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映成趣
馬 兵
湯成難:《比鄰而居》《共用一縷陽光》,《當代小說》2012年第12期
本期《當代小說》的“特別關(guān)注”欄目集中刊發(fā)了揚州青年作家湯成難的三個短篇,其中的前兩個《比鄰而居》《共用一縷陽光》在題材上有共通之處,二者處理的都是置身都市叢林、醉心于線上交流的情感個體。因為對另一個陌生個體陰差陽錯地關(guān)注而驀地洞察到現(xiàn)代人生活原來都被一種匱乏的溝通困境深深困擾的現(xiàn)實。兩個小說的主人公也是敘事者“宅”的生活狀態(tài)即是人際交往中孤島情境的放大,他們與最親密的人交流往往是單向度的:在《比鄰而居》中,不論是與離異的父母,還是虛擬網(wǎng)絡(luò)中的男友,“我”的傾訴和認真總是被他們視為精神恍惚,“我”渴望親情撫慰和陪伴的電話總被他們的武斷和自私拒絕,“我”隱含在淡漠語氣下的真實情緒一次也沒被他們體貼地捕捉到。而“我”無意中進入比鄰而居的301的家里,在那樣“陌生的地方竟然感到心安理得”,并在此后陷入對301的主人向小晚不能自拔的交往沖動中,因為向小晚讓“我”想起童年的玩伴劉美紅,“我”惟一可以不設(shè)防地交流的好友。但是劉美紅只屬于童年的記憶,父親告知“我”劉美紅已死的消息的那一刻,其實也就宣告了“我”向記憶里尋求慰安的路也被堵死。小說結(jié)尾用一種寓言式的荒誕把“我”的溝通困境放到最大,“我”鼓足勇氣向向小晚發(fā)出求友的信函,她卻莫名地死去了。社會理論家阿帕杜萊在他的名作《消散的現(xiàn)代性》中,曾談道:“我們所居住的這個世界現(xiàn)在似乎成了‘根居型的’,甚至是精神分裂性的,它在一方面呼喚關(guān)于無根、異化以及個體與群體之間心理疏離的理論,又在另一方面索求對于電子形式的親密接近的幻想(或者是夢魘)”。但實際上后者對疏離的救贖是一種虛擬的救贖,而往往更彰顯人們的心理距離。沒有便捷溝通工具的古人,可以“天涯若比鄰”,而當現(xiàn)代人在家庭中獲取溝通都已成奢侈時,那比鄰而居給人的也許是咫尺天涯吧?
不過,作者依然沒有放棄重建真實的情感溝通的努力,在《共用一縷陽光》中,渴望真誠交流的“我”在情人馬林那里只能收獲性的愉悅,在宅居的百無聊賴中,因為高層住宅間陽光的反射,“我”和“肉肉男”和“小屁孩”之間建立了奇異的關(guān)聯(lián),也喚起“我”已經(jīng)鈍化銹蝕的情感,“我”選擇了走出,當然也就意味著選擇走入,走入真實的生活中尋求在場感的心靈交流。這兩個小說,主人公一個絕望,一個決絕,但都顯現(xiàn)出對“后情感社會”那種機械性的、然而又是壓抑性的快適倫理的超越,重新賦予情感溝通以永恒、純粹、本真的質(zhì)感。
張惠雯:《書店》、七堇年:《站者那則》,《收獲》2012年第6期
《收獲》2012年最末一期刊載了兩個女作家的短篇,分別是生于70年代末的張惠雯的《書店》和“80后”的代表人物七堇年的《站者那則》,為我們直觀實際年齡相差并不大但卻分屬兩個代際的青年小說家在小說理解和旨趣上的差別提供了個別致的角度。在《書店》中,張惠雯提到了“麗尼翻譯的屠格涅夫”,而《站者那則》的女主人公對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念念不忘,并說自己是“直子、綠子和玲子”的合體,這兩處細節(jié)相映成趣。通常,小說里人物的閱讀偏好是作者本人閱讀趣味的反映,屠格涅夫PK村上春樹,有點經(jīng)典比對“小資”的意思,而兩個小說的整體格調(diào)相比也大約如是。
先看《站者那則》。七堇年素來是80后粉絲團心目中的偶像兼實力派,這從她被稱為80后的“嚴肅作家”可見一斑。在80后作家群業(yè)已完成分化轉(zhuǎn)型的今天,七堇年顯然希望在嚴肅文學的疆域也能獲得她作為青春文學主將所贏得的聲譽。在被主流大刊《收獲》接納的這篇小說里,她力圖洗脫青春文學的面目,不論是選題還是布局,都不難見出小小野心:題材,她處理的是京漂和底層,遠離此前她最拿手的青春物語。敘事結(jié)構(gòu),她用穆斯林葬禮中的“站者那則”前后照應(yīng),為一則傷逝的故事籠上一層宗教的面紗。但是和她一些從商業(yè)出版轉(zhuǎn)戰(zhàn)傳統(tǒng)期刊的同道一樣,一種為他們和他們的粉絲所熟稔并自矜的審美趣味依舊不經(jīng)意地流瀉出來,這讓他們自以為是的“嚴肅”面目不免尷尬,具體而言:第一,過于迷戀鋪陳華麗語言的本事而罔顧小說整體的勻稱和均衡,如《站者那則》第2小節(jié)的開頭兩段:“早些年,心像一只鐵籠,關(guān)著只鷹,日夜噼里啪啦掙扎。一撞開了閘口,就只見黑影躥入云霄。