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想象的西方是愛麗絲奇境,瓊樓玉宇,夢幻般靡艷。八十年代末我走出米蘭利納特機場,心里涼了半截。破敗狹窄的舊街道,暗灰的磚墻與突兀的電線桿上,到處是一樣的招貼畫,金發(fā)美女從長裙拼縫間露出一條性感的長腿,風吹雨打,美女圖黯敗污濁,殘片隨風瑟縮,恰似原來宣傳的資本主義腐朽沒落。明明向西飛了十多個小時,怎又回到了改革開放前?住進米蘭中央火車站邊一家四星級酒店,但看上去還不如國內縣級招待所。在公寓樓一側辟出些客房,酒店既沒大堂,又沒酒吧。電梯能容納兩個人,放進行李,人不能上,門還得手拉。當年北京已有三五家涉外大飯店,長城、麗都什么的,都比著拉斯維加斯賭城的水準建的,咱們在國內也開過眼。原以為西方的生活就像住北京的大飯店,后來才明白,歐美城市也少有那么豪華的旅館。
游米蘭名勝,才明白自己的認識出了偏差。意大利城市差不多就是藝術博物館,中世紀、文藝復興的藝術品,俯拾皆是。尤其在佛羅倫薩,米開朗琪羅的大理石雕像,隨隨便便丟在街上。意大利政府那年有個統(tǒng)計,一萬三千件文物在博物館或教堂遺失,全歐洲的藝術品盜竊案,百分之八十在意大利。意大利人對待文化遺產(chǎn)的態(tài)度,恰似他們的工作作風,粗心大意。首先,政府不肯出資維護文物,致使三分之二的國寶封存庫中不能面世。再者,歷代建筑師、藝術家拆東墻補西墻,為新創(chuàng)作而破壞舊文物。比如,巴洛克藝術大師貝爾尼尼(Gian Lorenzo Bernini, 1598-1680),曾給教皇雕制圣彼得大教堂的青銅華蓋,銅不夠用了,便滿不在乎地去扒羅馬萬神殿的銅屋頂。因此,意大利城市景觀,往往由時間與歷史層疊交錯、沉積而成,凝塵敗葉的表層下,有精致與渾厚,這不是鋪張跋扈的炫富所能比的。
意大利半島形如靴子,一腳踏入地中海。米蘭位于靴筒上端,再向北開車一小時,就到瑞士。與瑞士交界處有一風景,科莫湖。秋日陽光下,淥淵鏡靜,可鑒天光云影。遠山與天與水,渾然無際。晴光瀲滟,眾山倒影,花紅葉飄,美可入畫。十七世紀,意大利為歐洲風景畫濫觴之地,藝術家胸中之妙,與眼前云山煙水相映成趣。描繪科莫湖風景,并非模山范水,更需情與境會,大師神來之筆在點染間,自然靈趣,如初曙透紙的黎明之光,隱現(xiàn)于畫布之上。
這里是墨索里尼的歸宿。“二戰(zhàn)”尾聲,盟軍登陸,日暮途窮的墨索里尼敗走科莫湖。也許臨終要去個景色怡人的地方,恰巧撞上意大利游擊隊,他與情婦雙雙被捕。不審訊,也不過堂,就地正法。兩個尸首被頭朝下赤條條地吊起來,供國民鞭撻。我看這段紀錄片時,頗為死鬼不平。民眾肆意侮辱蕩在空中的死尸,扔雞蛋、吐唾沫、撕扯,情狀不堪。墨索里尼縱使罪大惡極,也一死百了,犯不上辱尸,這樣與罪犯何異?
