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斜照,霞光把草木擦得昏黃一片。群芳怒放,眾鳥啼鳴,時間掩蓋了這里某些與歷史有關的遺跡。
從奧斯維辛集中營出來。正是黃昏時分。我登上一座低矮的土丘,附近一座鐘樓上的大鐘恰好敲過六下。
回望奧斯維辛“鬼城”,它正以一種猙獰的神情眈眈地盯著我。六十多年前,它這張血盆大口便無情地吞噬了千百萬猶太兒童、婦女和男子的生命之光。
不遠處的教堂,頂端的十字架煥發(fā)著宗教的光輝——信仰的光輝,一列列基督徒有序地進入。
我輕輕推開教堂的門,視野里立刻出現(xiàn)了一派肅穆的場面。臺上的牧師正以莊嚴的語調虔誠地誦讀著《圣經(jīng)》,人們也跟著,富有節(jié)奏感的經(jīng)文從他們口中汩汩而出。他們兩眼閉合。雙手合十,這是他們的晚禱,與上帝的對話。
不知是誰熄滅了燈光。唱詩班的孩子出場了,他們手捧燭光,躍動的燭火將他們青稚的臉龐映亮。他們唱了起來,那童聲猶如天籟,在教堂高高的拱頂蕩漾,蕩漾……
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65周年紀念日。我恍悟。
歌聲中,奧斯維辛集中營里的一切再次在我眼前浮現(xiàn)出來。
隨處可見的鐵門早已被時光腐蝕得銹跡斑斑。鐵門之內。不知曾關押過多少流淚的靈魂。圍墻外側,有一個巨大的焚尸爐,爐壁被火燒得焦黑。難以想象,當年點火焚尸的德國軍官竟能做得那般利索。營中,拐過一道彎,在一個毫無退路的死角,是毒氣室。劇毒的煙霧似乎仍久久彌漫在這個陰濕的地獄。這里,是多少猶太人死亡的終點?
我凝視著那群唱詩的孩子,不知他們,是否接觸過那段令人不忍卒讀的歷史;不知他們,是否過早地懂得屠戮、廝殺、掠奪、欺凌的人性丑惡呢?
我又想起了集中營展示臺上,一位少女的照片,她胸前,繡著一顆代表她身份的六芒星。她對著鏡頭微笑,從她棕黑色的眼睛中,看不到一絲恐懼?;蛟S她還太小,還未能理解希特勒野蠻行徑下,自己即將遭遇的最終宿命。
孩子們的歌聲越飄越遠,飄出教堂,飄向集中營,蔓延到各處。我聽見幾位老婦人在悄悄啜泣,因著歷史,因著亡靈。禱告完畢,我的耳朵捕捉到她們哽咽著說:“我們紀念的是生命,而不是政治?!?/p>
散場時,燈重新亮了。孩子們托著燭光離去。他們的背影,無形之中跳動著一束新生的火焰,我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走出教堂,已是華燈初上,萬家燈火迷離了我的雙目。郊野,月朗星稀的夜空寬闊無邊。
就讓我用一首沒有歌詞、沒有旋律的空白樂曲,來祭奠那些在無知人類的屠刀下,因戰(zhàn)爭失去生命的人們。
奧斯維辛,需要的,也許更多的是童聲天籟,而非笙歌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