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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在春天的理想

2013-12-29 00:00:00安慶
當(dāng)代小說 2013年1期

這個春天老木把墻上寫滿了大字,后來在墻上寫他的倒計時,告訴棉花叔叔就要回來的時間。老木每寫完一行大字就扭頭看一次那只叫棉花的狗,嚴(yán)肅地教導(dǎo)棉花,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棉花人模狗樣地蹲著屁股,老木對棉花說:不好好學(xué)習(xí),一輩子也念不會我寫的大字。老木的臉很嚴(yán)肅,老木說:這是我春天的計劃。老木揮揮手,用粗糙的手指點著墻上的大字,說這個字叫“唱”,這個字叫“戲”。這個字叫“找”,這幾個字叫“村主任”。老木把墻上的字大聲地念給棉花,一字一頓:唱戲,今年春天唱戲。然后老木說:我們?nèi)フ掖逯魅问菫榱顺獞颍乙欢ㄒ屇闶迨寤貋砜匆慌_大戲!你叔能聽?wèi)蛉迦硕寄苈爲(wèi)蛄恕?/p>

老木后來又在墻上搞了個倒計時。老木竟然會在墻上寫數(shù)學(xué)算式,這些算式在他兒子流浪回家的時候還寫在墻上:33-1=32;32-1=31……老木對棉花解釋說,廟會是三月十九,現(xiàn)在是二月十七,離你叔回來還有32天。老木說倒計時很重要,這對我活在春天是一種動力:香港和澳門回歸,奧運會舉辦,全中國都搞倒計時;三叉家娶媳婦也搞倒計時。人有念想活著才有意思,就像一頭驢看見了前邊的青草,像我的棉花看見食盆子里的雞骨。

老木反復(fù)強調(diào)著:我在春天的理想,就是村里唱一臺大戲!

那個電話是幾天前的一個清晨打來的,老木接電話的聲音把棉花嚇醒了。老木簡直在對著電話喊,你真是老二,是我的兄弟老二啊!你怎么舍得打一個電話啊——老二在電話里的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老二說:我又夢見老家了,我在夢里聽見了敲鑼聲,戲臺上的長號,還夢見了那個當(dāng)年的青衣。哥,我想咱家的戲了。棉花把門拱開,聽見老木說:你,你回來吧,老,老二。咱村年年都有戲,還有青塘、槐塘、柳塘都唱。哥和你一起去聽。棉花看見老木的眼角掛上了一層淚,濁濁的,像爬在泥墻上的一串蜘蛛。老木撂下電話,一雙粗硬的手掩住臉,棉花的眼也酸酸的。老木的皺紋終于擋不住淚珠,淚蛋兒撲撲嗒嗒地砸到地上。他摟住了棉花,棉花代替了老木的兒子,老木的兒子在一個遙遠(yuǎn)的城市打工。他摟著棉花嗚嗚地哭了一陣,沖著棉花說:兒呀,你叔他可要回家了,他已經(jīng)十幾年沒有回家了啊。他問村里唱戲不唱,我已經(jīng)滿承滿攬了,我對他說唱。我都不知道認(rèn)不認(rèn)得他了,我的棉花都長老人斑了。你叔他其實一直想回來呀,你奶奶病重的那一年他的腿被一個賣菜的撞斷了,幸虧賣菜的騎的是輛三輪,不然老二這混蛋早就丟命了。你奶三周年他本來準(zhǔn)備起程了,可他的血壓又高了。他的腿瘸了,他身上的肉卻長起來,你叔肯定又白又胖了。老木說:葉落歸根,這個混蛋要回來了,還想那個青衣,那個青衣都老了。他呼呼站起來,往街上走。往常出門都是棉花的頭先伸出街門,可這回老木的頭先出去了。走了幾步,老木用袖子使勁地抹了一下眼,對棉花說:我得往墳上去,告訴他們,老二就要回來了。

那天清晨后,老木就躺下了。這是老木的習(xí)慣:他老婆不在的那年他在屋里躺了三天,等兒子對他說路上的白幡都被風(fēng)刮到地里被風(fēng)吃完了,老木才起來;老娘不在的時候老木又在屋里躺了三天,第四天的清晨刮了一場大風(fēng),風(fēng)裹著雨把院里和路上都掃凈了,老木才走出屋子。老木說:我真不愿意看到飄在路上的那些黃紙,不愿意看到我滴在路上的那些眼淚,那些淚硌得我腳底板疼。十指連心,我的腳疼我的心就不會不疼。