代表團在意大利只短暫停留,便轉赴美國,剩下我和一位同事,兩只年輕的“菜鳥”留守米蘭公干。日子一天天難熬起來,出國餐費標準是每天十三美元,人多時湊在一起還能將就,兩個人就不夠吃了。每天睜眼第一件大事,饕餮飯店供應的早點。專揀奶酪等頂時候的“硬食”,強塞下肚去。剩下兩頓就難了,十三塊只夠吃漢堡包的,上一頓麥當勞,下一頓漢堡王,一個月下來,看飯桌上什么都像包子。那時不興“全球化”,也不大提“歐洲一體化”,意大利還是“原汁原味”的。電視臺不播外語節(jié)目,報亭也不賣英文報紙,不懂意大利語等于與世隔絕。既不知意大利發(fā)生著什么,也不曉世界有何變化。一到晚上,幾個小時不停地按遙控器換電視頻道,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蓱z的同事視力減退,賴上我換臺摧殘了他已深度近視的眼睛。后來,發(fā)現(xiàn)火車站賣《國際先驅論壇報》(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這是意大利僅有的英文報紙,每份一點五美元。想要心懷祖國放眼世界,就得跑趟火車站,中午少吃一份薯條。
旅行箱里兩疊花花綠綠的國際旅行支票越來越薄。那年頭,國人沒有信用卡,出國只準帶“中行旅支”。據(jù)說現(xiàn)金怕被盜或自盜,而支票須兩人簽字才有效。每去銀行要等個把小時,不是人多,是意大利人的工作效率讓人抓狂。我們一次只敢兌一百美元,所以回憶起來意大利的好時光都是銀行里度過的。米蘭的大街上三天兩頭有外國游客被盜,警察束手無策。強盜是未成年的吉卜賽孩子,七八個一群,年齡五到十二歲不等。他們的攻略是,先把你團團圍住,個子高一點的伸手到你鼻尖底下喊“行行好”,轉移注意力。零點零一秒的一剎那間,無數(shù)只小黑手伸進你內外所有口袋,像X光掃描。人群散去,再摸口袋,連個紙頭也留不下。意大利接待方有個叫法爾科尼尼的紳士,出身望族,守禮君子,善眉善眼的。一次中國代表團被圍攻,他礙于地主身份,自覺顏面盡失,突然失態(tài),面露猙獰,大打出手,乞丐鳥獸四散。
周末最無聊,我與同事打算去威尼斯轉轉。從米蘭乘火車向東走三個半小時,水城位于意大利半島“高腰靴筒”的后上方。去中央火車站乘車也是一景。二十世紀二十年代,車站模仿華盛頓聯(lián)合火車站設計,恰在此時,墨索里尼上臺,城市建筑須體現(xiàn)法西斯的宏大氣象,結果一九三一年落成時,車站比華盛頓的國會山或白宮都氣派。墨索里尼死時,大家咬牙切齒,到了戰(zhàn)后,意人態(tài)度又曖昧起來。人們對法西斯建筑的磅礴氣魄津津樂道,感念墨索里尼時代留下的公共設施。這一點與德國很不同,德國人最忌諱提及希特勒,所有城市小心翼翼地抹掉納粹的一切痕跡。
車站外表光鮮內部邋遢。候車大廳擁擠雜亂,游子過客往來如梭,買票的長隊一眼看不到頭,加塞兒情況嚴重。每個人到售票口都比比畫畫,動情傾訴著什么。窗口后的售票員表情冷漠,眼神空空呆望前方。意大利人話多,沒有哪個民族表達欲如此強烈。一次與意大利人出行,一辦公室出十幾人開四輛小車首尾相隨。每走四十分鐘,他們要停下來聚一起喝杯espresso,三個多小時的路走走停停。每次小憩似久別重逢,擁抱親吻,聊個沒完。搞不懂,天天扎在一間辦公室里,哪來那么多話說?辦公時間也見縫插針,一上午要兩次上街喝咖啡,難怪意大利經(jīng)濟不景氣。拉丁文化確實與日耳曼文化不一樣,德、英、荷、比等國做事嚴謹,工具理性,社會效率高。拉丁人散漫、放縱,物質上趕不上西北歐,藝術上卻更敏感些,有生活情趣。好容易挨到售票口,離發(fā)車只剩兩分鐘。售票員又擺出一副抵御情感垃圾的表情,但我無話,只吭哧出幾個現(xiàn)學現(xiàn)賣的意大利單詞:兩張、威尼斯、二等票。