它是熔于夕陽還是死于槍下,不得而知了,走得急,只留下幾只落羽慢慢飄下。鷹已不知所蹤,所以而今,心里只剩下一只空的鐵籠子。”這兩個華美的段落對于小說整體而言是徒勞無益的裝飾,大約只有供粉絲摘抄的功能。第二,被不少批評者詬病的“80后寫作”常有的那種故作的“秋意”在這個小說依然得以保留,諸如“這些年的生活直逼耳目,擠退了所有的記憶,讓我感到似乎我生來就已經(jīng)二十七歲,生來就每天都帶著包子擠地鐵,生來就必須每天上班”此類的感嘆,會讓真正成熟的讀者覺得作者倚“少”賣老的矯情。第三,作者要規(guī)避過去寫作題材的慣性的努力是值得肯定的,關(guān)注京漂和被都市的冷漠折磨的年輕人的責任感也是值得肯定的,但是整部小說對這個群體的書寫以想象代體察,因而給人非常隔膜的觀感,對比寫京漂的徐則臣的同題作品,差距很大。也正是因為這些問題,小說用“站者那則”來做題目并作為貫穿全文的文眼的用心也多少被消解掉,而本來這應(yīng)是小說最出彩的節(jié)點。
反觀張惠雯的《書店》,小說寫一個老女孩和一個老男人之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但最終無果的愛情,題材不大更不刻意,但文筆不急不徐,扎實沉穩(wěn),尤其對人物內(nèi)心幽眇婉曲、不足為外人道的細膩情緒的展現(xiàn)恰到好處,如老男人三去女孩家,每一次女孩和男人之間微妙的心理潛對談、女孩父母由不知情到洞察到反對所制造的不同氣氛,都拿捏得絲絲入扣。令人稍感遺憾的是結(jié)尾,老男人遠走他鄉(xiāng),女孩的愛情陷入無望后,感到“她的一切都將墜入虛空”。虛空這個詞用得過于“實”了,有點像將此前小說努力暈染出的女孩那說不出道不破的、郁積在心頭又恍惚它的有無的意緒劃破的意思。
連 諫:《回鄉(xiāng)》、李 榕:《水晶時間》,《小說界》2012年第6期
《小說界》從今年第5期開設(shè)了新欄目“雙城記”,冀望用小說展示城市的“文化精神和底蘊,這不是簡單意義上的地域概念,而是一種包含這每個城市核心精神的文化品質(zhì),它有自己的特質(zhì)和氣息,有獨特的認知方式和表達方式,有不同的審美取向和價值取向”。其實這種城市文化地理的比較創(chuàng)意并不新鮮,早些年間的城市季風叢書曾風靡一時,今年又有上海、臺北、香港三地新銳創(chuàng)作力量的《三城記》系列圖書,但《小說界》創(chuàng)立這個欄目依然意義非常,因為多年來學界的地域文學研究多集中在傳統(tǒng)的文化區(qū)域和省級的行政區(qū)域版塊上,如文壇所謂的魯軍、陜軍、豫軍等,不免大而化之,除了京滬兩地,對其他作為個體的城市的文學個性其實是疏于觀照的。而所謂“居移氣,養(yǎng)移體”,城市的文化個性與精神構(gòu)成與居住、長養(yǎng)于城市的作家的創(chuàng)作間有時的確有內(nèi)在的關(guān)聯(lián)和呼應(yīng)。
第6期的“雙城記”,刊載的是武漢作家李榕的《水晶時間》和青島作家連諫的《回鄉(xiāng)》,兩位作者前者有暢銷兒童玄幻文學《塔羅牌的冒險游戲》,后者有都市婚戀的名作《別對我撒謊》等,而這次亮相“雙城記”,頗讓讀者見識他們在熟悉的題材之外耕耘的筆力?!端r間》開始于武漢潮人街的小鋪,計芳菲和方圈圈這對昔日的同學邂逅于方開辦的水晶小店,接下來小說在現(xiàn)在與往事中頻繁轉(zhuǎn)換,兩人當年的嫌隙在人到中年之后變成了一種小市民的算計與幸災樂禍,用小說中的話來說便是“對方的陰霾才是照耀自己生活的縷縷陽光”。不過,到頭來兩人生活的千瘡百孔讓她們驚覺在“曾如水晶般澄澈閃耀流淌過的時間”里那些為誤會和意氣用事而結(jié)下的仇怨與心防原來傷人更傷己。小說里方圈圈做生意時的狡黠、對待舊相識的好勝、面對舊友委屈時的急人所急,計芳菲在婆家的隱忍馴順和最后的爆發(fā),這些讀起來都給人一種充滿人間情味的親切,是在池莉、方方的小說中常能嗅到的親切。相較而言,小說里的副線,即計芳菲、方圈圈和卷毛那段青澀的三角愛情線倒顯得有點矯情了,尤其是借還書的橋段和卷毛死于車禍的處理是小說的敗筆。連諫的《回鄉(xiāng)》說的是島城的一對中產(chǎn)夫婦,丈夫的老父老母從鄉(xiāng)下來探視兒子,由此引發(fā)的一系列沖突如多米諾骨牌一般勢不可擋地讓整個家庭瀕臨崩潰。作者的敘述全是家常口氣,提出的問題卻頗犀利,“中國式的中產(chǎn)家庭”為數(shù)不少出身農(nóng)村,他們除了是社會熱議的車奴孩奴房奴之外,還額外背負鄉(xiāng)情,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是在城市站穩(wěn)了的“高加林”,不過他們“人生”的底色是疊印在鄉(xiāng)土上的,這是他們的宿命,如胎印和指紋。連諫用破碎的故事牽扯漸涼的鄉(xiāng)情,也追問每個人的來處。
