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烽煙，芳草正娉婷

在遇到向萍婷之前，我從未想過，我脆弱的生命，居然也可以如此奢侈。

1991年出生的我來自四川省眉山市丹棱縣，2011年7月考入四川省衛(wèi)生學院藥劑專業(yè)，擔任班長。

2011年國慶節(jié)前夕的一天中午，我站在教室外，看對面教室里一群學姐排練節(jié)目。我羨慕她們，可以如此自由自在地舞動青春，不像我，因為有一顆與眾不同的脆弱心臟，從來不敢運動，還得提防時刻都會造訪的“死亡襲擊”。

心尖肥厚性心肌病，一種罕見而兇險的心臟病，在全國只有50多例。這種至今無法治愈的疾病，相繼奪走了我爺爺和父親的生命，我12歲時也被查出此病，被醫(yī)生斷言只能再活兩年。在毫無征兆地“猝死”過無數(shù)次后，我對醫(yī)生的話深信不疑。兩年后，我不忍看見母親因為我的病繼續(xù)傷心，便背著她，向華西醫(yī)院寄去一封信，承諾死前將自己的身體和所有器官捐獻給國家，一來是為了讓母親的愛子之心有所寄托，二來希望專家能通過解剖我的心臟，找到破解這種“心魔”的方法。

沒想到，這封信竟引起了世人的關(guān)注。在眾多專家中，成都第二人民醫(yī)院心內(nèi)科主任醫(yī)師劉劍雄尤其熱心，他是真正把我的病當做“心魔”來攻關(guān)的人，在他的持續(xù)攻研下，我的病情奇跡般地得到了控制，并得以重返校園。

我深知，我的心臟里埋著一顆定時炸彈，而我無法預(yù)知它何時被引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生命里，活出無限的精彩。我學習吉他、電子琴、鋼琴；高中時，我組建了一支在家鄉(xiāng)小有名氣的樂隊，給各種慶典助興；后來，我又考上了大學。

我以為我可以此生無憾了，直到看到對面教室里那個妙曼的身影，才頓悟到，我這烽煙彌漫的生命旅程里，還應(yīng)該有一叢芳草才算完整。

她是領(lǐng)舞，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青春魅力，令我陶醉得想落淚。我那顆脆弱的心臟，第一次因為一個女孩而顫動。一連幾天，我都準時地出現(xiàn)在教室外，一面假裝曬太陽，一面期待她的出現(xiàn)。

抱著“給生命一個交代”的悲壯想法，我決心去追求她。我托最好的室友朱吉幫我打探她的情況。很快，情報收集到了：她叫向萍婷，與我同齡，明年畢業(yè)，也是班長，還是班花，身邊有很多追求者。

朱吉對我好言相勸：“班長，你還是保重龍體吧，向?qū)W姐太優(yōu)秀，我怕你傷不起?。　?/p>

我最討厭別人憐憫我的身體。這天，對面教室再次排練時，我徑直走了過去。我的出現(xiàn)，讓一幫女生竊笑不止，唯有向萍婷淡定自若。排練間隙，她微笑著走近我：“這幾天，你一直在對面看，今天終于肯過來，一定有建議要給我們提吧？”

我的臉一下紅了，怪不得她們會竊笑，原來目標早暴露了。好在向萍婷的話給了我臺階，我以前組建過樂隊，有演出經(jīng)驗，我提出的建議，她們覺得很專業(yè)。我被允許以后天天去指導(dǎo)她們……

那個周末的晚上，女生樓下集聚了很多等待女朋友的男生，我夾在當中。只是，我知道，我和他們不同，他們有約在先，而我必須呼喚，我要等的女生才會走下來。我鼓起勇氣高喊：“向萍婷！向萍婷！……”

一會兒，我看見美麗的向萍婷被一幫女生推了出來。她的臉上泛起了好看的紅暈。

那天晚上，在明亮的月光下，我大膽地牽起了她的手。

生命險灘，能否峰回路轉(zhuǎn)

我戀愛了。我只是想一了心愿，嘗一回愛的味道，就知足了?？扇缃裨竿堰_，我卻不肯清醒。沒有人知道我有多留戀向萍婷的目光，每當她的目光投過來，我就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這年寒假，我回家過年，母親很驚訝我有這么好的精神，我得意地說這是愛情的力量。母親嚇了一跳：“愛情？你可別害了人家姑娘，你告訴姑娘你的情況了嗎？”我把自己的打算告訴母親：“不用告訴了，她就要畢業(yè)了，就讓我再享受一學期戀愛的滋味吧。”說完，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母親頓時明白了，她知道我陷得有多深，嘆聲連連。

都說校園愛情邁不過校門，我以為向萍婷一畢業(yè)就會和我分手。2012年6月底，在她畢業(yè)前夕，我請她吃散伙餐。我故意想做得灑脫，可我對她的不舍一定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向萍婷卻沒心沒肺談笑自如，還說父親在老家德陽給她聯(lián)系了一家好單位，我頓時心如刀割。冷不丁，卻聽見她在問我：“你說，要是我爸知道我拒絕回德陽而要留在成都全是因為你，他會不會氣得撞墻？”

向萍婷的話，讓我欣喜若狂，原來她從來沒想過要和我分開！可隨即，母親的話響在耳邊，是的，我不能害了她。我決心將我的兇險病情告訴她?？晌覄傄婚_口，她就笑著打斷了：“別說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讓你寢室的哥們來刺探情報的時候，他就將你的病情告訴了我，希望我不要傷害你，可我發(fā)誓，我們相愛，與這無關(guān)。我愛你，也愛你脆弱的生命?！?/p>

