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串門，見到朋友家墻壁上掛著“無為”二字的條幅，是用小篆書成，書風遒勁剛毅。但欣賞之余卻發(fā)現(xiàn)，主人是在以此為座右銘，宣布自己不想干事情、逃避現(xiàn)實矛盾的心意。顯然主人把“無為”理解成無所作為、不干事情的意思了。我對朋友笑著說：你的想法實在是對老子“無為”的一種誤解。那天的串門，變成了我們對“無為”的一次討論。

不違背自然規(guī)律

在老子五千多字的《道德經(jīng)》中，八十一個章節(jié)，“無為”二字卻在十幾個章節(jié)里出現(xiàn)了十四次之多。顯然，老子在反復論述“無為”的意義，強調(diào)“無為”的重要性。那么，“無為”在老子的意識中，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在老子看來，自然萬物是由“道”所生，即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而順應自然萬物的自生自長，決不強行干涉，就是“道”的“無為”。因此，老子認為，人類應當效法“道”的“無為”，順應百姓自作自息，讓百姓按照自己的規(guī)律去生活，不要橫加干涉，更不要對百姓肆意妄為，這就是人的“無為”。

在《道德經(jīng)》中有兩段話對“無為”做了精彩的描述。老子說：“圣人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譯成白話就是：“得道的圣人可以輔助萬物按自然規(guī)律成長、發(fā)展，而不敢妄加干預?！边@就是圣人的“無為”。這段話里的“輔”和“為”形成對照。“輔”就是從旁輔佐、扶助；“為”就是通常的行為方式，比如：人為設計、發(fā)號施令、操縱控制、排擠壓迫等行為?！拜o萬物之自然”是圣人可以做、能夠做的，其他的“為”則是圣人“不敢”做的。老子所說的圣人，是指得到“道”的高人，他的行為應該是全社會的楷模。對于圣人來說，這個“不敢”，顯然不是能力上、勇氣上的不足，而是責任上、良知上的思考所至。在這里，老子十分明確地告訴我們：“無為”不是什么事都不做，而是可以做“輔萬物之自然”的事，也就是可以做輔佐合乎自然規(guī)律的事?！盁o為”本質(zhì)上是在告訴我們，行為不能違背自然規(guī)律，只能順其自然，因勢利導。

《道德經(jīng)》中的另一段話又對“無為”做了進一步闡述：“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音：shì），長（音：zhǎng）而不宰。”譯成白話就是：“生育自然萬物，畜養(yǎng)自然萬物，生養(yǎng)了萬物但不自己占有，幫助了萬物但不自恃有功，管理了萬物但不去主宰。”在這段話里，老子通過“不占有”、“不居功”、“不主宰”三個層面，把人的行為與自然萬物的關系，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同時，也把“無為”的內(nèi)涵講得一清二楚?！安徽加小本褪菦]有貪欲的行為，“不居功”就是沒有名利欲的行為，“不主宰”就是沒有權(quán)力欲的行為。做到這三個方面的行為，就是“無為”了，面對自然萬物應該這樣，面對人類社會也應該這樣。

施政不要肆意妄為

從上面的分析中，我們可以感悟到，“無為”是老子哲學思想的一種貼近實踐的觀點，換句話說，是老子針對春秋戰(zhàn)亂社會的一種政治主張。這種“無為”的政治主張決不是讓人不干事情，無所作為，而是讓人做事情符合自然規(guī)律，讓人們的行為有很高的道德操守。這種政治主張是講給誰的呢？從《道德經(jīng)》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很多時候是講給“侯王”的。

老子十分痛恨春秋的戰(zhàn)亂，各個諸侯君王為了爭奪地盤，肆意發(fā)動戰(zhàn)爭，弄得民不聊生。他說：“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意思是說：“道”永遠是順任自然而不肆意妄為的，然而又沒有一件事不是它所作所為的。諸侯、君王如果能持守這種“無為”的“道”，百姓們就會自生自長地得到發(fā)展。老子在這里顯然是針對春秋末期各地諸侯、君王肆意驅(qū)使百姓納稅、打仗而言的。他認為，如果“侯王”能持守“無為”，換句話說，侯王們不肆意妄為地驅(qū)使壓迫老百姓，老百姓就能過上安定的日子了。

