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關(guān)于語文說法各異，有的說語文指語言文字，有的說指語言文學。我對此并無研究，但語文離不開語言，這是絕不會錯的。

我常覺得文學比文字有趣得多。記得有一次和教漢語的傅教授聊天，他問我學文學與學漢語哪樣更讓人感興趣。當時我只說我都感興趣，因為我喜歡語文。其實是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因為我不曾考慮過這個問題?，F(xiàn)在細想倒覺得我更愛文學。我說不清為什么，只因有幾次突然盯著一個常用的字，會覺得怪怪的，雖然很自然地讀出了它的字音，但又納悶，它為何要讀這個音呢？這個意思為何要用這個字表示呢？我開始覺得這個方塊字很神奇，不可思議，好像我是個外國人在學漢字。轉(zhuǎn)念一想，它出現(xiàn)在文句里不挺自然嗎？我寫文章用到它時也從未覺得別扭，這種感覺讓我堅信漢字只有在文章里才會有它的意義。怪不得古文里的那些虛無縹緲的“之、乎、者、也”與“句讀”連在一起也會變得鮮活和實在起來。我于是有了一個很好的比喻：漢字是磚塊，文學是建筑，欣賞美麗的建筑總比看粗笨的磚頭要亮麗得多。學語文就是要學會如何拿磚頭砌成美麗的建筑。

二

我始終無法否定語言的魅力。我不能想象沒有語言，生活將會是什么樣子。

在大學里，我們用普通話交流，不管你來自天南海北，我們都能聽懂，似乎是語言的力量，讓我們都成了好朋友。

有一天，我在校園的路上聽到有位新同學和來看望她的父母說話，用的竟是我的家鄉(xiāng)話。當時我就覺得十分親切，不由自主地朝他們微微一笑，他們也許只覺得我友好，然而我卻又一次體驗到了語言的力量。

我于是想起了王尚文教授的故事，他說他初中畢業(yè)就離開家鄉(xiāng)在外求學，輾轉(zhuǎn)來到浙江師范大學教書，已步入中老年，很少回家鄉(xiāng)去。一次帶了他的研究生去山里游玩，見到一間小茅屋，老主人養(yǎng)的雞昨晚被人偷了，他很粗地用方言罵了一句。就這一句粗話王教授聽了卻激動不已。他說，這句話喚起了他對童年的記憶，他的家鄉(xiāng)也有這樣一句粗話，在農(nóng)村長大的他經(jīng)常會聽到，自從離家至今幾十年，沒有說過，也再沒有聽到過，甚至不曾想過，然而這一句話——雖是粗話，也給了他深深的震撼。是??！語言是精神的家，精神的根深深地扎在語言的泥土里。

我突然感覺到我深愛著自己的語言，學中文是我的夙愿，我又會飽含深情地把語文這種子播撒在明天的陽光雨露里！

三

中國的語言的確很有魔力，或許正是這魔力吸引著外國人，同時也是這魔力讓外國人頭疼。

“中國隊大勝美國隊”=“中國隊大敗美國隊”已是一個大叫美國人頭疼的笑話了。用一對反義詞表達的卻是相同的意思。還有許多顛三倒四的詞，比如“海拔”與“拔海”，“詞語”與“語詞”，“介紹”與“紹介”意思完全相同。然而，在語言學課上，我卻知道了“語言”與“言語”是有本質(zhì)區(qū)別的。是先有語言，還是先有言語？乍一聽這似乎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老師說：“言語不可能脫離語言而存在；語言只存在于言語之中?！蔽艺娌幻靼椎降资钦l離不開誰。我們學語文，是學語言，還是學言語？

語言學是研究語言的一門科學，總結(jié)語言的規(guī)律和知識?！罢Z言是一個音義結(jié)合的符號系統(tǒng)?！倍哉Z是個人的，運用語言的行為和作品。語言體系是從言語現(xiàn)象中概括出來的。由此看來，是先有言語，再有語言。

言語就是說話，小孩子四五歲便幾乎什么話都能講了?？磥韺W語文是指學語言，然而我們又為何不從小學開始就以字、詞典、語法書為教材呢？

認真思考，我明白學語文是要通過言語來學語言，學語言的目的還是為了言語。多么復雜，又是多么簡單！

四

不知大家是否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

古代有個國王，他有一個寵臣，有一次君臣二人去桃園散步。桃長得很好，臣摘下一只，一咬，很甜，便把它獻給國王，國王吃得很高興，對人夸那寵臣：“你們看，他對我多忠心，一吃到好吃的就給我吃。”后來國王開始討厭他了，他便失寵。說起那件事時，國王就對人說：“他對我不好，有一回竟把吃剩的給我吃。”

聽完這個故事，是否覺得言語可畏？要表達的對象事件一樣，但形式上變了，意思竟會發(fā)生如此大的變化。是說話的形式?jīng)Q定了說話的內(nèi)容。形式?jīng)Q定內(nèi)容？我突然覺得這不可能。馬克思主義哲學中說得明明白白：“內(nèi)容決定形式，形式反作用于內(nèi)容，形式為內(nèi)容服務?！笨墒菄跚昂蟮膬啥窝哉Z中，內(nèi)容與形式的關(guān)系確實被攪糊涂了。

在說到言語形式與言語內(nèi)容的關(guān)系時，老師問：“是言語形式表現(xiàn)言語內(nèi)容，還是言語形式實現(xiàn)言語內(nèi)容？”在此以前，我從未想過“表現(xiàn)”與“實現(xiàn)”的不同，后來才知道“表現(xiàn)”的對象在未“表現(xiàn)”以前是存在的，而“實現(xiàn)”的對象在未“實現(xiàn)”以前是不存在的。

對于言語，“內(nèi)容”是“說什么”，“形式”是“怎么說”。我們的語文課用的教材都是具體的名家作品，那都是言語。學語文的重點應放在內(nèi)容上還是形式上呢？我想如果語文課只關(guān)心“說什么”，那么就有可能把語文課上偏掉。只有堅持站在注重“怎么說”的立場上，才能把語文課上好。哪怕是政治論文，也可把它上成語文課，而非政治課。

現(xiàn)在的語文課本上常有政治領導人的一些論文或講稿，有的人認為這些不適合放在語文課本上，許多語文老師不知如何應對，我想只要分清了這兩層關(guān)系，那么語文課自有語文課的上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