抒寫現(xiàn)實的無限可能
張皓宇
對作家來說,現(xiàn)實似乎永遠是那么沉重。層出不窮的社會問題、艱辛打拼的底層百姓、正在消逝的鄉(xiāng)村、燈紅酒綠的都市……基本囊括了當下文學期刊中大多小說所展現(xiàn)的圖景。另一方面,文學又最怕落入俗套。對優(yōu)秀的作家而言,讓作品超越簡單的一聲慨嘆或幾句怒罵,求得從形式到思想、意境上屬于自己的突破,就顯得至關(guān)重要,也才是真正的文學創(chuàng)作——以個性紛繁的小說,展示文學抒寫現(xiàn)實的無限可能。
何玉茹:《過渡的季節(jié)》,《長城》2012年第6期
何玉茹近年來多見關(guān)注拆遷問題的作品,可貴的是每每能寫出新意?!哆^渡的季節(jié)》把鄉(xiāng)村拆遷與“留守老人”這兩個熱點題材聯(lián)系起來,在平靜的筆調(diào)中,將一位老人的心緒娓娓道來。主人公在按下手印后住在一個“過渡性”的房子里,早已失去老伴,生活寂寥空虛,惟一的盼頭是村里的高樓快快建成。小說以第一人稱敘事,以“我”的觀察與感受來展現(xiàn)周圍的世界,“我”的沉默寡言、波瀾不興,讓全篇盡管隱隱表現(xiàn)了許多社會矛盾,卻始終能處在一種從容不迫的敘事氣氛中,描摹一個村莊在不知不覺中的巨變,別有風格。這一敘述口吻,讓一切人與事在“我”看來,似乎都是與自己毫無干系的“他者”;而當讀者跳出這一視角來審視全篇,“我”又何嘗不是這個時代的“多余的人”!這種巧妙的藝術(shù)效果,或許正是作者采用第一人稱的最深用意。對“我”乃至“我”的村莊而言,這一階段的生活好像只是一個過渡,但高樓遲遲沒有建成,過渡的季節(jié)何時是盡頭?過渡之后又是什么?恐怕無論是作者還是讀者,都無力給出答案。而文學的任務(wù),則是為這樣一群在“過渡”中備受冷落的孤獨老人留下歷史影像,以此而言,這篇小說無疑是出色的。
張 楚:《良宵》,《天涯》2012年第6期
這篇小說同樣將目光投射到了老人與鄉(xiāng)村,敘述了一個略帶傳奇色彩的故事,題目充滿浪漫氣息,內(nèi)容卻飽含辛酸。小說的風格起初與《過渡的季節(jié)》有些相似,仍是以平靜的筆觸描摹了一個孤獨寡言的老太太,從城里來到鄉(xiāng)下暫居。但隨著一個“野孩子”的出現(xiàn),氣氛一點點變得冷峻起來,村民對這個孤兒的鄙夷、嫌棄,老人兒子的惟利是圖、霸道蠻橫,無不彰顯著人性的丑陋一面。在這樣的映襯下,老人與孤兒之間的互相關(guān)愛,則如黑暗中的一盞燈光,照亮了獨屬于這一老一小的“良宵”。小說雖然反映了留守老人、艾滋孤兒等許多社會問題,但著力表現(xiàn)而深深打動讀者的,是老人的那份人生蒼涼感。曾是一代名伶的她,歷經(jīng)滄桑,繁華落盡,往昔已不可追,如今寂寞獨居,偶爾聽到戲曲,興致忽起,在月夜下清唱,此情此景,孤高幽遠。敘事上的懸念設(shè)置,也起到了很好的表達效果。老人和孤兒的真實身份,在小說的前半部分一直是兩個謎,留有一些提示線索卻并不點破,只是充分烘托出老人的神秘高貴、孩子的孤單無著,吸引讀者在讀下去的同時,也讓這一老一小抽去了世俗的身份差別,僅僅是兩個孤獨而邊緣化的人,相濡以沫,關(guān)系單純而美好。經(jīng)過這樣的鋪設(shè),當二人的身份一一點明,并在結(jié)尾于眾人的不解中緊緊牽手時,自然會給人以十分強烈的震撼。許多矛盾,小說最終并沒有解決,老人與孩子的未來,依然艱難,但這最后一幕,終究給了讀者對人性之美的信心。
趙 麗:《乳香》,《青年文學》2012年第12期
這篇小說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畢飛宇的成名作之一 《哺乳期的女人》,二者均是關(guān)注新時代城鄉(xiāng)關(guān)系下鄉(xiāng)村嬰兒所面臨的“哺乳危機”——母親奶水不足又急于出外打工,孩子只能留給老人照料。畢竟,兩篇小說已相隔了十六年,故而在《乳香》中,婆婆月桂的角色不再像旺旺爺爺那么被動,只能無助地照顧孩子,而是也具備了“打工者”的身份,面對養(yǎng)家糊口的壓力,小說的焦點成為了婆媳二人誰走誰留的問題。圍繞這一矛盾,小說對敘事節(jié)奏的把握十分出彩,善于營造一個又一個的沖突,每每似乎是情理之中的結(jié)果,卻又會因為意外事件而變化,不到最后一刻,我們不會知道出外打工的是誰,惟一確定的是——這個家庭必然要繼續(xù)分裂?!度橄恪返慕Y(jié)局是辛酸而溫馨的。春琴作為孩子的母親,之前給讀者的印象甚至有些不負責任,而到即將離家之時,其母性情懷瞬間迸發(fā),婆媳間的嫌隙也早已化解,此刻惟有依依不舍又不得不彼此告別的無奈與悲情。先抑后揚的手法,讓小說最后的一幕幕場景溫情脈脈,感人至深。
