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六歲,爸媽工作都很忙,所以我被安置在了住農(nóng)村的奶奶家。爺爺去世得早,在我的印象里這個詞下面是一片空白。每當(dāng)和奶奶在一起的時(shí)候,我總有點(diǎn)相依為命的感覺。奶奶似乎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喜歡看京劇,她需要給我洗衣服以及做飯抑或收拾房間。
奶奶正準(zhǔn)備做晚飯,我嘟著嘴拉著奶奶的手說,奶奶我們出去玩吧。奶奶說不行,我要做飯??藓柯暰驮谶@時(shí)恰到好處地如約而至,奶奶哪招架得了,急忙蹲下來像是討好似的說:“好,好別哭了我的小祖宗,我們出去玩。”
小廣場上,孩子們?nèi)宄扇旱刈鲋鞣N各樣的游戲。奶奶要回家做飯了,就把我一個人留在那兒,要我玩一會兒就自己回去。
奶奶走了,我卻沒能融入到小朋友的游戲中。我坐在臺階上,看著他們高興地傻笑。沒有人邀請我加入他們中間,穿著整潔洋氣的我多少有點(diǎn)與眼前雜亂無章的場面格格不入。有一次,我也嘗試主動加入他們,但最終因?yàn)闆]人理我而告終。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抹了一層濃重的暮氣,我得回家了。我對著那群還在樂此不疲玩過家家的小朋友們說了一聲再見,可是他們沒有半點(diǎn)反應(yīng),依舊樂在其中。
我開始往奶奶家的方向走,沒走幾步就再也不敢往前挪動一丁點(diǎn)距離了。一條很大的狗在我前面不遠(yuǎn)的地方,虎視眈眈,正好擋住了去奶奶家的路。恐懼一絲絲一縷縷地迅速在我的全身蔓延,我怕極了。一雙已經(jīng)開始閃爍淚光的眼睛偷偷地注視著那條全身黑毛的大狗,它沖我兇惡地汪汪叫幾聲,嚇得我渾身戰(zhàn)栗。于是,我又坐回臺階上。我一邊哭一邊喊奶奶,可距離這么遠(yuǎn)她怎么可能聽得見呢?
我不知所措地坐在臺階上東瞅瞅西看看。他就在這時(shí)朝我走來,像一道從天而降的白光,照亮了我內(nèi)心的恐懼。他沒有過多的言語,問清原因就向我伸出手。他說,我牽著你過去吧,這樣就不用怕了!他的手一點(diǎn)都不好看,不白皙也不纖細(xì),卻給人一種溫暖。
那條狗依舊在那里,沒有要走的跡象,盯著迎面走來的我們,擺好站姿,又兇狠地叫了幾聲。不過,我的恐懼已經(jīng)衰減了一大半。我們慢慢向那條咄咄逼人的狗靠近,他握我的手也越來越用力,把我的小手握得生疼。他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嚴(yán)肅,沒有笑容也看不出恐懼。然后,他迅速蹲下來,用右手撿起一塊磚頭,舉到腦后方,擺出要投擲的姿態(tài)。再然后呢,那條大狗不服氣地逃之夭夭了。我懸著的心呱呱落地。他扔掉磚頭,嘴角劃開了一個好看的弧度,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拉著我的那只手滿是汗水。他,其實(shí)也是害怕的!
他依然拉著我的手,只是現(xiàn)在他是輕輕地拉著,一直到奶奶家門口。后來,是奶奶告訴我的,那時(shí),他才十二歲,在鄉(xiāng)下,也還算是個單純幼稚的男孩子。而彼時(shí)的我,才六七歲,尚且是個懵懂天真的小女孩,還不知道態(tài)度誠懇地道一聲謝謝?;氐侥棠碳液螅湍敲床恢氲乜粗谋秤跋г谀荷?。
歲月打馬而過,如今,我已十六歲。十年過去了,我卻始終不曾忘記那個在泱泱記憶中第一次為我伸出援手的陌生男孩。我想他應(yīng)該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我總會想起他,想起他那雙并不好看的手。記得有一次,奶奶說,從那以后,我遇見困難總會問起那個大哥哥。奶奶還說,大哥哥無所不在。
可是,直到奶奶去世,我也沒有告訴她,其實(shí)我知道那個大哥哥無處不在,可長大了的我,還是想拉拉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