這是老木的習(xí)慣,有心事的時候就在屋里躺上三天,像去陰間走了一回;而且基本絕食,不到第四天絕不出來。那條叫棉花的狗知道他的脾氣,就趴到門口等,瞌睡了,把頭蜷下去。墻上的字是老木第四天寫上的,北屋的墻上被他涂得熱鬧得很,像趴了一堆綠頭蒼蠅,成了花墻。老木那天教育棉花后,癟著肚子去汪小畫的小賣部買了兩盒粉筆,一副長遠(yuǎn)打算的派頭。他莊重地對棉花說;這兩盒粉筆都是用來寫字的,寫滿了,咱家的墻就成花墻了,過年的時候就不用買年畫了。老木把兩盒粉筆拿給棉花看,一盒紅色的,’一盒雜色的。棉花理解老木為什么買彩色粉筆,因為墻本身都是白的,雖然墻上的白已經(jīng)不再多白了。老木把粉筆擱在飯柜的頂層,探出頭往門外脧幾眼,門外是一棵已經(jīng)綻開花瓣的桃樹,桃樹下是一個破瓦罐做的狗食盆子,盆子被狗舔光了。太陽從盆壁上射下來,在盆底下打轉(zhuǎn)轉(zhuǎn),老木探頭時盆壁映出他的光頭。老木看看棉花心里疼一聲,軟軟愧愧地對棉花說:我會把這幾頓給你補過來的。

老木和棉花共同吃了一頓飽飯后,從過道的頂棚拽出了鋤頭,拾了一塊瓦片把鋤頭的銹氣擦抹掉,再用一塊破布把鋤把擦了兩遍。他開始修理院里的地,把院里的雜草都鏟除了,把院里藏在旮旯的樹葉弄到了一堆兒,用一把火把樹葉燒了。樹葉積存一秋一冬又半個春天的香氣在院子里彌漫,裊裊繞繞地飛過院墻。老木移著碎步,盯著樹葉燒出的煙瞅了半天,想起幾天已經(jīng)沒有吸過煙了,他的胃部開始痙攣。他抽了抽了鼻子,拽過棉花的頭,從貼身的秋衣兜里掏出兩塊錢塞到棉花的嘴里,對棉花比了個吸煙的動作,讓棉花去汪小畫的鋪子里買一種叫蝴蝶的煙。煙氣慢慢地弱下去,漸漸虛弱得連樹梢也纏繞不上了。老木開始收拾院子、收拾菜園,計劃種上幾枝月季、鳳仙花、向日葵什么的。老二要回來了,院子里不應(yīng)該再那么寡冷。

接著他開始找村主任,說唱戲的事兒。老木不知道村主任遇上了棘手的事。

穿過整整一條大街,老木看見了那座小黃樓。小黃樓的四邊是蔓延幾里長的瓦塘村工業(yè)園區(qū),小黃樓的大門口吊著一個鍍金的大銅牌:瓦塘紙業(yè)股份有限公司。村主任兼著瓦塘紙業(yè)有限公司的董事長。

老木被保安擋住了,保安說:董事長不在樓上。老木說:在不在樓上我進(jìn)去看看。保安說:不行。老木說:咋不行,我就進(jìn)去看看!保安說:真的不行!老木不認(rèn)得保安,保安肯定不是自個村的。老木說:我們村的主任我咋不能見見?保安說:董,董事長真不在樓上。保安喊村主任不叫村主任叫董事長。老木推著門往里擠被搡出來,棉花想替老木進(jìn)去找村主任,可是門縫太窄鉆不進(jìn)去。老木拽住了棉花,一屁股坐在地上,說:棉花,我們在外頭等,我他娘的不信就見不著。春天的太陽不太高,但曬得身上癢癢燥燥的。老木和棉花往墻根的陰影里鉆,上午站這邊,下午往那邊挪,墻體的陰影正好把他和棉花遮住。老木有時候困得想打瞌睡,頭慢慢地往下磕,身子搗蒜樣往下墜,頭被膝蓋一頂又醒過來。他問棉花:我睡著了嗎?棉花搖搖頭。他說:明天再來的時候得拎瓶“一塊辣”。老木說的“一塊辣”是小賣部里賣的一種零酒。第二天起床時,棉花已經(jīng)把一個酒瓶叼到老木的眼前。老木懶得去接,老木說你再轉(zhuǎn)給我干什么?棉花就叼著瓶脖子去汪小畫的小賣部,半提酒把酒瓶灌滿了。老木不讓棉花叼了,老木怕棉花把酒灑了,也怕醉了棉花;棉花是醉過的,那次看他獨自地喝酒,已經(jīng)多了,棉花探著頭把他臉前的酒咕嚕嚕地喝下去,像一個人一樣醉了,頭低低得很溫柔,然后死死地睡著了。