東 君:《在肉上》,《江南》2012年第6期
誠如作者在文后的創(chuàng)作談中所言,這個題目很容易讓人“想入非非”,而起這個題目的真實緣由只是自己在一個墻壁上剛好看到了這三個字。無論如何,讀罷小說,會讓人覺得這三字概括得著實妙絕。小說反復離不開一個“肉”字,馮國平沉迷于肉欲的歡愉,在與妻子的性游戲中逃避著人生的空虛,找尋丈夫的自尊;林晨夕周旋于男人的逢迎與權(quán)力的誘惑之中,不可避免地迷失了自我,陷入有苦難言的尷尬。不過,盡管故事的內(nèi)容并不輕松,小說的筆調(diào)卻輕盈而詼諧,平添了不少亮色。馮國平的肉聯(lián)廠工作,使得小說常出現(xiàn)人與豬之間的類比,既呼應(yīng)了題目,活躍了行文氣氛,又在沉重的現(xiàn)實面前成為一個個黑色幽默,意味深長。例如馮國平總是以性的對比試圖區(qū)分人與豬的差別,認為:“一個人可以缺少性生活,卻不能缺少性幻想,這種性幻想使人有別于豬?!辈浑y看出,這種比較依然停留在肉欲的范圍之內(nèi),馮國平也終究是一心只求肉體歡愉,這種生存狀態(tài),難說是真正的“人”。他或可慶幸的是,小說里從衣著光鮮的官場人物到他這樣的小市民,各色人等其實都汲汲于權(quán)色,淪為欲望的奴隸。小說在馮國平再次“偷襲”妻子而被妻子捅傷中戛然而止,最后卻以兩個朋友的暗中圍觀作結(jié),似乎是隨意一筆,又似乎有所譬喻,給人以廣闊的回味余地。
宋 尾:《無盡的占有》,《紅巖》2012年第6期
小說講述了一個“一女三男”的情感故事,卻幾乎不屬于俗套的“多角戀”,主線是老光與楊柳之間的畸形愛戀。兩人原本都堪稱世故,老光卻對楊柳有著難以形容的“愛情”,以至在她患上絕癥后不離不棄,不顧風言風語,不顧自己家庭亂作一團。歸根結(jié)底,是老光無法放棄對楊柳的占有欲,這一點在楊柳死后暴露無遺:葬禮前后,老光與楊柳的初戀男友爭相證明著自己與楊柳的親密。而她僅僅只有名義關(guān)系的丈夫王成,更以異常變態(tài)的吃骨灰行為,力圖實現(xiàn)對妻子“無盡的占有”。王成這個原本不起眼的小人物,通過這一舉動,讓之前著力刻畫的老光、楊柳等人頓時黯然失色,令讀者對其難以忘懷的同時,徒增了許多謎團,隨著小說以敘事者“我”放棄詢問而告終,再也沒有答案。如此設(shè)置情節(jié),匠心獨運,留下了無限的想象空間。敘事視角也是小說的一大特色,整個故事由置身事外的“我”娓娓道來,仿佛擁有全知眼光,但在“我”的帶領(lǐng)下,讀者對許多疑問的真相,既十分貼近又無法真正揭開,最后會發(fā)現(xiàn),無論是“我”還是讀者,其實依然是故事的“局外人”,隱藏在文字背后的,是楊柳和三個男人之間遠為豐富的情感歷程。但這并不影響我們和敘事者一起去感受其中各個人物的心路變化,感喟人生世事的變幻無常與人性人情的詭譎難測,這也是本篇小說的吸引力所在。
蕭曉紅:《甚囂油上》,《廣州文藝》2012年第12期
這是一篇別開生面的飯局速寫。如今對許多都市人而言,應(yīng)酬不斷、飯局叢生甚至已經(jīng)成了一種生活方式。而這篇小說在刻畫眾人推杯換盞、彼此逢迎的嘴臉之外,筆鋒一轉(zhuǎn),寫了一次不歡而散的飯局。升遷未得的林主任在酒桌上不斷冷嘲熱諷,惹得“黃金搭檔”牛處長十分不快,最后竟離席了事。一場意料之外的飯局,凸顯出令人深思的官場生態(tài):即便是同是官員,面對社會問題,因為身份、待遇的不同,竟也有著難以溝通的隔膜。小說把這場飯局的氣氛控制得很出色,在緊張與和緩之間幾經(jīng)起伏,張弛之間,盡顯人情冷暖,每個人物的形象也呼之欲出:因仕途不順言語異常犀利的林主任、霸道張揚又固執(zhí)自負的牛處長、低調(diào)話少卻每每切中肯綮的張司長、周旋其間善打圓場的朱總經(jīng)理,均栩栩如生地立在了讀者面前。美中不足的是,小說開頭前兩段刻意概括全篇,點明主題,之后開始敘事進入情節(jié),作為短篇小說,這兩段未免多余,似應(yīng)刪去更好。
王 手:《貼身人》,《收獲》2012年第6期
