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上海早晨,溫暖而親切。
筆者老房子的隔壁有家門面不大的點(diǎn)心店,每天早上生意都非常好。店堂內(nèi)有限的空間里,擺滿了桌凳,僅留下小小的過道讓人通行。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人都因這美味的早餐而相聚一桌。小小的店里,供應(yīng)著剛出爐的油酥大餅、濃濃的手磨豆?jié){,油條和麻球則在油鍋里上下歡騰,還有的,就是這粢飯糕。
粢飯糕,因其做法也可稱為“油氽粢飯糕”。簡單來說,就是一個長方形、比香煙盒略大些的飯塊,入油鍋炸制而成。成品色澤金黃,食之外脆里軟。作為舊時滬上一款頂普通、頂常見的小吃,幾乎在所有的弄堂口,都可見其身影。而對于那些從小就受到粢飯糕熏陶的老上海,只要一想到它那脆脆的四邊,口水便已止不住了。
有時候我甚至?xí)?,我們的祖先實在是很聰明,居然能將粒粒米飯上升到口口美味的高度。?dāng)然,從米飯到粢飯糕,再到美味,也得有個過程。
做粢飯糕,得先煮好米飯。這米飯不能純用大米,大米太黏;也不能單是秈米,秈米過糙,須按一定的比例配制。飯要燒得干濕得當(dāng),不散不爛,而這種種細(xì)節(jié)的把握上,只有街邊小攤店最是深諳其道。
米飯燒好后,起到另一口鍋里,加入鹽和蔥花,用鏟攪拌至起韌頭。然后在洗白了的作臺板上搭一個報紙大小的方型木框,將飯倒進(jìn)去,用專門的木板夾子壓實抹平。到了下午,把框子拆散,飯就定型成一塊巨大的飯坯了。隨后,用一把長長的薄刀將飯坯劃成四長條,每條比香煙盒略寬,再移到一塊長木板上,便開始切片了。
用來切片的刀,是一種拉著尼龍絲的竹片弓,這樣在切糕時,飯粒就不會粘在刀面上,而切出來的粢飯糕亦是棱角分明。使用這樣的弓切糕是很需要技巧的,厚薄要均勻,否則買到小塊的顧客心里肯定會不樂意??磶煾登懈猓菑埞路鹪谑种刑?,上下自如。切好后的粢飯糕乍看之下還是并在一起的,但第二天用時一分即開。
炸糕時,支上一口鐵鍋,倒入大半鍋油,將粢飯糕貼著鍋邊輕輕滑入,油鍋立馬歡騰起來,洶涌澎湃。不一會,白色的飯糕漸漸變成金黃色。師傅用火鉗翻幾下一一夾起,排在鐵絲網(wǎng)格上瀝油。剛出鍋的粢飯糕,金黃的外皮上一個個可愛的油泡爭先恐后地“滋滋”爆破。有客來,師傅隨手夾起往油紙袋里一裝,就遞到顧客手中。
一塊地道的粢飯糕拿在手里就像一塊小磚,趁著這股子熱乎勁,趕緊咬上一口,外皮是厚實的香脆,中心部分則是雪白燙口的軟糯米飯,吃上去有一種濕潤的感覺,配合隱約的咸味,連呼出的熱氣都是有米香的。粢飯糕最好吃的部分還是堅挺的四邊,硬硬的,香香的,松脆可口。而咬在嘴里那“嘎吱嘎吱”的聲音,亦成了舊時上海清晨的久遠(yuǎn)記憶。
可惜,不知從何時起,這種利潤很薄的家常小吃,像是集體出逃似地在市面上漸漸消失了。倒是在一些老牌飯店的菜單上,粢飯糕偶爾還會作為餐后小點(diǎn)出現(xiàn)。端上桌的粢飯糕,被精致地分割成細(xì)條,里面加了海苔、干貝、火腿絲甚至蟹粉,好吃是一定的,但身價也變得看不懂起來。筆者始終認(rèn)為,一種街邊小食一旦丟棄了它的草根本色,也就找尋不到原先那種味道了。
“篤篤篤,賣糖粥,三斤胡桃四斤殼”,“金花菜,馬蘭頭”……這些原本回蕩在上海弄堂的吆喝聲,如今都已銷聲匿跡。隨之而去的,還有老虎腳爪、油墩子、蔥油餅、糜飯餅等一系列街邊小吃。當(dāng)然,還包括這脆燙香糯的粢飯糕。
其實,讓人懷戀的不僅是那口舌尖上的記憶,真正難以割舍的,還有這座城市一路走來的點(diǎn)滴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