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既是國王擁有權(quán)力的象征,也是政治家展示手腕的場所。哪些人一起用餐、賓客的座位、宴席上的菜品,都有著強烈的政治寓意。
在《權(quán)力的餐桌》里,仔細研究“餐桌政治”的法國學(xué)者讓-馬克·阿爾貝說:“國王和屬民建立關(guān)系要通過很多途徑,其中之一就是飲食……今天的國家元首代表國家,他的行為必須與國家合拍。吃飯的時候,他既不能狼吞虎咽,逞一個饕餮的威風(fēng),也不能吃得過于簡單,那樣給人的感覺好像一個過于寒磣的糟老頭子?!?/p>
吃什么,絕不是個人喜好那般簡單。從人類漫長的關(guān)于吃的歷史中,你能看到的不僅是美食,更有政治,或者說,權(quán)力的變遷。
古希臘的斯巴達和克里克島,年輕人出席聚會,表明他具有了公民權(quán);中世紀的騎士們在授銜后聚餐,以示群體之間的團結(jié)信任;巴士底獄的監(jiān)獄長曾經(jīng)邀請圍攻監(jiān)獄的群眾代表一起進餐,以圖給“革命”留有商量的余地;美國餐桌上的德國泡菜,曾被改名為“自由卷心菜”;薩科奇在20國峰會晚宴上遲到,成了一件國家大事;為贏得更多草根選民的支持,奧巴馬在白宮的花園里暢飲啤酒……
餐桌既是國王擁有權(quán)力的象征,也是政治家展示手腕的場所。哪些人一起用餐、賓客的座位、宴席上的菜品,都有著強烈的政治寓意;在不那么奢華卻氣氛融洽的宴會上,兩個著名的老饕——赫爾穆特·科爾和弗朗索瓦·密特朗,平息了法德這兩個歐盟大國可能出現(xiàn)的緊張關(guān)系;喬治·布什用法國炸薯條、雅克·希拉克用加利福尼亞紅酒,巧妙填平了美法之間的隔閡;英國農(nóng)業(yè)大臣約翰·格默在“瘋牛”鬧得正歡之時,讓女兒在攝像機前大嚼三明治……
當(dāng)然,不是所有掌權(quán)者都對氣派非凡的宮廷宴會感興趣,比如拿破侖,這位矮個子的法蘭西帝國統(tǒng)治者,就更愿意和士兵們一起分吃土豆。一個習(xí)慣于站著狼吞虎咽,隨便擦手指頭——不是在桌布上擦,就是往自己衣服上抹的人,肯定對繁瑣的宴會禮儀深惡痛絕。約瑟芬皇后堅定地站在了丈夫一邊,按照刻薄者的說法:“這個長著蛀牙的克里奧人,企望遮蓋上她那口難看得可怕的壞牙齒?!笨蛇@并不妨礙他們對“餐桌政治”的偏愛。
“把飯菜弄得像樣一些,你們要掙一個花兩個,不夠了去借,我最后結(jié)賬?!薄麑ψ约旱耐饨淮蟪妓欣收f。這恰恰是后者最擅長的事情。有人問塔列朗:怎么才能在1814年的維也納會議上,為法國爭得更多的權(quán)利?這位諳熟“餐桌政治”的幕僚回答:需要更多燉鍋。
在法國大革命時代的各種斗爭中,塔列朗是獨一無二的不倒翁。從路易十六的朝廷,到督政府時代、執(zhí)政府時代、拿破侖帝國,一直到復(fù)辟后的波旁王朝和路易·菲力普的君主立憲政體,他都以各種宴請,換取了自己輝煌的政治生涯。
御廚安托南·卡萊姆需要適時登場了,他可是“餐桌政治”不可或缺的幫手。
英國演員兼作家伊恩·凱利,為我們講述了這位第一名廚的故事。妙趣橫生的《為國王們烹飪》,可以看作是《權(quán)力的餐桌》的典型案例和趣味解讀。
盡管“政治變色龍”塔列朗并不討人喜歡,不過,凱利說:“即使原先厭惡他的人,在見過他本人,尤其是享用了他家的廚師安托南的宴席之后,很少有人會再討厭他。”
安托南服務(wù)過的君王包括法國皇帝、英國攝政王、俄國沙皇——他既是國王餐桌的締造者,也是權(quán)力政治的見證人——甚至有人說,退位談判前,他曾替塔列朗給俄羅斯外交官暗送照會。
支配國家命運的大事,就這樣在餐桌上解決,連拿破侖退位也不例外——東征俄羅斯的失敗,使得他不得不放棄統(tǒng)治權(quán)。那個改變法國政局的夜晚,使節(jié)們頻繁進出外交大臣的官邸。拿破侖派來的秘使在二樓與沙皇談判,為他的繼承人羅馬國王爭取攝政權(quán);塔列朗與代表波旁皇室的維托爾男爵在樓下會晤。進退維谷的沙皇迅速尋找著對策,他并沒有把酒杯舉向權(quán)力相爭的任何一方,反倒建議為廚師之王——安托南敬酒。
兩個大人物,一個臺前,一個幕后,配合嫻熟,相得益彰,共同演繹著美食與權(quán)力的共舞。
國王的餐桌上,美食從來都不是簡單的吃。從古至今,不管是國王還是元首,都在通過飲食傳達自己的政治信息。即使在健康備受關(guān)注的現(xiàn)代民主國家,如果哪個政治家不能喝酒,或者“吃不動”一桌豐盛好菜,依然不受選民喜歡。食品與權(quán)力的關(guān)系就這樣密不可分?!皻W洲選舉中,布魯塞爾成了所謂消毒廚藝的游說場所。同樣,對于食品的恐懼,不管是事出有因,還是空穴來風(fēng),都經(jīng)常成為政治家的工具……食品成為政治討論的中心,在‘劣質(zhì)食物’和轉(zhuǎn)基因的問題上,或涉及桃紅酒地位的時候,食品就是政治”。
不過美食的制造者——御廚們在意的只是他們的烹飪藝術(shù),并且不惜為此獻身。
安托南最終死于慢性一氧化碳中毒,被“他天才的火焰和烤肉的木炭燒成了灰燼”。摩根夫人說:“和廚師瓦泰爾一樣,安托南由于巨大的精神焦慮和身體的極度疲乏,將死于榮譽戰(zhàn)場上?!?/p>
在為路易十四烹制宴席時,瓦泰爾發(fā)現(xiàn)準(zhǔn)備的海鮮數(shù)量不夠,極度焦慮恐慌而自殺。那些讓他“丟盡臉面”的魚,在他拔劍自盡時,其實已經(jīng)送到。
權(quán)力的餐桌依舊延續(xù),美食也在代代相傳。安托南烹飪書里的那些菜品,對于21世紀的美食愛好者過分奢侈。然而,“他的靈魂仍然在最簡單的、最純潔的沙司上徘徊,在巴黎糕點店布置精致高雅的玻璃窗里徘徊。”
(作者為《中國青年報》評論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