村主任其實看見了老木。他昨天已經(jīng)讓保安問了,這個老木原來就因為一場戲。他沒有答復(fù),他沒有答復(fù)是因為紙廠目前的命運危在旦夕,他顧不上這些小事情。他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化險為夷,不知道度過這個春天他站在樓上一覽無余的紙廠還能否保存下去。他站在樓頂上,這是村主任或者董事長任小貴的習(xí)慣。幾年來他習(xí)慣這樣的居高臨下,在夜色里俯瞰樓下的村莊,他看見他蓋在村里的那座小樓,看見了那座樓后的空曠,緊貼樓墻的一棵大楊樹、飛在楊樹上的鳥兒,甚至能看見父親的身影。聳在村莊的另一座樓是老地主家黃玉安的,小炮樓一樣,現(xiàn)在差不多成了一座荒樓,樓頂上長滿了野蒿。他更多俯瞰的是樓下的廠區(qū):多氣派啊,幾公里長的廠區(qū),那些串來串去的天車,冒煙的大煙囟,穿梭在路上的車輛。他坐下來,樓頂上有他的一個座位。每天都有人把他的座位擦拭兩遍,在廠辦的樓里大家都知道他的習(xí)慣,幾乎每個晚上他都會跨上樓頂??墒沁@些廠又使他太累,每年需要擺平的事太多了:機械事故、產(chǎn)品爭端、價格爭議;更主要的是環(huán)保,紙廠的污水處理,這是紙廠面臨的一件大事。幾年前,按照國家政策,小紙廠要被砍時瓦塘的紙廠保留下來:這要感謝鄉(xiāng)里和他的運籌帷幄,在1萬噸以下規(guī)模要被砍時,瓦塘的紙廠合并成了長龍一樣的生產(chǎn)線,規(guī)模又?jǐn)U大了幾倍,得到了年產(chǎn)幾十萬噸,成了省市掛號的造紙企業(yè),生意如日中天。用當(dāng)時鎮(zhèn)長的總結(jié)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因禍得福。小黃樓就是這時候建起的,錢掙得多掙得快,那些分廠不在乎合伙抬一座小樓。也是那年投資2000多萬的污水處理廠建了起來。紙廠在村西,污染處理廠建在村東,蜿蜒的水渠從各個廠區(qū)流出來匯到污水廠里。

現(xiàn)在任小貴遇到了棘手的事情:污水問題被暗訪的記者發(fā)現(xiàn)了。其實他剛扳平市、縣環(huán)保部門的一次暗訪。然而,這次是七八家報社的記者,突然襲擊,黎明的時候站在那個排水口,沒有聽到污水處理的機器聲。瓦塘的紙業(yè)股份有限公司這次真的被盯住了。

夜幕越深時他從樓上下來,看見了一輛小車。

從窗口看一眼老木,老木正和他的棉花往村里回。

老木又計劃著躺下了。一計劃躺下,他腦子開始發(fā)渾,身體面條樣軟起來,眼也睜不動了。他看了看凌亂的床鋪,床鋪好像已經(jīng)在等待他了。老二又打過來一次電話,他和老二說了半個小時,告訴老二村里的變化大了:老坯房掀完了,路修了幾回,村西是一大片廠區(qū)。老二問到村外的蘆葦。他頹喪地說:沒了,多好的葦子沒了,小片的蘆葦還有,小得可憐。老二說:幾十天就回去了,回去再好好嘮吧。老木說行,戀戀地還握著話筒。兒子也好長時間沒有聯(lián)系了,兒子原來是在村廠里干,后來,跑到城里去了。

