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香港，天氣就跟這個亞洲金融中心的交易市場一樣火熱。專業(yè)的拳擊教練們在訓(xùn)練綜合格斗的JAB俱樂部拳館走來走去，厲聲教導(dǎo)拳手：“你動作慢成這樣，正式比賽的時候一定被人KO（Knock Out，即‘擊倒’，編者注）。”很難想象這些揮汗如雨的拳手都來自香港金融圈，是平日西裝革履對著期貨屏幕或者絞盡腦汁與對手談判的商界精英。

投行高管Jorge Marrero狠狠一拳打在對手下顎骨上：“做金融的人都很喜歡贏，不論是在擂臺內(nèi)外，我都很想贏。就算輸了，我也要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輸?！?/p>

一場見血的廝殺

大老板一封電郵將他拉進(jìn)了這場拳擊盛會，并成為首個打進(jìn)決賽的華人。

銅鑼灣加路連山道63號，掃桿埔村印度游樂會。時間逼近晚上8點，巨大的白色帳篷內(nèi)人聲鼎沸，七八盞大型聚光燈射出的光束凝聚在帳篷正中央的拳擊擂臺上。圍繞擂臺散落著數(shù)十張白色圓桌子，金融界精英們都身著盛裝，圍坐桌旁一邊喝著高級紅酒，一邊興奮地對擂臺上被一拳擊倒的同行們評頭品足。

恒陽正在后臺熱身，臨時充當(dāng)助手的同事不停給他喂涼水，用毛巾替他擦汗扇風(fēng)。很快上一場比賽分出了勝負(fù)，所有攝影機(jī)和閃光燈都聚焦到擂臺兩邊的通道門口，下一場參賽選手即將登場。恒陽掀開布簾，雙臂舉過頭頂，做出一個泰山金剛式的標(biāo)志性動作。他大吼一聲，Jimmy “The Fearless” Heng（恒陽的決斗名字，譯作“無畏的恒陽”）在一片歡呼聲中粉墨登場。站在擂臺另一邊，與恒陽對決的是著名國際房地產(chǎn)服務(wù)聯(lián)盟高力國際的副經(jīng)理Sam Biggins，一個看上去比恒陽高壯不少的澳大利亞白人。他給自己起了一個聽上去更具威脅性的決斗名字：Danger Zone（譯作“危險地帶”）。

很難想象此刻戴著頭盔、武裝到了牙齒的恒陽，在4個多月前對拳擊一無所知。是大老板的一封電郵將他拉進(jìn)了這場拳擊盛會，并成為香港“基金經(jīng)理搏擊之夜”（Hedge Fund Fight Nite）舉辦7年以來首個打進(jìn)決賽的華人選手。恒陽目前在倫敦證交所上市的著名獵頭集團(tuán)Michael Page做顧問，他的英國籍大老板于2009年參加過比賽，今年推薦他參加。

這場拳擊盛宴其實是一個慈善活動，售賣門票及活動過程中舉行拍賣所得款項都將捐給公益組織。主辦方Ironmonger Events Ltd（下稱IME）是著名的國際大型活動組織集團(tuán)，IME總經(jīng)理Robert Derry（下稱“羅伯特”）告訴《21CBR》記者，8年前他在倫敦看到“基金經(jīng)理搏擊之夜”賽事的原型，覺得放在香港舉辦也一定大有市場，遂與倫敦主辦方商談?！八麄兺夂献?，但有一個前提條件：籌得款項要捐給Operation Smile（微笑行動）?！边@是專門為發(fā)展中國家患有先天性面部畸形的殘疾兒童提供免費手術(shù)治療的非營利性慈善機(jī)構(gòu)。后來香港警方為青少年創(chuàng)辦的社區(qū)警務(wù)活動“Operation Breakthrough”與“微笑行動”一起，成為這場拳擊比賽的資助對象。

事實上，參賽者們并不需要擁有拳擊經(jīng)驗，也不局限于基金經(jīng)理，只要是在香港從事金融相關(guān)工作的人士都可以報名。今年有48個人報名，主辦方經(jīng)過嚴(yán)格的體能測試和訓(xùn)練挑選，最終讓16位參賽者進(jìn)入決賽。IME還立了一個規(guī)矩：凡是最后打入決賽“搏擊之夜”的選手，不管輸贏都不能再參加以后的比賽。羅伯特說：“我們的比賽除了慈善籌款，也為香港金融圈的同行提供一個交流和狂歡的平臺，這是一個雙贏又有趣的活動?！?/p>

