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多感慨“人生易老天難老”。吾突萌奇想:天為何難老,而人生為何易老?毛主席有詞云:“天若有情天亦老”。原來,天之所以難老,乃因其無情;人生易老,乃因其有情。人能為求不老而無情嗎?否!人若無情,將不成其為人矣!吾雖老然不悔“有情”矣。
此乃一段浪漫的文學式議論。其實,天之難老,乃因其無限,迎不見其始,隨不見其末。人生易老,乃因人生有限。不過,人之有情,確是人異于天地及世間萬物之處。人之情頗豐富,儒家有喜、怒、哀、懼、愛、惡、欲;醫(yī)家有喜、怒、憂、思、悲、恐、驚。各家之說有同有異,總括為“七情”之說。七情,不可謂少,概括也不可謂不周。然吾總覺得有一種情——“體念”、“體諒”之情,未在七情之中,起碼,吾不知該含在七情中的哪一情內。
也許,有人認為“體念”、“體諒”不在情之內,但吾以為此乃一種情,而且在人與人相處時不可缺少。
工作中常有這樣的事,事情發(fā)生了,當事雙方均氣不順、心不平,看法多多,以致影響關系,不利工作。一次,單位有一個去江南辦事的美差。領導想,某同志工作十分辛苦,也極少有機會外出,于是派其前往。不料這位同志不冷不熱地說:如此美差,領導何不親往!領導未露聲色,心中卻頗懊惱:此人為何如此不識好歹!那位同志胸中也不快:領導也太不近人情!原來,那位同志的母親千里來探望兒子,母子多年未聚,他不愿在此刻離母外出。本來是一件好事,弄得大家都不痛快。
這位領導一家在京,對千里思親之情恐無深切感受。若換個位,站在那位同志的角度設身處地地想想,也許就不會派他外出了。同樣,那位同志也換個位,自己若是領導,派這趟差意在何為,也就不難理解,當然也就不會冷眼相加了。
還有一次,甲處長找乙處長談工作。因事情有些急,甲處長風風火火。不料乙處長正準備出門,說了聲:“我父親有急事,回來再說吧!”扭身便走了。甲十分生氣:什么急事能急過工作?太不分輕重了!于是對乙心存芥蒂。乙知后也十分不快,傷不在你身上,哪知疼痛!原來那日乙的父親突發(fā)急癥,需馬上住院。若甲能換換位,定能體念乙之所為在人情之中。反之,若乙能站在甲的立場想想,對方是為了工作,于情況不清,多解釋幾句定會得到諒解。
這樣的事,在工作中俯拾皆是,在生活中就更多了。
吾青年時離家進京求學,畢業(yè)后輾轉口外、東北、北京多年,好不容易在京落腳。老家慈母早逝,父親年近八旬,足未出百里之外,更未見過孫子。于是,吾將老父接來北京一聚。兒、媳孝順、孫子可愛,自有一番天倫之樂;京都名勝多多,景色宜人,當然別有情趣??蓻]過多少時日,父親便張羅回老家,兒孫相勸挽留,他仍執(zhí)意要走。余與妻均不解:難道我們有怠慢之處?北京不好玩?
后來我們才知曉老父的心意。在京兒孫繞膝,天倫之樂融融,然大家上班、上學之后,老父一人在家,又語言不通,與坐牢差別不大;京城雖繁華,然車水馬龍,時時喧鬧,處處擁擠,哪似江南小鎮(zhèn),山青水秀,恬靜優(yōu)雅;京城人雖多,然左右不相識,更無往來,哪似在家鄉(xiāng)三五老友或清溪垂釣,或茶館談天,情趣濃濃!
若換換位,為老父想想,就不難理解他老人家的作為了。
吾常暗忖:若遇事能多些“體念”之情,換換位站在對方立場上想想,那將會增添幾多相互體諒,減少幾多不和諧!換位思考并不難,卻為何常常難以做到呢?吾不止一次問自己,思來想去,力圖找到些許答案。
吾以為,不知是天性,還是一種思維習慣,人在世上總有一種“內向力”,總希求萬物皆備于我。欲他人為我所用者眾,愿我為他人所用者鮮;企他人知我者多,求我知他人者寡。及至為人處事,總以為自己為最善、最上,用己之尺度量他人之長短,極少以他人之衡來權自己。更有甚者,總企求用己之面貌復制他人。不是嗎?父母在按自己的面貌、標準復制子女,老師在按自己的樣子復制學生。自己深沉內向,則要子女、學生像小大人似的。學生、子女若是活潑些,則被指責為“瘋瘋癲癲”。反之,自己活潑外向,則要求子女、學生也風風火火、愛說愛唱。若子女、學生內向些,則被指責為“悶葫蘆”。父母、師長如此作為時,恐根本沒想過子女、學生的感受。
因此,吾以為,要做換位思考,多具“體念”之情,僅僅從方法上去改變,是難以持久、自覺的,必須跳出自我中心,做到時時、處處心中不僅有自己,也有他人。賢者更應先有他人,后有自己。做到這點,方能遇事想想他人。
孔夫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講了幾千年。在文革風暴中被狠批了一陣子,說此論是“階級斗爭熄滅論”、“敵我不分”,“放棄專政”。其實,吾以為夫子所言,本為處理人際關系,主要不在為政。按常理而論,這是一個人應該做到的,總不能把過錯都推給他人,把臟水都潑到人家門口吧!
不過,吾以為夫子此語雖然在理,卻仍有些以我為中心的味道。是否施于人,僅以己之所欲與否為準,這不是以我為圓心么?若再前進一步,境界就更高一層了。是否施于人,不僅要視己之所欲與否,還應換位想想:若我處于對方位置,是否所欲。倘能如此,則既以己之好惡為念,又從對方的實際出發(fā),豈不更善!
有人說趨利避害、為己著想是人之本能。果若如此,那么體念別人、替他人著想,則是高于本能的理性了。吾以為,人之所以為人,主要不在其本能,人之本能與其他高等動物幾近。理智、人情等本能之上的東西,乃人與其他高等動物的重大區(qū)別。多一些體念他人之情,多一些為他人著想之理性,是向“真人”大大進了一步。
睜眼所見,人與人之間——親人之間,同志之間,上下級之間等等,許多芥蒂、不和、矛盾,常因不體念、體諒對方而起。若大家都多些體念之情,遇事換位想想,多以他人為念,我們的生活、我們的社會,定會增添許多和諧。“人生易老天難老”,那是沒辦法的事。然讓有限的人生更高尚些、更有意義些、更多情些,卻是“事在人為”。希望他人體念你嗎?你先去體念他人吧!人互為念,生活定會更加美好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