一上火車,發(fā)現(xiàn)對面坐一位中國人。那時去意大利的東方人差不多都是日本人,火車上碰到中國人的概率接近撞上外星人。他顯然也好奇,幾次欲言又止。最后終于問:“你們是從中國來嗎?”臉上歡快起來,一個勁兒地問:“為什么來意大利?”“待多久?”“要去哪里?”自我介紹在維羅納(Verona)開餐館,來意大利二十年了。談興不久便松懈了,海內未必存知己?;疖囻偟志S羅納,我們握手告別。他卻拉住我們的手不放,堅持一起下車:“看看維羅納吧,很美的,有圓形劇場,羅密歐、朱麗葉的故居,還有我的餐館,我請客?!?/p>
一七八六年歌德來維羅納探古尋幽,拾級而上劇場的頂層,感慨不已:別的地方看演出,觀眾站在凳子上、木桶上,或手推車橫擔一條木板站上去,有的干脆爬上屋頂,亂七八糟的;這里不同,偉大的建筑師設計了火山口式的觀眾席,每人無論身在何處,一覽舞臺無余;劇場無需裝飾,由觀眾入席裝點,一盤散沙的民眾,被劇場空間形塑成莊嚴的集會,空間格局讓觀眾凝聚為有機整體,一種超然精神降臨了,感染每個角落;如今劇場已成古跡,空無一人,魅力盡失,連壯觀也談不上(J. W. von Geothe, Italian Journey in Selected Works. New York: Pantheon Books, 1962, pp.420-421)。想必歌德心系德意志文化的統(tǒng)一,才感發(fā)不勝今昔之慨。他轉到劇場墻外,看維羅納人正在賽球,場面渙散凡庸。歌德納悶為何不把劇場重新利用起來呢?果然,一百多年后,圓形劇場重新啟用,自一九一三年起舉辦一年一度的歌劇節(jié),意大利歌劇因維羅納而享譽世界。
維羅納最后一景,是好客的中餐館。餐館外表堂皇,餐具、桌布擺成宴會的排場。一進廚房,卻不免咂舌,寒磣的后廚與朱漆大柱的廳堂很不搭調,意大利中餐館大多是里外兩張皮。老板娘端上一盆油光膩亮的蛋炒飯,量夠十人一席的,周圍擺上幾盤炒菜。廚藝說不上高明,大蔥瓣蒜,家常便飯,吃起來卻如天廚仙供。一個月的漢堡腸胃,這頓飯別提多解饞了。老板夫婦不善言辭,靜靜對面坐著,看我們狼吞虎咽、長汗直流,面露滿意之色。相聚之緣只出自同胞情分,沒有其他考量,他們滄桑的眼睛里有泉水般的純凈。這對夫婦是浙江青田人,意大利大部分華僑都是同鄉(xiāng)。不知何故青田人遍布羅曼拉丁語國家(西班牙、法國、葡萄牙等),卻鮮見于日耳曼語國家(德、奧、荷、比、盧、美、英等國多為福建、廣東人)。
歌德曾說,游羅馬需要大量知識儲備。他帶著朝圣歐洲文明發(fā)源地的敬畏,訪問羅馬,感慨地說:“進入羅馬城那一刻,我仿佛浴火重生,一生所學歷史知識,在這里親見,整個世界史與這個城市相關;我既可隨愷撒遠征幼發(fā)拉底,也能隱遁羅馬神圣大道(Via Sacra),靜候王者凱旋(Geothe, p.523,530)。然如今一隊隊游客歡天喜地,來往穿梭于古競技場、梵蒂岡和西班牙臺階之間,卻不過是盲目趕時髦的“到此一游”。羅馬與一般旅游城市不同,這里文化與歷史的沉積太厚重,伊特拉斯坎人、希臘人、羅馬人、西哥特人、蠻族、高盧人,攻城略地,同一城基上不斷摧毀、修建,再焚毀、再重建。