然而，這個活動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輕松。恒陽的大老板參賽時就曾被打斷鼻骨。恒陽至今對訓(xùn)練時的一幕印象深刻：“當(dāng)時我右手拳頭放得稍稍低了一點，那個練過英式橄欖球的家伙一拳打在我的眼眶上，立刻就淤黑了。被打中的地方整整一個月沒有知覺，經(jīng)理都緊張地叫我趕緊去看醫(yī)生?！?/p>

進(jìn)入決賽的選手們都有健壯的體格和豐富的體育活動經(jīng)驗。脫下西裝的恒陽粗壯的雙臂都是肌肉，他在加拿大讀高中時就練過跆拳道和空手道，還拿過幾個冠軍。

做生意好比打拳擊

投行的工作跟拳擊一樣，每天都是一場比賽。

47歲的Jorge Marrero（下稱“喬治”）是16個進(jìn)入決賽的選手中年齡最大的，比他的對手幾乎大了20歲。“幾乎每個人看到我有些歪的鼻子和傷疤，都問我以前是不是參加過拳擊賽。作為一個在紐約布魯克林街邊長大的孩子，體內(nèi)還流有古巴好斗的血統(tǒng)，一些小小的爭斗實在是家常便飯。我是拳擊賽的忠實粉絲，但這么正式的拳擊我是第一次接觸?！?/p>

喬治銳利的雙眼閃著禿鷹一般的光芒：“所有參加這次比賽的選手，不管他們口頭承不承認(rèn)，其實內(nèi)心就是想重重把對方擊倒，最好KO對方。因為你知道如果不更快地把他擊倒，他就會毫不猶豫地?fù)舻鼓?。所以必定會激烈、流血，不想傷害別人的小綿羊不適合這種比賽，軟綿綿的小男孩我們不帶他們玩?！碑?dāng)被問及如果有網(wǎng)球或高爾夫比賽他是否愿意參加時，喬治斬釘截鐵拒絕：“那些運動擊打性不夠，太無聊了?！?/p>

殘酷又毫不留情地?fù)舸?，喬治認(rèn)為這就是拳擊比賽在泛白領(lǐng)金融圈中如此流行的原因。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拳擊和血淋淋的金融生意場很像：“拳擊得分的要點就是快準(zhǔn)狠地?fù)糁袑Ψ健Ｍ缎械墓ぷ鞲瓝粢粯?，每天都是一場比賽。有很多對手等著你出現(xiàn)失誤，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走你的客戶。看著股市和匯率狂瀉500點或者V型反彈，時刻揣摩對手標(biāo)的的底價和將會采取的行動，這多刺激呀，也只有打拳時的心境才跟我工作時享受的狀態(tài)很接近。而且只有拳擊比賽，無論戰(zhàn)況多么激烈，結(jié)束后兩人會給對方一個擁抱，表達(dá)對對手的敬意和尊重。這些都跟投行的商務(wù)語言是一致的?！?/p>

正是這種天性中的好斗與智慧，令喬治從40年前紐約街頭的小霸王，成長為國際投行Execution Noble在香港的首席運營官。如今身居高位的他說話干脆：“其實所有的擊打并不只是取決于拳擊技巧，更重要的是你整個人的體能狀態(tài)，比如你每次能跳多高多遠(yuǎn)，肌肉的韌度是否結(jié)實到能干脆利落地快速出拳，你體力的消耗程度是否能支撐住整個比賽?！?/p>

對于進(jìn)入決賽的選手來說，這并不只是一場友誼賽。輸贏的面子問題從來都是爭強(qiáng)好勝的金融圈最關(guān)心的大事，這一點在喬治的對手Richard Gifford看來尤為重要。這個風(fēng)趣優(yōu)雅的英國人談及對手的拳擊表現(xiàn)時，紳士品格下綿里藏針。有別于毫不掩飾好斗雄心的喬治，Richard是西方銀行界青睞的另一種風(fēng)格。一年前從匯豐銀行總部派到香港開拓亞洲業(yè)務(wù)，Richard就給自己起了個不落窠臼的中文名字：顧豐來。

