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中國古鎮(zhèn)古村,每個人的腦中都會冒出一串,麗江、束河、陽朔、鳳凰、烏鎮(zhèn)、周莊、同里、甪直、宏村、西遞、李坑、曉起、南潯、西塘,十名開外也輪不到安仁。但如果換個提法,安仁將從因過度開發(fā)而同質(zhì)的各色古鎮(zhèn)中脫穎而出,毫不遜色:劉文彩莊園、建川博物館——是識別安仁的兩張名片。如果沒有劉文彩和樊建川這異代的兩個人,安仁不過也是川西一例的老公館、舊建筑群落,“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有了劉文彩和樊建川,就有了超越安仁超越四川彌漫中國的60多年的兩段記憶。
去年歲末參加華文名博論壇再度赴川,意外造訪川西古鎮(zhèn)安仁、平樂。安仁保存完好的20多處老公館中,每一處宅邸都有它綿長的故事,但首屈一指的,無疑要數(shù)大地主劉文彩的水牢、收租院。劉文彩在主流話語中長期與黃世仁、南霸天、周扒皮并肩,是土豪劣紳的典型,販鴉片、賣軍火、喝人奶、霸人房,無惡不作,驕奢淫逸。然而在意識形態(tài)淡化之后,也有一些資料顯示,反動分子劉文彩卻也修路辦學、樂善好施,是熱心地方公益的“劉大善人”,與先前的“劉老虎”相去霄壤。參觀劉氏莊園,正好可以近距離觀察、回溯這一段歷史記憶。
莊園規(guī)模龐大,青磚灰瓦,典型的川西建筑群落。導游說,劉文彩的莊園是隨擴隨建,買到一塊地就建一處園子,所以沒有什么規(guī)劃章法,里面錯綜復雜,容易迷路。內(nèi)院、五個姨太太的臥房、東西客廳、花園這些建筑盡管依然或精致或典雅,但遠不及傳說中的“水牢”讓我感覺好奇?!八?strong id="2LXSglh4sRDlziWSuigp6w==">”在莊園西側(cè),離劉家風水墩數(shù)步之遙。那是個面積狹小的地下室,像農(nóng)家的小菜窖,旁邊的牌子上寫著鴉片儲存室。50多年前,“水牢”因為冷月英的敘述,而全國知名,她稱自己在舊社會因為欠劉文彩5斗2升租子,坐了9天水牢。冷月英因此成了控訴劉文彩的典型,文革中,她四處去做憶苦思甜報告,到1977年,作報告千場,聽眾達到百萬人次以上。雖然后來證實“水牢”不過是劉文彩儲存鴉片的地方,但“水牢”依然是惡霸地主劉文彩身上一張扯不掉的標簽,粘在許多中國人的記憶里。正因為如此,莊園摘去“水牢”的牌子,等于是對記憶的二次“傷害”。比水牢更有名氣的是收租院,114個反映地主對農(nóng)民殘酷剝削的泥塑像在新中國美術(shù)史上轟動一時——那一張張苦大仇深的面孔,無奈、焦慮、憤怒、反抗,分布在老人、孩子、婦女、壯丁的臉上,表情和神態(tài)稱得上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據(jù)說《收租院》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過收集地主剝削農(nóng)民的材料,反復切磋提煉,確定交租、驗租、風谷、過斗、算賬、逼租、反抗幾個片段,接著請縣川劇團排演,定格動作,制成照片,跟著請農(nóng)民模特實地做動作,最后由美工人員制成與真人等大的泥塑作品。這些建立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的作品,活靈活現(xiàn),它們無疑具有一定的藝術(shù)價值,塑造它們的人無疑是巧匠甚至稱得上是藝術(shù)家。如果他們現(xiàn)在站在自己的作品前,會有怎樣的感慨呢?
如果說劉文彩莊園的水牢和收租院是在虛構(gòu)記憶,與之相對應的,樊建川的建川博物館則是在打撈真實。安仁的建川博物館聚落是目前中國最大的民間博物館群,從抗戰(zhàn)、文革、民俗到地震系列20多個展館,呈現(xiàn)百年中國影響最為深廣的事件。如館主自白中所言:“為了和平,收藏戰(zhàn)爭;為了安寧,收藏災難;為了傳承,收藏民俗……文物會說話,讓歷史告訴未來?!贝ㄜ娍箲?zhàn)館、飛虎奇兵館,走進一個個展館,接觸一件件藏品,就直觀走入那一段歷史。印象最深刻的,是正面戰(zhàn)場館進門兩面墻壁上206位殉國將軍的遺照,同行者久久在英烈相前徘徊致敬?!懊恳粡埗际敲餍悄槨?,臺灣女作家陳念萱的話激起大家的一致認同。沒錯,那老舊的黑白照片,張張英氣逼人,眉宇間是掩不住的高貴,讓人覺得踏實安心。鐘章印館,那一面面老式鐘表墻、密集的毛主席印章,呈現(xiàn)的是另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把睦寺?,真誠的荒謬,盲目的熱情,是否真的退潮了呢?中流砥柱館、正面戰(zhàn)場館、川軍抗戰(zhàn)館、飛虎奇兵館、將士群雕、老兵手印廣場、紅色年代、知青生活館、汶川地震館……告訴我們,中國走過了什么樣的路。有這樣的擔當,有這樣的情懷,安仁不俗。在千鎮(zhèn)一面的旅游熱潮中,安仁有資格從容腳步,讓“博物館成為一種生活方式”,讓“時間在安仁安頓下來”,讓人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