新羅馬與古羅馬之間難分難解,在新、舊城分界的草蛇灰線之間,瓊樓金殿連接頹垣廢柱,新名勝覆蓋舊遺跡。絢麗的巴洛克豪宅,曾征用古羅馬的磚瓦泥墻;羅馬風格的神殿,卻讓古埃及石柱支撐希臘風格的屋檐。你不會覺得建筑風格混亂,建筑師把不同的時代組織起來,每一座紀念碑或一所郵局、一個火車站,都不容置疑地標示著時間的進程,古代、中世紀與現(xiàn)代在這里渾然一體。
古羅馬廢墟上,一個在放學回家路上貪玩的男孩,撿起一塊公元前二世紀的古希臘殘磚,投向一只灰白雜色的信鴿。羅馬人的現(xiàn)代生活與古代世界從未阻隔,時間演進與歷史嬗變是漸進和連續(xù)的。溫煦夕陽的光暈里,城市空間、歷史時間與思古幽情交匯,無意間,就領悟到一個文明的生生不息與勃勃生機。然而,意大利入歐盟后再訪羅馬,已找不到這種感覺了。一個夏始春余的明媚下午,故地重游,卻見大競技場和古羅馬廢墟被柵欄圍了起來,入口處設了票房,白鐵牌上標明門票十歐元。意大利里拉已成紀念幣,加入歐元區(qū)后什么都貴起來,意大利人喝咖啡也要算計了。柵欄里到處是東穿西走的旅行團,古廢墟更像雜疊堆垛的文物陳列。游客擠擠挨挨,只能隨人潮流動,不知置身何處。當?shù)鼐用窨隙ú粫賮恚芭f城”已成為文物,只供游人觀賞。鐵柵欄剝奪了古羅馬遺址的現(xiàn)代生活,城市空間的連續(xù)性被分割,歷史時間斷裂了。古羅馬不再是新羅馬的有機部分,而升格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高臥于博物館之中。這是城市的幸運,還是羅馬人的悲哀?
到羅馬,一定得去梵蒂岡,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那里曾是敏感地帶。梵蒂岡與中國沒有外交關系,去參觀有違“外事紀律”,雖不算大錯誤,也還蠻糾結的。代表團成員每人都想去看看,又怕被打小報告,只好訂攻守同盟,去了不準拍照,回國不許說出去。梵蒂岡號稱國家,怎么看都名不副實,充其量是個機關大院吧。把守“國境線”的門衛(wèi),穿著稀奇古怪的十六世紀瑞士雇傭兵制服,好像剛從歌劇院舞臺上跑過來,沒來得及卸妝。進梵蒂岡免簽,圣彼得大教堂是開放的,但大院內須有組織地參觀,怕影響辦公。圣彼得大教堂的輝煌,讓你目瞪口呆。作為世界上第一大的教堂,面積可謂“廣袤”,能容納六七萬人同時做彌撒。無數(shù)根大理石柱,高高頂起巨大的穹頂。援梯爬上穹頂內環(huán)平臺俯視大廳,游客小如螻蟻。圣彼得的寶座統(tǒng)攝整個內部空間,不像其他教堂供奉一個大十字架或耶穌受難像。三束陽光靜靜地從寶座后照射過來,靜若太古,信徒們往往不由自主跪在光影里,雙手伸向蒼穹:主啊,帶我去吧!這是文藝復興大師的杰作,米開朗琪羅、布拉曼特、卡洛·馬泰爾、貝尼尼設計的建筑極品,讓宗教情感在這里升華。
意大利雖為最虔誠的天主教國家,卻未必以首都有教會圣地而感自豪。這個國家的近代史上,對教皇國很不友好。拿破侖一世王朝覆滅后,意大利民族意識漸趨高漲。民族統(tǒng)一的漫漫長路上,意大利人視教皇國為死敵。盤踞羅馬的教皇與法國、奧地利勾結,一起鎮(zhèn)壓民族主義者。一八七零年,意大利王國最終對教皇宣戰(zhàn),攻占羅馬,教皇庇護九世躲進梵蒂岡自閉成囚,千年教皇國壽終正寢。一九二九年,意大利國王派總理墨索里尼與教皇簽署《拉特蘭條約》,承認梵蒂岡城有完整主權,但立國的條件是,永不許教皇兼神權與世俗權力于一身。盡管從一五二三年起到約翰·保羅二世之前,所有教皇都是意大利人,但意天主教徒未必拿他們當自家人。
