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故事的人
輟學之后,我混跡于成人之中,開始了“用耳朵閱讀”的漫長生涯。二百多年前,我的故鄉(xiāng)曾出了一個講故事的偉大天才一一蒲松齡,我們村里的許多人,包括我,都是他的傳人。我在集體勞動的田間地頭,在生產(chǎn)隊的牛棚馬廄,在我爺爺奶奶的熱炕頭上,甚至在搖搖晃晃地進行著的牛車上,聆聽了許許多多神鬼故事、歷史傳奇、逸聞趣事,這些故事都與當?shù)氐淖匀画h(huán)境、家庭歷史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使我產(chǎn)生了強烈的現(xiàn)實感。
我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這些東西會成為我的寫作素材。我當時只是一個迷戀故事的孩子,醉心地聆聽著人們的8770c8e8c4979cd69635dde677e6edd8講述。那時我是一個絕對的有神論者,我相信萬物都有靈性,我見到一棵大樹會肅然起敬。我看到一只鳥會感到它隨時會變化成人,我遇到一個陌生人,也會懷疑他是一個動物變化而成。
我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引發(fā)了一些爭議。起初,我還以為大家爭議的對象是我,漸漸地,我感到這個被爭議的對象,是一個與我毫不相關(guān)的人。我如同一個看戲人,看著眾人的表演。我看到那個得獎人身上落滿了花朵,也被擲上了石塊、潑上了污水。我生怕他被打垮,但他微笑著從花朵和石塊中鉆出來,擦干凈身上的臟水,坦然地站在一邊,對著眾人說:對一個作家來說,最好的說話方式是寫作。我該說的話都寫進了我的作品里。用嘴說出的話隨風而散,用筆寫出的話永不磨滅。我希望你們能耐心地讀—下我的書,當然,我沒有資格強迫你們讀我的書。即便你們讀了我的書,我也不期望你們能改變對我的看法,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作家,能讓所有的讀者都喜歡他。在當今這樣的時代里,更是如此。
文學的最大用處也許就是它沒有用處
我是一個來自中國的、山東高密東北鄉(xiāng)的、農(nóng)民的兒子。能夠在這莊嚴的殿堂里。領取這么一個巨大的獎項,很像一個童話。但它毫無疑問是一個事實。我想借這個機會。向諾貝爾基金會,向支持了諾貝爾獎的瑞典人民,表示崇高的敬意。要向瑞典皇家學院堅守自己信念的院士們,表示崇高的敬意和真摯的感謝。
我還要感謝那些把我的作品翻譯成了世界很多語言的翻譯家們。沒有他們的創(chuàng)造、辛勤的勞動,文學只是各個語言的文學。正是因為有了他們的勞動,文學才可以成為世界的文學。
當然我還要感謝我的親人、我的朋友們。他們的友誼,他們的智慧,都在我的作品里閃耀光芒。文學和科學相比較,的確是沒有什么用處。但是,我想,文學的最大用處,也許就是它沒有用處。
(節(jié)選自2012年12月10日莫言在瑞典斯德哥爾摩音樂廳諾貝爾獎頒獎典禮上的演講)
(以上據(jù)新華社、新浪網(wǎng)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