小說傳神地刻畫了一個官場的小人物崔子節(jié)。他為了一個正式編制的“身份”,作為領(lǐng)導的司機,費盡心機地想要做領(lǐng)導身邊優(yōu)秀的“貼身人”。他設(shè)想要么知道領(lǐng)導的底細,要么幫領(lǐng)導的大忙。于是,他從指導領(lǐng)導穿著開始,教領(lǐng)導打乒乓、發(fā)現(xiàn)領(lǐng)導的種種“瑕疵”、替領(lǐng)導酒駕頂包……乃至對領(lǐng)導施展小小的“報復”。崔子節(jié)可謂精明圓滑到了極點,他的一處處“聰明”恰好對比出領(lǐng)導的“木訥”,讓他在做事上常常自負得意。但在為人上,他又過于自卑自賤,時刻覺得低人一等,讓人聯(lián)想起契訶夫筆下的小職員,在上司面前媚態(tài)盡顯,丑陋不堪。小說稱呼這位女局長,始終就只用“領(lǐng)導”一詞,用得絕妙,顯然是以崔子節(jié)的視角來看待的,“領(lǐng)導”是誰、什么名字根本不重要,只要是“領(lǐng)導”,就是他盡心服務(wù)的權(quán)威。小說大量的心理描寫細膩深入,十分精彩。崔子節(jié)對領(lǐng)導的種種分析、判斷、思考,不可謂不周全,這讓他尤為善于揣摩領(lǐng)導心思,再用委婉的方式逢迎討好,既照顧其面子,又滿足其需求,似乎是一個無所不知又無所不能的“小諸葛”。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不過成了又一個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楊修”。崔子節(jié)的形象既可鄙又可笑,莞爾之中,仔細品味,更令人可悲。
朱朝敏:《跳舞的父親》,《長江文藝》2012年第12期
小說雖然以父親為題,實則是圍繞父親和“我”進行雙線敘事。一邊是父親喜歡在公共場合揮舞雙臂,并不肯透露自己在做什么,最后竟成了大家眼中的瘋子。一邊是“我”的詩人生活,在失戀后受同同傾慕,并在她這個文化生意人的關(guān)照下拿了大獎。顯然,兩條線索中,“我”雖然是個詩人,過的卻是極為現(xiàn)實的世俗生活,不得不在周圍的壓力下追名逐利。父親反倒頗具詩性氣質(zhì),他“跳舞”的真相,原來是學鳥飛。父親與所有人的隔閡,正反映了詩性精神和如今的世俗社會格格不入的悲哀,“我”的詩人身份與“詩歌事業(yè)”的風生水起,成為對詩性精神強烈的反諷。小說刻畫父親這一形象,充滿荒誕色彩,同時,又讓“我”的經(jīng)歷緊扣最世俗的生活,在荒誕與現(xiàn)實的交替之中,折射出了物質(zhì)主義當?shù)赖慕裉?,人們的精神缺失。巧妙的寫作手法,也讓人眼前一亮?/p>
老將的鋒芒
房昱辛
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局面的興旺是近來文學界重要的現(xiàn)象,這次短篇小說寫作熱潮的潮涌與以下幾方面有緊密關(guān)系:其一,卡佛等域外小說家的影響。其二,自覺的文體意識的確立,如蔣一談、曹寇等作家專注地致力于短篇的創(chuàng)作。其三,來自于文學場域內(nèi)部的培育,無論是刊物還是各地文化部門,都加重了對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重視,諸如林斤瀾短篇小說獎、蒲松齡短篇小說獎等的設(shè)立即是佐證。這次的短篇寫作熱潮不但吸引包括中間代團體的新銳作家群,一批老作家也顯示出老而彌堅的鋒芒。在2012年歲末的文學刊物上,我們就讀到了幾位文壇老將的短篇力作。
鄧一光:《臺風停在關(guān)外》,《十月》2012年第6期
鄧一光移居深圳后,其文學作品迎來了新的變化??梢哉f,文壇給了深圳一個鄧一光,深圳又還給文壇一個新的鄧一光,尤其他在短篇小說上的用力,無論是鮮明的文體意識還是切入現(xiàn)實的巧妙角度,都給讀者深刻印象。《臺風停在關(guān)外》這部小說帶有典型的深圳烙印。小說寫的是一對年輕情侶在深圳的艱難生活,故事很老套,但是作者在塑造環(huán)境方面寫出了新意。作者將自己的身份設(shè)定為一名潛伏在草叢中的搶劫犯,剛剛得手卻又不知所措。在他思考下一步行動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對年輕的情侶。小說通過作者的第一視角,慢慢展開了年輕人在深圳漂泊的生活——男孩是生產(chǎn)線工人,辛苦而又沒有地位,經(jīng)常看到同事們因為工作不慎被切掉胳膊,他飽經(jīng)驚嚇直至麻木,甚至當做笑話來講。女孩是足療城的員工,在工作中會受到客戶的騷擾。兩人好不容易見面約會一次,但他們憧憬的愛情卻繞不過殘酷的現(xiàn)實,生存的重擔壓迫著他們的每一分生活激情,倆人半月一次的相逢卻從頭至尾伴隨著爭吵和不快。作為旁觀的第三者,搶劫犯在兩人的對話中靜靜的思索,或憤怒、或悲傷,整個故事充斥著壓抑的氛圍,似乎讓人喘不過氣來。臺風在小說中作為一種特殊的意向數(shù)次出現(xiàn),貫穿始終。是臺風造成了這種沉悶的環(huán)境,它漸漸逼近卻又始終停留在關(guān)外。它擁有改變一切的巨大能量,卻總是姍姍來遲。什么時候臺風才能到來,重新帶給年輕人激情呢?