老木準(zhǔn)備在家悶三天。老木往墻上瞥一眼,三天,三天以后一定要找到村主任。一定要得個準(zhǔn)信,不然我賣房也要唱一臺戲,不再指望他村主任個龜孫了。其實村里已經(jīng)幾年沒唱過戲了,他對老二說村里年年唱戲,是說了謊的。村里人早對這個主任有意見了。要不,我去求村里人,以前村里唱戲就是村里人集資唱的。老木在院子里走了幾個來回,把棉花的食盆子裝滿。然后他走向溫暖的床。

老木是第二天晚上被棉花叫醒的。老木聽見了街門被棉花拱開,棉花站在他的床邊汪汪著。他坐起來時,棉花已經(jīng)把鞋從地上叼起來,他知道這是棉花要他跟著走了。

村主任正蹲在房頂上,他剛送走方圓幾十里有名的魏瞎子。每一次遇到棘手的事情他都會請那個神秘人物魏瞎子來,魏瞎子如果說能逢兇化吉,他就覺得棘手的事情處理得有信心。今天晚上,他從魏瞎子的神態(tài)看出了遲疑,他的心忐忑著。他坐在瞎子的對面,也把眼閉上。落地大鐘敲響十下的時候,魏瞎子說:你不要泄氣,你要靜。他長舒了一口氣,聽出了魏瞎子的意思,其實幾天來的征兆也是這樣的,縣里領(lǐng)導(dǎo)和環(huán)保局,甚至地稅、國稅、工商都在為他著急了。說透了是為這些廠著急,這畢竟是他們多年培養(yǎng)的納稅大戶。其實在小黃樓里今天還有一場交鋒、一場對話??h里的領(lǐng)導(dǎo)說:如果污水廠正常開就不會有今天的場面,國家的環(huán)保政策是抵抗不住的,再說老百姓也不愿意,都什么時代了還想糊弄。他說難啊,開與不開有時候真不好左右。開,開支太大,思想不好統(tǒng)一,20個分廠,加上每個廠的股份牽涉上百家?guī)装賯€人啊??h里的領(lǐng)導(dǎo)說:看這次造化吧,如果能保住,污水廠必須正常開,然后,是企業(yè)準(zhǔn)備好改產(chǎn)。他還想說,被制住了。

送走魏瞎子他踱上樓,俯瞰著夜幕里的廠區(qū)。機器的轟鳴停了,但各個廠里的燈還亮著,村里和廠區(qū)的路燈連成一條橙色的河流。他聽見了春天的風(fēng)聲,原野里的樹一簇簇在深夜涌動,他坐在樓頂閉目沉思。他想著他的小黃樓,一次次在小黃樓里的較量、小黃樓里的交易、那個神秘人物的光臨和魏瞎子的到來。他在樓頂上坐著,望著村莊,聽著遠(yuǎn)方傳來的夜聲。

棉花盯著樓頂,棉花忽然爆發(fā)了,棉花的汪汪聲在野外回蕩。老木在棉花的鼓勵下朝著樓頂喊起來,他嗓門都喊啞了:村主任,我等你半個月了,我只求你一件事兒,村主任啊,你好歹給個話兒,不然我就不求你了……后來,樓頂?shù)幕鹦菦]有了,棉花叫累了,棉花的嗓子啞了,它瞪著樓頂,失望地伸著舌頭,尾巴直棍樣戳在路上。

天明了,春天的曙色慢慢地伴著早晨的清涼。棉花聽見了開大門的聲音,小鐵輪的滑動聲。棉花的耳朵豎了起來,它警覺地睜開眼。它的頭往上抬,它漫長又矯捷的身影被頭拉動,臀部像一座小山,尾巴拖動著峽谷。棉花整個地醒了,它從鼻腔里發(fā)出一種悶悶的叫聲,足以撼動一條峽谷的低吼。老木疲倦地躺著,身子可憐地蜷在一個墻角。昨天晚上太累了,沒有回家,老木把身子蜷下的時候,棉花也緊挨著老木踡下來。后來,起風(fēng)了,棉花看見主人蜷得越來越小,像麥地里的刺猬。棉花怕凍壞了主人,身子往主人的身邊靠,擋在風(fēng)刮過來的方向。

