迷著不能醒來,婆婆感覺事態(tài)不妙,才回艾娃的娘家來,叫親家去看??蓱z一個仙女一樣的姑娘,只見了母親最后一面,送去醫(yī)院后就再沒有醒來。宮外孕造成的大出血。

等那小伙子趕回家來,喪事基本已畢,只抱著棺材痛哭了一場。下葬時同樣凄冷,因未曾生養(yǎng),進不得家墳,而在娘家,已然出嫁,也不能進家墳,便在一片荒地里起了穴,埋下了。

如果不是我,也許艾娃也不會那么早就死了。小姨說。

婚姻這東西,都是前世注定的,定下什么樣就是什么樣兒,不管什么樣,珍惜著過就好。姥姥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小姨身旁。該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是啊,該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于是,小姨走到一條小溪旁,揚起手臂,把采在手上的花朵灑在水里。水流很緩,那黃色的花朵,在水上婀娜搖擺著,漸漸流向遠處。

有風緩緩地吹過來,帶動蘆葦?shù)娜~子,發(fā)出微微地沙沙。

小姨,你還和姨夫離婚嗎?我側(cè)耳傾聽風聲。

再說吧。

風好像無休無止地吟唱,從此處到彼處,從耳邊到遙遠的天際。

他們走的時候,是老舒和我開車送的。我們一直送到站臺,幫著把東西遞上去。車走了,我忽然有一些說不出來的難過。老舒看出來了,拿手使勁攥著我。

走吧,我說,就一直被他攥著,站臺,被一步步拋棄在身后。

過兩天我奶奶過八十大壽,你來嗎?他在路上問。

得去吧,奶奶都那么大年紀了,不去該說不過去了。我回答。

真的!他轉(zhuǎn)過來,一臉驚喜。

看路!我打他胳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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