作為匯豐的選手，顧豐來自覺壓力非常大，因為匯豐在這個比賽中連續(xù)6年都沒有選手落敗?！肮井?dāng)然不會給你壓力，但是如果你真的在比賽中輸了，你就是整個匯豐第一個輸?shù)暨@個比賽的員工?！睆馁惽?個月開始，每周除了參加主辦方安排的兩小時拳擊特訓(xùn)，顧豐來還另花8個小時到各種拳擊俱樂部“加餐”，確保自己“不會被釘在失敗的恥辱架上”：“為了訓(xùn)練，我連跟未婚妻見面的時間都減少了很多，喬治是個很難搞的對手，我必須確保自己一定贏?！鳖欂S來的辛苦沒有白費，他最后為匯豐贏得了7年不敗的榮譽。

但并不是所有公司都像匯豐那樣幸運。德意志銀行今年有3個選手打進(jìn)決賽，公司非常興奮，決賽當(dāng)晚花大錢包了12張桌子，有100多個員工前去捧場。結(jié)果令人大跌眼鏡，3個種子選手全都落敗。于是一段時間內(nèi)，德意志銀行成為香港金融圈的談資。喬治和顧豐來都微微不屑地一笑：“這實在太令人失望了，我覺得他們是那晚最大的輸家。拳擊跟金融一樣，不要輕視你的對手，天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才能有資格要求更高的回報。他們顯然應(yīng)該放更多時間在訓(xùn)練上。”

“拳擊賽是生活的縮影”

你感覺腎上腺激素狂飆，只想著擊倒對手讓他們印象深刻。

比賽開始的鈴聲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消失了，四周變得非常安靜。聚光燈打在恒陽臉上，他覺得非常激動，一上去就給對手一陣猛攻。對手被他的凌厲攻勢嚇呆了，圍坐帳篷打分的三個裁判也非常吃驚。過了半分鐘左右，恒陽感覺體力迅速下降，這樣下去肯定支撐不了整場6分鐘的比賽。他馬上調(diào)整策略，放慢進(jìn)攻步伐。

在喬治看來，恒陽一上場就猛攻顯然是因為經(jīng)驗不足：“一般我們上來都會先象征性打幾拳感受一下，摸摸對手深淺，同時一定要保留體力。”

場下圍坐桌邊的恒陽的同事朋友們也緊張到了嗓子眼。雖然觀摩晚會的入場費最低要每人1700港元，但他們還是來為恒陽加油打氣。主辦方一共安排了40張桌子，按照距離擂臺的遠(yuǎn)近，每張桌子由2萬到5萬港元不等。除了德意志銀行包了12張桌子，匯豐等有選手入圍的公司一般會包兩三張桌子?，F(xiàn)場座無虛席，正如顧豐來所說：“正式比賽和平時訓(xùn)練的感覺完全不一樣。600多個觀眾看著你，還有本身是香港警察的評委在打分，你感覺腎上腺激素狂飆，只想著擊倒對手讓他們印象深刻，而不是讓他們失望。”

在8場比賽的間隙，主辦方還穿插了拍賣活動，拍賣品既有當(dāng)代波普藝術(shù)的代表作——安迪.沃霍爾的瑪麗蓮.夢露真跡，也有英國新古典家居奢侈品牌Timothy Oulton的手工帆布英國旗沙發(fā)三套件，還有與“微笑行動”里需要救治的小朋友們深入相處的三天旅行。整個拍賣過程相當(dāng)熱烈，初略估計，平均每個拍賣品能賣到6萬港元左右，主辦方最終為兩個公益組織籌得了30多萬港元善款。

為了增加活動的可看性，主辦方從2011年起特意安排了一組女子選手參賽，今年女子的對決在Charterhouse Partnership的Devi Kumar和彭博通訊社的Eleni Himaras之間進(jìn)行。這場比賽讓在場的男人們熱血沸騰，喬治笑著說：“都說女人發(fā)起瘋來比男人還狠，我算是見識到了。她們戴著頭盔沒法扯頭發(fā)，就瞄準(zhǔn)對方的肚子狂毆，一拳拳下去毫不留情，太精彩了。”

由于一開始的猛攻導(dǎo)致體力消耗過度，恒陽最后沒有贏得比賽。但4個月共同揮灑的汗水讓他認(rèn)識了很多金融圈的朋友：“匯豐銀行的另一個選手Dominic Smith要被派回總部了，我們準(zhǔn)備租個游艇出海熱鬧一下，歡送他。這個比賽絕不只是一場拳擊賽，某種程度上是香港白領(lǐng)們生活方式的縮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