現(xiàn)在,它的耳朵豎成兩只大喇叭,搜索著大門的響聲。它呼地站起來,像平地上拱起的一座小山,兩眼火炭一樣燃燒。開門的是一個保安,接著它聽見了從樓上下來的腳步聲,有節(jié)奏但透著疲憊。锃亮的小車前站著一個精干的小伙子,車門打開,小伙子的手恭敬地扶著車門。棉花的身子又往上聳,臀部上隆,耳朵抖動,身下的陽物也透出紅紅的陽頭。棉花使勁地拱醒了老木,而且叼住了他的衣裳。老木聽見了大門聲,汽車已經(jīng)發(fā)動。老木從地上躍起來,一個身影在往小車?yán)锕傲?。棉花就是這時候沖過去的。老木跨了幾個箭步,甚至在跨第一步時打了個趔趄,他的一只手抓了一下大門。村主任沒有想到老木和棉花都沒有走,在他扭頭的一瞬間老木已經(jīng)奔到他的身邊,而且嘴里喊著村主任、主任。他扭回頭,手里捏著一個金黃的手機,他伸出手,來推老木。一只手去開車門,做出了弓下的姿勢,想躲開老木。老木粗糙的手又拽過來,還在喊著村主任、主任,而且和他一起按住了車門。就是這一次,村主任把老木推了個趔趄,老木的身子晃了幾下;昨晚的疲憊、涼風(fēng)的侵襲使他像一棵草一樣虛弱,終于在幾經(jīng)晃動后趔倒在地。發(fā)動機的聲音大了起來。棉花聲嘶力竭地汪了一聲,凌空撲了上去,它整個身體飛起,渾身的毛奓了,眼噴射出一股烈火……它把晚上的失望、多日等待的煎熬一起發(fā)泄了……

老木的頭沉,渾身酸得發(fā)木,屁股后像墜著個山。老木感覺自己發(fā)燒了,胸口燙得像一塊炭火,眼皮抬一次像掀動一塊井蓋。老木想自己這次不能再躺三天了,我還要去找棉花呢,沒有棉花我怎么活??!但他想起棉花又害怕起來,他在心里知道這次棉花兇多吉少了,雖然村主任至今沒有派人來找棉花,但他還是把棉花趕走了,讓棉花躲躲,棉花不走,是他把棉花趕跑的。他說:你走,你得躲啊……村主任和他的保安是不會讓棉花活下去的。他望望門外,天陰了,棉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拖著酸脹的身板往屋里回,望望墻上他寫下的字,那些字像一條條壁虎在墻上釘著。他繼續(xù)寫上了他的倒計時:距廟會還有31天。他又在墻上寫:棉花是在這一天前跑的。他又寫了一句:我想棉花。他久久地盯著墻,盯著墻上的粉筆字,字仄仄歪歪都不像字了。他燒得有些發(fā)暈,他勉強撐起身,他說:我不能倒下。他想把這一句寫在墻上,寫在倒計時的中間,這是對自己的支撐,自己倒下就徹底地完了;恐怕連老二也見不著了,兒子回來也見不了爹了。他從地上撐起來,兩只手摳著地,屁股使勁地朝上撅,一寸一寸地撅高,然后手摁到了墻上,手一點一點地往上扒,頭慢慢地抬起來,光頭又在陰影里晃了,屁股和頭又在一條線上了。得熬一鍋酸湯,熬了酸湯發(fā)一場汗就好了。這樣想著他把腰弓下去,在碗柜里翻騰著,拼命地想找到一塊老姜,碗柜里的碗筷呼啦呼啦,像漲潮的水翻卷著亂石。終于,翻出來一塊老姜。不小。老木自語說。那姜像狗蹄瓣一樣,他又想起棉花了。接下來,老木找到了半瓶醋,老木平常不大喜歡吃醋,醋瓶子里已經(jīng)泛起了白沫。蔥是很快摸到手的,兩條長長的大蔥,他慢慢地剝?nèi)ゴ笫[的干皮。他支起了鍋,燒起了柴火,那些蔥、姜、醋都攪到了一起。他燒著鍋,半瞇著眼,火時斷時續(xù)地燃著833RFWuXEHiqOsnuFt5qJljLge+7hkk7AEho6MnYba8=,精神提起來時就把火加得旺一些,提不起精神了火就燃得弱了?;鹈缱雍龊鲇朴?,有時差不多已經(jīng)滅下去了,只有一星兩星的火在灶里掙扎著。一鍋姜湯終于熬好了,他卻蹴在灶前挺不起來,身上的火炭越發(fā)燒得厲害了,燒得他要化成一塊炭。他的身體拼命地想往一疙瘩蹴,蹴成一個蛋兒。沒辦法了,他知道自己必須瞇縫一會兒,然后再把姜湯喝下去,然后就該出去找他的棉花了。