我兩次碰上教皇約翰·保羅二世,一次他在教堂外大陽臺上向朝圣者祝福,一次他乘敞篷車到圣彼得廣場布道。圣彼得廣場有八萬多平方米,兩個半圓形恢弘的長廊,拱衛(wèi)著教堂大門。每側弧廊由二百八十四根大理石柱支撐,中間有大噴泉簇擁著四十一米高的埃及方尖碑,保羅二世就在這里險些遇刺身亡。一九八一年,他也是乘敞篷車布道,刺客從人群中近距離射擊,命中四槍,一槍射到腹部要害,他仍奇跡般生還??祻秃螅A_非但沒有減少露面頻率,反而更積極活動,保安措施并不加強。這位教皇很傳奇,說他改變世界格局也不為過。盡管《拉特蘭條約》不許教皇干預俗界政務,保羅仍我行我素,翻云覆雨,底定乾坤。他本是一位波蘭天主教堂的普通神父,一直積極投身反政府的秘密活動。四十四歲那年升任波蘭克拉科夫大主教,也上了克格勃的黑名單。一九七八年被選為教皇,坐鎮(zhèn)梵蒂岡??烁癫^子安德羅波夫(后任蘇共總書記),認定保羅當選是北約顛覆蘇聯(lián)的陰謀。果然,加冕一年后,教皇回訪故鄉(xiāng),登高一呼,數(shù)百萬波蘭人聞風景從,波共輿論失控,保羅劍指格但斯克大罷工,號召同胞起來造反。次年,團結工會成立。
克格勃坐不住了,命令保加利亞情報部門刺殺教皇。保國特工大概看“零零七”太多了,行動計劃像間諜片的劇本:雇一名土耳其職業(yè)殺手狙擊,槍響后,一保加利亞特工引爆小型炸彈,制造騷亂,羅馬特務再趁亂接應殺手躲進保加利亞使館。計劃看似天衣無縫,問題是刺殺不同于拍電影。殺手連射多槍也沒致命,策應人一聽槍響慌不擇路,忘了引爆,徑自逃命。廣場非但沒亂,只兩個窈窕修女就連撓帶扯制服了殺手,克格勃把“零零七”惡搞成鬧劇了。保羅大難不死,堅信自己神人共佑,萬打不倒,更不顧福禍毀譽,大搞和平演變。一九八三和一九八七年,他兩度重訪波蘭,與團結工會暗通款曲,與里根政府締結“神圣聯(lián)盟”;分布在東歐各國的教會網(wǎng)絡,秘密為他收集情報,梵蒂岡與中央情報局資源共享,一起資助地下異議組織,私下提供間諜設備(Carl Bernstein, “The Holy Alliance: Ronald Regan and John Paul II”, Time, 24 Feburary, 1992)。
畢竟保羅地下工作經(jīng)驗豐富,把傳福音導演成《諜影重重》,以梵蒂岡的軟實力聯(lián)結美利堅的硬實力,終于在蘇聯(lián)帝國大廈的根基上撬開一條裂隙。一九八九年波共垮臺,團結工會執(zhí)政,一九九一年蘇聯(lián)解體。西方領導人表彰教皇的汗馬功勞,他自謙道:“這棵大樹早已枯朽,我只輕輕一搖,爛蘋果就掉下來了?!保ㄒ訡arl Bernstein and Marco Politi, His Holiness,New York: Doubleday, 1996,p.356)保羅二世讓梵蒂岡聲威大震,近代以來,它原只是天主教會內部科層的頂尖,常與世俗權力博弈征戰(zhàn),并不總占上風,勝敗榮辱無定。但冷戰(zhàn)兩陣營的大對決,卻讓梵蒂岡攀升到道德制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