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不良

35歲以后我成了一個小胖子，這真是意外之喜，因為做了那么多年小瘦子，現在突然如遼參般漲發(fā)開，鏡子里分明是一個陌生人，眉眼隱約有點早年的樣子，但體型絕對是穿著紀梵希的郭德綱那一款。我沒有特別努力讓自己瘦下來，因為本來人就不帥，不是很有所謂，只是有時候會納悶，是什么東西造就了今天龐大的身軀？

如果要列一張單子，那罪魁禍首可不止一個，20年來飯局無數，甜的咸的真沒少吃，更不要說現在的上海，城市超市久光高島屋，是多么容易就可以買到好啤酒。我們小時候，可不是想吃什么就吃得到的，可是當今，除了那些特別珍貴的食材，比如全日本才那么幾頭的牛，那肯定搞不定，至于其他中等偏上的美食，幾乎都是在打車就能抵達的距離內，唾手可得。

不過年紀漸漸長，很多尤物只能看看，想想，就不太去認認真真地吃它了，例如正當好時候的螃蟹，一方面太過油膩，對胰腺壓力很大，另外想到此輩被活活蒸熟，有些不落忍；還有些因為腸胃弱的原因，或者為了預防某些即將到來的慢性病起見，也越來越疏遠，例如特別甜的水果冷飲（誰提馬卡龍來著實在太過分）。只是，有那么一樣東西，我覺得它肯定對我的體形有很大的影響，但是一直不舍得放棄，只要有機會，總是要點來嘗嘗。對啦！這就是我冒著生命危險一直堅持去港式茶餐廳的原因—菠蘿油。 就是這個很甜很油膩的，被香港人定為十大不不良零食之中翹楚的小圓熱面包。

菠蘿油，其實分兩大部分，菠蘿包和油，做法和吃法，都很有些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感覺。菠蘿包是尋常軟面包，上面厚敷一層加蛋油酥面，烤脆了，像火燒、肉夾饃之類當中剖開；油就是一塊冰箱里拿出來的咸黃油，往菠蘿包里一夾，飛跑著端上來。此時面包是熱的，外面硬脆緊實，稍稍咬進去一點，滿口是面包松軟香甜的內瓤，再嚼，冰涼鮮咸的冷黃油正在融化，這口味的豐富異樣，類似的有泡芙、摻著海鹽的牛奶巧克力，或者一段無法閃躲、迅猛匆忙、冰火兩重天的激情。

只要去港式茶餐廳，無論品質好壞，菠蘿油必要點一份，近來漸漸失望，因為面包如果做得不好，不專業(yè)，那其他再怎么弄，也不會很好吃很地道，而國內餐廳，往往就是輸在此類起跑線上。不過某天路過一家有名的茶餐廳，在香港聲譽日隆，24鐘頭不關張的，那份菠蘿油雖然是在一頓飽飯之后，還是吃的很歡暢，因為他們不僅材料很好，端上來的黃油底下，仔仔細細地墊了兩塊冰。

這世界上有兩種味道，令我很著迷。一是真正的清爽，例如刺身、山竹、科羅娜啤酒或者自己家燉的雞湯，奧黛麗赫本、倪云林、蒙特里安、仙崖義梵也都是類似的意思；還有一類就是巧妙無比的復合味，比方說吉拉多生蠔、蜜汁火方、橋底辣蟹和螺螄粉，安吉麗娜朱莉、喬爾喬內、髡殘、荒木經惟也添列其中，對了，還有本文主角—菠蘿油。

最貴的雞

本輪年夜飯在親戚家里吃，大家隨份子帶點兒菜過來，自作自受。諸位長輩知道筆者沒什么用，也就不分派任務，一個人來，只管吃，那筆者就只好清空腸胃，靜候佳肴。三四家人家一起努力，弄一桌子菜色，那個豐富和盛大，幾乎就到了繁花似錦的地步了，自不必細說，還有些特色，是外間看不到的。例如，雞。

雞本來沒什么稀奇，家家吃，在國外那就是低檔的葷菜，不過這回的雞與眾不同，簡直就是鳳凰，因為大的脫了形，幾乎和駝鳥相似。筆者也見過長得比較大的雞，但是這只從東北帶回來的大鳥，實在不能用雞這么尋常的字眼形容，小半只切下來，居然最大號的燜鍋都裝不下，一只腳爪自入鍋開始，到最后湯燉完了上席，一直雄赳赳地指著蒼穹，大有英雄氣概。這樣的雞湯，雖然氣勢迫人，讀者也可以想象，其實鮮度，是不夠的。雞肉也有些柴，于是親戚們發(fā)愁，那剩下的還有大半只，怎么弄，棄之可惜。于是筆者就討了來，雞腿雞翅用辣椒醬、豆瓣醬炒雞公煲，胸肉切絲上漿后炒咸菜做面條澆頭，下面的殼子骨架零零碎碎取香菇蘑菇冬筍熬湯，三四天時間就灰飛煙滅，一點骨頭渣子都不曾剩下了。

筆者由此想起現在的某些大師，似乎都很有些今春大雞的氣勢，骨軟肉柴，沒什么味道的，所以要濃油赤醬，烈火精工，才好收拾得稍微可以入口一點，勉強算上一道菜，還有那些個寫心靈雞湯的，滿把真理，口吐蓮花，其實還不如寒舍冰箱里的那幾塊雞，雖然味道欠一點，畢竟還是真東西，不比你是味精沖出來的白開。

其實早年，比如說大白菜要排隊買的那個時候，雞還算個好東西，那時的雞，偶爾吃一回，湯真的是清醇鮮香，有回甘，唇齒間有勾連，沒話說。只是這樣的機會不太有，要做人客才能得逞，所以小孩子就很喜歡去別人家做客，也喜歡客人上門來，反正誰買單的事情操心不著，一口好東西入嘴，是真心喜悅。筆者做過一回終生難忘的小人客，吃了一趟肯定是這輩子最貴的雞，話說那是在，嗯，1986年大概，新年新歲寫出來，博諸位讀者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