李柿把他從灶前弄醒時,他的眼前是幾個幾十個李柿在眼前晃。李柿是在村里跑腿的,村主任去小黃樓辦公后,他守著原來的舊村部,還巡邏那條排水渠。李柿這小子噙了一口涼水往他的臉上噴:老木打一個激靈,涼水還真管用,老木的眼真睜開了。老木,你把你的狗交出來吧,這樣唱戲的事可能還會有戲。李柿又往他的臉上噴了一口涼水。李柿又說:老木,別迷糊,把你的狗交出來吧!把狗宰了讓村主任消消氣。老木困得不想說話,李柿拍了老木的頭,老木的頭發(fā)像剛被太陽曬了一樣,燙手,而且頭發(fā)尖上沾滿了一層水氣,冒著一股煙。李柿把嘴里的一口水咽下去,李柿說:你是熬的姜湯吧?老木有氣無力,說:是。李柿說:還是把狗交出來吧,我再勸你一句。老木說:李柿,我的棉花呢,你見我的棉花了嗎?李柿說:老木,你的狗你還能不知道,你像它爹一樣,你想法把你的狗交出來,讓村主任把狗肉吃了,不就是一只狗嗎?難道你不想聽?wèi)蛎?,不想讓你家老二回來聽一場戲嗎?難道狗日的狗比你的心事還重要么?倚著爬滿煙塵的墻,老木的眼又?jǐn)D上了。李柿又去噙了口水。但沒等李柿噴出來,老木舉起了燒火棍……

老木把那鍋姜湯喝了,他憋著氣,一連喝了幾碗。然后他往床上躺,他在躺下去時說:棉花,爹醒來就去找你,找你,爹身上得有勁,不然到半路上說不清我都累死了,讓別人家的狗把我吃了。喝了姜湯他又往身上捂了床厚被子,在他迷迷糊糊地睡去時,姜湯的能量爆發(fā)了,千萬條小溪在他的身上匯流,他的背、他的胸、他身上的每一個枝都成了一條大河一條大海了,股股的熱氣從被窩里往外排往外流;他把胳膊伸了出來,胳膊上裹了一層濃霧,像一窩盤盤繞繞的蚯蚓。真管用啊,老輩子傳過來的姜湯、偏方。他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電話是兒子打來的。

他還迷糊著,接電話時鼻音很重。兒子說:你是我爹么?老木才徹底醒了,他的眼窩里洇上了一股潮濕,他簡直想哭給兒子聽,但他忍住了。他還沒有問兒子有事沒有,兒子迫不及待地說:爹,我昨天做夢,我夢見棉花站在海邊,絕望地瞅著大海,還夢見你站在大海的礁石上,爹,棉花和你都沒事吧?沒,沒有。爹,棉花呢,我想聽棉花叫兩聲!老木吞吐了,老木說你等等。老木下了床,他不知道這一覺睡了多長時間,他得去看看院子里是不是站著棉花,他身上輕快多了。只是一出被窩,落下去的汗在身上涼嗖嗖的,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一種霉味,嘴里顯得很淡,牙覺得使不上勁。他沒有看見狗,他喊了幾聲棉花,沒有棉花答應(yīng)的聲音。他在地上找,看見了隱隱約約的蹄子印,看起來棉花是來過家了,這讓他更不放心狗了,真得趕快去找棉花了。他扭回身,又抓起話筒,騙兒子說:兒,棉花不在家,棉花可能去撒野了,沒事,剛才我還見了棉花的,你在外保重?!鹤诱f:那我掛電話了??墒莾鹤記]掛,兒子又問:爹,真沒事么?老木又抓緊了話筒,他真的不想丟話筒。他想起那個早晨老二的電話,看見了墻上的倒計時,忽然對兒子說:兒子,廟會上提前回來,兒子,爹求你一件事,你想法攢兩場戲錢,爹想聽?wèi)?,不,是你叔要回來……老木的淚水終于嘩嘩地淌成了河。