鄧一光:《敏感的心都很脆弱》,《十月》2012年第6期
小說的開頭帶有一定的奇幻色彩——小區(qū)業(yè)主的車庫丟了。他的白色廣本是為了自己的女朋友而買的,女朋友走了,車庫也沒了,主人公感到自己二手的廣本沒有了家,強烈的失落感涌上心頭。此時小區(qū)里的磨刀客出現(xiàn)了,他是平靜的,沒有表現(xiàn)出憂傷,因此二人的交談卻始終不在一個頻道,業(yè)主找車,男人磨刀,第一次交流失敗告終。主人公再次去尋找自己的車庫,卻又一無所獲,他再次回到磨刀客面前。這一次二人又開始了交流,磨刀客談到了深圳:“你見過這座城市變成一片紅的樣子沒有?就是說,鳳凰木開花的時候?!边@句話引起了兩人的回憶,而慶幸的是這次兩人同樣因為在深圳的迷失而惺惺相惜,兩個男人都在這里失去了自己心愛的人。兩個男人的交流進一步升溫,兩顆敏感的心在碰撞時產(chǎn)生了同樣的心痛。而當主人公邀請磨刀客去家里,幫助自己磨刀甚至拿出廣本的鑰匙,希望他抹去自己傷心的記憶時,一直淡定的磨刀客卻哭了,他還是不能忘卻自己的感情,自己傷感的回憶。小說依然是鄧一光熟悉的深圳模式,卻有兩條主線貫穿著全文,兩個男人似乎是兩條不同的人生曲線,卻由于同樣脆弱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了交集。在小說中,廣本有著其象征意義,主人公的廣本似乎代表著自己為之奮斗的生活,努力過卻最終失去。而這一感受也影響了與他有著相似經(jīng)歷的磨刀客,他在
看到廣本鑰匙的時候,“頭停在那里,沒有轉(zhuǎn)回來”。因為敏感的心都很脆弱。
過士行:《心藥》,《人民文學》2012年第11期
劇作家過士行的這篇小說像他的戲劇一樣荒誕驚奇,不可捉摸。《心藥》講述了一個悲劇的愛情故事。主人公棒槌,像他的綽號一樣善良、執(zhí)著、單純,他對小雪那無私的愛也是發(fā)自肺腑且不圖回報的。作者用了鮮明的對比來凸顯棒槌與其他追求者的不同,一次是得知小雪截癱以后,大家覺得小雪殘廢了,便不再愛慕了,只有棒槌不嫌棄她,自告奮勇地照顧她。一次是小雪考上大學后大家自慚形穢,從而放棄追求,只有棒槌不怕高攀,依然寫信關(guān)心。可見無論小雪處在高峰還是低谷,棒槌的愛不會因為境遇而發(fā)生改變,是永遠純潔的。玉燕姑娘對棒槌的愛也是這樣的。明明知道他心有所屬,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幫他尋藥。明明知道藥是為了治療自己的情敵,但她還是認真地替棒槌寄藥。
小說刻畫并且謳歌了玉燕和巖次這兩位淳樸的傣族人物,同棒槌這個漢族小伙放在一起對照,說明了無私的愛是跨越民族跨越文化的,是人類靈魂深處共有的本能。而醫(yī)生大衛(wèi),是從反面凸顯了人性之中欺騙和自私的丑惡。開放式的結(jié)尾,提供了巨大的想象空間。小雪的病是如何治好的?大衛(wèi)怎么追求到了小雪?我們可以做種種猜測。但是通過蛛絲馬跡可以肯定的是,大衛(wèi)利用了棒槌的善良才抱得美人歸。讀到結(jié)尾,我們除了驚愕,更為憤然。這個社會中善良的人往往被傷害,而本性中的那些美德,恐怕要到遠離喧囂的世外桃源去尋找了。
張 潔:《是的,我聽見了》,《人民文學》 2012年第12期
小說開頭就有一種諧謔的色彩,勾起人的一種閱讀沖動,“我愛上那個女人的時候,她離開這個世界差不多一百年了?!边@種不可能發(fā)生也不可能有結(jié)果的事情讓我們很期待作者接下來所要講述的故事。而本文輕松調(diào)侃式的敘述又會讓我們一步步追蹤主人公這樣一個不羈的人會有一種什么樣的愛情。主人公“我”是個富二代,又是個很有才華很有天賦的“海歸”博士,“我”不相信愛情,覺得如今沒有哪個女人值得“我”能真正戀上一把。而電視中一個黑白特寫閃過的不知年月不知國家的小提琴演奏家使“我”心里一顫,中槍了,一種清新的感覺油然而生?!拔摇睈凵系牟皇撬娜菝?,不是她的音樂,而是一種優(yōu)雅,一種氣質(zhì),愛上了一種感覺,這種感覺讓“我”無法自拔?!拔摇弊冯S著她重新回到讀博士時的巴黎,找到她的墓地,無事時就到她的墓地徘徊,“我”不知道“我”的愛會持續(xù)多久,也不知道永遠到底有多遠,但是她在我的生命里得到了“閃回”。這是一種精神的力量,她的出現(xiàn),讓“我”的生活或多或少的有了些許的改變,“我”在不知不覺中改掉了亂扔煙頭的毛病等等,這似乎也是一種精神的洗禮。文中“我”聰明、敏感,有自己獨特的夢想和追求,不隨波逐流,厭倦世俗的眼光。在懷疑愛情的同時,也鞭笞了當今社會女人只為“錢”途拼命的殘酷現(xiàn)狀,主人公向往并憧憬那種純粹的、明凈的、有內(nèi)涵、有韻味的愛情,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精神性的柏拉圖式的愛情,這也是作者在如今這個物欲橫流的現(xiàn)代社會對美好愛情發(fā)出的強有力的吶喊。文章最后寫小提琴演奏家墓碑底座上刻的字“你聽見了嗎?”在結(jié)尾處:“是的,我聽見了?!边@同時也是文章的標題,也是給主人公這一聲吶喊堅挺的回應(yīng)。
房偉長篇小說《英雄時代》研討會