老百姓希望無拘無束地生活，過安定富裕的日子，這是人類社會的自然規(guī)律。統(tǒng)治者肆意發(fā)動戰(zhàn)爭、役使百姓，就違背了社會的自然規(guī)律。所以老子勸誡統(tǒng)治者要持守“無為”，不要對老百姓肆意妄為。

對于“侯王”而言，老子既然主張“無為”，必然反對“有為”。老子說：“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所以難治?！崩献舆@句話十分直截了當?shù)刂v出了，都認為“老百姓難以治理，是因為他們上面的侯王官吏肆意妄為地發(fā)政令、派徭役、課稅賦的‘有為’，所以才難以治理”。正是基于這種認識，老子認為這種“有為”的結(jié)果必然是：“為者敗之，執(zhí)者失之”。意在告誡“侯王”們：“肆意妄為的人必然會失敗，執(zhí)掌國家權(quán)力的人也必然會失去權(quán)力?！?/p>

不顯示能力、不要爭功居傲

我們了解了“無為”的含義，便知道了“無為”決不是不干任何事情的無所作為，而是要“為”，要按自然規(guī)律去“為”，去干事。對于統(tǒng)治者而言，“無為”是勸誡，勸誡他們不要肆意妄為，要在發(fā)布政令時首先考慮老百姓的利益，但決不是勸誡統(tǒng)治者任何事情都不干。那么對于普通百姓而言，“無為”又有什么樣的特殊含義呢？

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說的最后一句話最明白：“圣人之道，為而不爭?！痹谶@里老子言簡意賅地告訴了我們圣人的做人之道。老子明確提出了“為”，就是說，圣人也要“為”，也要干事情，不是無所作為，只是要干的是符合自然規(guī)律的事情罷了。老子思想的深刻之處在于“為而不爭”，就是“干了事情不爭著表現(xiàn)自己的能力，不爭搶功勞”?！盀槎粻帯笨梢钥闯墒且环N胸懷，也可以看成是一種道德，但我更愿意看成是一種智慧，是一種處理人際關系的極為高明的智慧。這就使老子“無為”的思想升華到了一個新的境界—不僅僅是指行為不違背自然規(guī)律，而且是按自然規(guī)律去行為之后，有了結(jié)果，不爭功居傲。

老子“為而不爭”的智慧，在《道德經(jīng)》中用不同的語言論述了很多次，顯然是在提醒人們：蘊涵在“無為”中的這一智慧是十分重要的，切切不可以忽視。

在《道德經(jīng)》開篇第二章就有樣的話：“為而弗（音：fú）恃，功成而弗居。”意思是說：“扶助萬物盡了力，但不要自恃己能；功業(yè)成就了，但不要居功自傲?！崩献釉谶@里的“為”和“功成”，都是在讓人們干事情，而且要干到功業(yè)有成，決不是讓人們無所作為。但老子強調(diào)的是，干事情和追求功業(yè)有成，必須符合人類社會的自然規(guī)律。這個規(guī)律就是“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按著這個規(guī)律去做事，就不會招人妒忌，就不會脫離群眾，就會得人心。反之，我們身邊如果有一個干了一點事就自吹自擂，說自己多有能力，說自己功勞有多大，這樣的人我們能不反感、不討厭他嗎？在《道德經(jīng)》后面的章節(jié)中，又三次出現(xiàn)了“為而不恃”，老子是在反復提醒人們：“做了事情不要顯示自己的能力，不要恃能居功?！边@是人們必須遵循的一個自然規(guī)律。有一個大家熟悉的成語—“功成身退”，也出自《道德經(jīng)》。老子說：“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币馑际钦f：“功業(yè)成就了，適時退下來，不再身居其位，這才是符合自然規(guī)律的。”老子把“功成身退”不是當成策略，更不是當作權(quán)宜之計，而是認定為自然規(guī)律的“天之道”，不能不說老子的思想是極其深邃的。

講到這里，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老子從“道”出發(fā)，也就是從自然規(guī)律出發(fā)，告訴人們的行為要有“無為”的操守，然后升華到“為而不爭”，進而又升華到“功成身退”。這是老子道德觀的不斷升華，也是道家智慧的不斷升華。人們只有在生活中做到了這些，才讓老子所講的“道”和我們的行為有所結(jié)合，才是“無為”的操守。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無為”對于常人而言，是進行道德修養(yǎng)的提醒，也是實現(xiàn)道德修養(yǎng)的路徑，更是達到道德修養(yǎng)的目標。“無為”是道家留給人類社會的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