老木去了墳地。老木盤腿坐在兩個墳?zāi)沟闹虚g,四周的麥苗在風(fēng)中發(fā)出細(xì)微的響聲,只有夜深里,這聲音才聽得真切。麥苗拔過了節(jié),長到膝蓋高了。老木裹了件衣裳,在等他的棉花,跟了他10年的棉花。老木木木地看著墳?zāi)?,把眼閉上了。他在心里盤算著一些名字,劉鎖、李仁、秋林,都是在村里有些名氣的人,還有那些經(jīng)常蹴在一起的老家伙。后來他不想了,雙臂慢慢地松開,一只手插進(jìn)身下的土地,土地的涼氣浸入五指,他又把另一只手插下去,土地的涼氣又浸入五指。他沒有把手提起來,他相信土地的涼氣會馬上變暖,或者手會把土地焐暖。他仰頭看見隱約的村子,他心里一股一股地蠕動,像火車的奔飛,終于要奔突出來。他把頭伏下去,終于發(fā)出了嗚嗚聲,那種憋了太久的低吼,嗚嗚嗚,嗚……

麥苗慢慢閃開,麥地里弓起一個巨大的黑影。棉花披著露水弓起身子,伏得太久了,它抖了抖身,毛發(fā)上的露珠砸向麥苗,眼在夜色里如兩道火光。它一步一步地穿過麥地,撒開蹄子,朝著那個嗚嗚的聲音奔去。老木聽見了,聽見了棉花的腳步,聽見了棉花踩在麥苗上、踩在土地上,聽見了棉花在奔跑中的喘息,聽見了棉花聳動的耳朵、伸出的舌頭……他和棉花對著臉,臉上掛著潮濕的泥土:棉花瘦了、棉花的身子發(fā)長了、棉花的毛亂了,亂蓬蓬像一蓬鳥窩。孩子!他站起來撲向棉花。棉花的淚水滾了出來,看見主人更加憔悴。它伸出前腿和老木擁在一起,用嘴舔著老木臉上的泥和臉上的淚痕……

后來老木推開棉花,捋著棉花的毛,撫摸著棉花的耳朵,拽拽棉花的尾巴。老木說:棉花,再躲躲吧,你一定要和我一起等你叔回來,等我兒子回來,我去求村主任饒了你,你放心,廟會上的鑼鼓一定會響起來的。棉花,無論如何你要保住你自己,你不要讓我失望,讓我痛心。不,我去求村主任的爹吧,求村里的老人,求劉鎖、李仁……棉花!棉花!棉花??!他伸出手和棉花告別……

夜色里棉花的鼻凹明亮得像一口深井,棉花抖抖身,它沒有走,四條腿往地里使勁地扎下去。它抬起頭,汪汪、汪汪地吼了起來。

……

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老木又在寫他的倒計時:距廟戲還有3天。老木把粉筆換成了紅色,字在墻上一片喜氣。然后老木領(lǐng)著棉花往村口走,老木說:棉花,今天你叔叔要回來了,還有我兒子也要回來。老木看見了小黃樓,看見了大片的廠房,只有幾家的煙囪在冒氣,那些不冒煙的廠都要改產(chǎn)了,大勢所趨。村主任已經(jīng)不再是董事長了。3天的大戲是村里人集資唱的,像往年一樣,廟會前兩天開鑼。老木碰見了李柿,李柿和老木打著招呼,說:老木,我們都去搭戲臺啦。老木沒理李柿,棉花扭回頭,對李柿叫了幾聲。村外已經(jīng)是熱熱鬧鬧的景致:麥子秀穗,油菜花黃燦燦地開了。

責(zé)任編輯:劉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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