趙林云:小說的故事是房偉曾經(jīng)的一段生活。在那樣一個基層的艱難困苦的環(huán)境里,人與人都是工業(yè)化的關(guān)系,房偉對那樣的人生經(jīng)歷有很豐富的記憶。他回過頭來寫那段生活,對一個知識分子來講,很有生命的深度。小說的題目也很好。北島曾講過,在一個沒有英雄的年代,我們特別渴望英雄的出現(xiàn)。這種英雄也許是振臂一呼的高人,也許是影響社會的高人,也許是很普通的人,但他身上的某些品質(zhì)對我們的人生有重要的引導作用。
張麗軍:讀房偉的《英雄時代》,有一種暢快淋漓的感覺。他的作品融合了作家的激情和評論家的理性。文學創(chuàng)作是一種經(jīng)驗性的寫作,房偉也不例外,他大學畢業(yè)后有一種很獨特的經(jīng)歷,在屠宰廠的工作使他有豐富的生活經(jīng)驗和獨特的個體生命體驗,使這部作品富有一種很強的情感性投注其中。另一點,這部作品很重要的是呈現(xiàn)出了一種超越性的審美想象。大故事套小故事,這種框架很好地實現(xiàn)了現(xiàn)實性的生活和超越性的審美想象融為一體。
馬 兵:閱讀這本書,我個人有兩點最深切的感受。一個是書中多重的互文性的手法。此書的創(chuàng)意是來自房偉對王小波的研究,但書中還有很多房偉自己的奉獻,即多重性的互文手法。首先是故事套故事的敘述方式。現(xiàn)實層面,“我”和王梅在屠宰廠的故事,想象層面,潘金蓮和武松的故事?!拔摇焙屯趺返拿\一點點向潘金蓮和武松靠攏?,F(xiàn)實的命運和想象的命運成為一體。這是一種互文關(guān)系。還有一種互文關(guān)系是小說里敘述的水滸故事與我們所熟知的水滸故事的呼應(yīng)。水滸小說形成后,就不斷有重構(gòu)。房偉提供了一種新的重構(gòu)方式,將自己的故事與水滸故事做了一個比較,構(gòu)思獨特。還有一種互文是整個書里不論是故事營造還是細節(jié),都與王小波的小說形成了一種大的互文關(guān)系。再一個比較深刻的就是小說的語言。一種非常規(guī)的語言,在講故事的同時陷入了對語言的迷戀。主要體現(xiàn)在將語言的快感在小說故事的邏輯之外非常肆意地體現(xiàn)出來。這是對王小波小說的呼應(yīng),其實也是小說的文體特色。
東 紫:房偉小說里吸收了王小波小說的詼諧、幽默,但又有自己要表達的東西。文中穿插的水滸故事,背景還是在古代,但心態(tài)現(xiàn)代,解構(gòu)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英雄形象。他把所有的人都從人性的角度來重新塑造。所以《英雄時代》有一個很寬泛的理解。被歷史辱罵了多年的潘金蓮,在他心目當中可能就成了一個女英雄。所以《英雄時代》是可以直指很多層面的。初讀房偉的小說,很驚訝,感覺汪洋恣肆,《英雄時代》也讓我看到了房偉在生活中謙卑退讓和作品中頤指氣使的雙重品格,正如莫言在演講詞中提到的。
長 征:這本書真是寫得非常好。這本書的第一個要素,就是真正抓住了我們中國傳統(tǒng)小說的根本質(zhì)地,去把一個故事講好,把你的閱讀癮給勾起來,這是最重要的一點。再一個,小說里融合了新小說的很多要件,但沒有磨損的就是中國人講故事的質(zhì)地。小說里兩套故事,打虎的故事就是越吹越大的理想氣球,反過來觀照現(xiàn)實中的故事.敘事策略也是英勇和智慧的。作為理論家的房偉,還能保有著創(chuàng)作的思維,這是最好的一種姿態(tài)。這是一點感受。再一點,本書非??少F的是存在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文化品質(zhì)。張揚也好,欲望的無限釋放也好,畢竟其中還有文化的發(fā)射和纏繞。中國人生存的哲學,這種以苦作樂的原善,劉建民對此有一種追問。
陳建斌:這個小說是一個意蘊比較復雜的、繁復的小說。有兩點給我的感受比較深。一個是我在作品中看到了一個自覺的小說家,另外就是一個回憶往事的回憶者。作者在小說里有互文性的敘事,有夢游般的迷想,有戲謔的語言,還有對性的過分渲染,這些和一般的網(wǎng)絡(luò)小說是不同的。房偉是超越性的,如一個上帝在看著他的子民。劉建民、王梅、武松、潘金蓮幾個人物的設(shè)置,表達了作者對現(xiàn)實的批判和對命運的看法,這些看法有以下幾種:英雄末路、時無英雄、豎子成名、英雄常做困獸之斗、英雄只是特定時期的一個虛構(gòu)等等,這種建構(gòu)表達了作者強烈的批判現(xiàn)實的欲望。但另一方面,在回憶的時候,噴薄的激情、殷切的希冀、深切的傷感、抗爭的意志像火山一樣爆發(fā)出來了。
常 芳:讀房偉的小說,帶來一種快意恩仇的心靈的沖擊??吹椒總サ摹队⑿蹠r代》,就想到了王小波的《黃金時代》。我也在工廠呆過,房偉小說里的故事在我們那里也在發(fā)生著。90年代,房偉小說里的主人公拿著一把殺豬刀不是在殺豬,而是在捅這個時代。副線“打虎記”的介入,讓我們感到人物之間的互相交織。兩個文本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但人物在性格和精神方面是互補的。這種交叉和互補更體現(xiàn)了時代給我們的荒謬性。小說的人物不僅僅是對自身青春歲月的悼念,也是對90年代,對一個時代的悼念。
王方晨:房偉的《英雄時代》,既是2012年度全國文壇中寫得最好的小說之一,也是我所期望讀到的最好的小說,這點毫無疑問?!队⑿蹠r代》符合我所認為的所有優(yōu)秀小說的標準。藝術(shù)形式上,富有探索性。語言運用非常嫻熟,從評論家、詩人向小說家的轉(zhuǎn)換非常成功、自然。另外《英雄時代》有一種非常獨特的小說氣質(zhì),文本中充分體現(xiàn)了一種自由精神,這也是優(yōu)秀小說要具備的前提。同時,小說還有著豐富的思想性,內(nèi)涵豐富。小說雖然寫的是青春記憶,但賦予了一種普遍性,足以涵蓋整個人生的每個階段。小說中有兩個非常獨特的意象,一個是屠宰廠,很普遍的。一個是主人公劉建民的名字,或許正是“賤民”的隱喻。因為被踩得太低太低,才有了近乎癡狂的幻想。房偉小說中的人物明知弱,而自視強。房偉寫《英雄時代》,因為那段過往的歷史在他心里放不下,現(xiàn)在房偉寫出了這么優(yōu)秀的作品,用作品做了徹底、爽透的闡釋,房偉就可以放下了。
張建波:房偉雖是學院派,但聊天的時候講到某個故事,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能否寫入小說。還有,房偉是一個真性情的人。他這本書給我的感受是,它更像是一個時代的沉思錄,我們都是70后,房偉把整個時代進行沉淀,然后再進行表達。小說人物會以不同的姿態(tài)浮現(xiàn)在我腦海當中。有很多細節(jié)我印象深刻,比如農(nóng)村和工廠打架的情境,既寫出了劍拔弩張,又是一種旁觀者??偠灾?,在當時那樣的苦難里,正是由于對文學的熱愛,他才能寫出這樣一部作品。
魏 新:房偉打破了評論家和小說家的界限,這是一部評論家的小說。我想到了馬原的《牛鬼蛇神》。房偉寫的是英雄時代里的牛鬼蛇神,馬原寫的是牛鬼蛇神們所處的所謂的英雄時代,這也是一種機緣巧合。在房偉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有一個“屠”字始終伴隨著他。從南京大屠殺到屠宰廠,不管是小說還是評論,都體現(xiàn)出了這樣一種特質(zhì)。另外,王小波對房偉來講,就像一位從未謀面的精神導師,深深影響著他。但我覺得王小波在寫小說方面還是有些問題的,他真正寫的好的是他的雜文。通過《英雄時代》的文本和思想,我感覺具備了向經(jīng)典挑戰(zhàn)的條件,或者說一種勇氣。
周 習:對這部小說第一個印象是,不讀不快,淋漓盡致。小說里人物塑造的生活特別鮮活,栩栩如生。主角劉建民是這樣,里面的一些配角,像胡美麗、二妞,也是活生生的。第二,房偉講故事的語言生動,在輕松幽默中隱藏著令人思考的東西。第三,房偉將故事設(shè)置在屠宰廠,通過對屠宰廠的描寫,展現(xiàn)了那個時代。
韓雙嬌:房偉老師的作品給我們的文壇帶來了一種新氣象。房老師要建立一種清新、剛健的文學理想和文化氣息?!队⑿蹠r代》一方面兼顧了文學的純粹性,另一方面走向了一種非常廣闊的格局,就是一開始就采用吉版圖書這樣一種很好的商業(yè)平臺去進行一種社會化的推廣和營銷,在文化相對保守的山東,這都是非常有益的嘗試。小說的嘗試又不止于此,如他的小說結(jié)構(gòu)采取了雙線型,一方面描寫紙醉金迷的汴梁,一方面寫上世紀90年代人被逼在生活角落里的肉聯(lián)廠。通過這兩種的對比告訴我們生活不只有眼前的卑微和茍且,生活還有詩和遠方。這種清新、剛健的文學理想非常打動了我。
吳永強:房偉老師對潘金蓮的解讀很深刻,是我看到解讀潘金蓮最深入的?!段也皇桥私鹕彙分信私鹕徶皇且粋€外在的形象而已,與小說本身無關(guān)。房偉老師的小說具有一種草莽精神,能看到主人公對于《巨人傳》或是城堡的一種想象。
宋 嵩:我讀這部小說的時候,拋開小說反映的背景,把小說看成關(guān)于告別的小說。小說剛開始是劉建民剛大學畢業(yè),進入肉聯(lián)廠,是從一個告別學生時代轉(zhuǎn)向職工的過程。小說發(fā)展到最后,劉建民要告別自己在肉聯(lián)廠的生活去尋找新的生活,所以才會出現(xiàn)拿著刀去追副廠長的情節(jié)。我覺得房偉老師的小說突出要表現(xiàn)一種迷茫的心態(tài),因為小說一個細節(jié)寫到,劉建民休息的時候,會騎一輛山地車到肉聯(lián)廠周圍的農(nóng)田里面去,也許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真正找到心里的平靜。我認為這部小說體現(xiàn)的是不得不告別,告別以后能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后是不是還要再一次告別。在這個小說里面房老師不僅是向王小波致敬,也是向莫言致敬。莫言無拘無束的想象力在房老師的小說里得到了繼承和發(fā)揚。
嚴 冬:《英雄時代》一經(jīng)出版,就受到讀者和評論家的關(guān)注,說明好的作品絕對不會被埋沒。我為房偉感到高興,對它的閱讀將會是反復的,因為它有趣而深刻。
房 偉:其實一個小說寫完了就是一個離開作者的過程。至于我能不能延續(xù)這條創(chuàng)作的路,對于我也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zhàn)。但如果將來我有表達的需要、表達的沖動,我也許會繼續(xù)寫下去。
(錄音、文字整理:喬宏智)
本欄責任編輯: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