我驚呆了。怕她對此病了解得太膚淺，就再三強調(diào)：我的病是基因遺傳，所以我即使結(jié)婚也不能生育后代；最要命的是，我的病在全世界都無法治愈，這幾年只是暫時得到控制，一旦復(fù)發(fā)，可能就是我生命的終點。而且我將發(fā)病時的狀態(tài)描述得足夠恐怖：“你知道嗎，最長的一次暈厥時間長達十多個小時，沒有任何意識，與死人沒有兩樣……”

美麗的萍婷確實被嚇壞了，她哭著求我別再說了：“我求你以后都別再說了，我說過，我愛你，與這個無關(guān)。你要是也愛我，請相信我！”

這個夜晚，我見識到了紅塵里最勇敢最澄澈的愛情，而我，一個隨時會死去的人，竟成了主角。我那么的不幸，卻又那么的幸運。

萍婷畢業(yè)后，進入到成都錦江區(qū)一家藥劑公司做藥劑師。每個周末，她都會煲了營養(yǎng)湯，做我喜歡的菜，叫我過去吃。有時，她甚至會送到我的寢室里來，羨煞了一幫光棍哥們兒。

是萍婷的愛，讓我明白，脆弱的生命也可以如此貪婪。就像歌中唱的那樣，我可以“把每天都當成末日來相愛”。

我的“世界末日”，終于還是來了。

2012年11月9日中午，我去食堂的路上，突然眼前一黑暈厥在地……醒來后，我看到身邊圍滿了老師和同學，還有一輛120救護車。醫(yī)生已經(jīng)對我采取了急救措施，告訴我暈厥了40多分鐘，然后把我抬上救護車。這時，我看到了飛奔而來的向萍婷，是寢室里的哥兒們在我發(fā)病后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了她。她的眼淚，像小溪，從她的臉，淌到我的臉。她握住我的手，那么用力，生怕一松手，我就會被死神奪走。

我努力笑了笑：“沒關(guān)系，這次算輕的，才40分鐘。離我的最高紀錄10個小時，還差得遠呢?！?/p>

然而，我的樂觀，無法改寫命運的宣判。我被送進了成都第二人民醫(yī)院，這些年一直把我的病當做課題來攻研的心內(nèi)科主任劉劍雄，給我做了詳細的檢查。結(jié)果是，我的心尖部心肌比幾年前又增厚了不少，已是正常人的4倍，導(dǎo)致心腔太小，泵出的血液根本無法支撐我的大腦需要。唯一的辦法，就是用手術(shù)的方式，切掉心室內(nèi)壁的肥厚部分，但是風險極大，而且治標不治本，以后還會增厚，手術(shù)費也需要十幾萬元。

我平靜地接受死神的宣判，我對劉主任說：“謝謝您這些年來給我治療，讓我多活了幾年。我不想再手術(shù)了，只想再正式簽一個協(xié)議，捐獻我的身體和所有器官，一了夙愿?！?/p>

我真殘忍，說這些話時忽略了向萍婷還在身邊，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這時，母親也趕來了。她心疼地給萍婷擦掉眼淚：“好姑娘，謝謝你照顧我兒子，只可惜，邱實沒這個福氣，不能讓他再害你了……”

萍婷卻倔強地說：“不，我要和他在一起。”母親沒再勸她，長嘆了一口氣。

在萍婷的“強迫”下，我繼續(xù)住在醫(yī)院等待手術(shù)。她則請了長假，發(fā)動同學、朋友、同事，為我募捐。為了讓我開心，她還給我淘來一把二手吉他。我的歌聲總會吸引無數(shù)的病友，每每這時，萍婷就顯得尤其高興。

“長亭外，古道邊，尋夢的人路遙遠，只為那一朝芳草碧連天?？嗯c樂，彈指間，就算千里是烽煙，我相信一切有峰回路轉(zhuǎn)……”一曲《芳草碧連天》訴盡衷腸，只可惜，生命已墜入險灘，縱使芳草碧連天，只怕也難峰回路轉(zhuǎn)。

苦與樂彈指間，愛要這樣貪婪

我的預(yù)感很快被證實。11月15日，劉劍雄主任在給我的心臟做進一步檢查的時候，我又一次暈厥……

事后，劉主任告訴我，這次幸好是在醫(yī)院發(fā)病，要是在其他地方，我斷斷不可能再搶救回來。他還查出了更可怕的結(jié)果：我不光心尖肥厚到了極限，而且還并發(fā)了惡性心律不齊。這意味著，即使做手術(shù)，也毫無意義。

我依然很平靜。我能做到這一點，不是因為我能割舍一切，而是覺得我已經(jīng)夠貪婪了，命運賦予我這般脆弱短促的生命，而我還是擁有過那么多的精彩，能用一場純凈的愛情給生命畫上句號，我何憾之有！

可向萍婷顯然比我更貪婪，她一定要和死神搶奪愛情。她去找了劉劍雄主任?；貋淼臅r候，她的臉上帶著欣喜。我實在無法想象，都到這個地步了，她還能給我?guī)硎裁春孟ⅰ⒅魅胃嬖V她：我的病雖然無法治愈，而且喪失了做手術(shù)的意義，但還是有一個辦法可以延長我的生命，即給我的心臟安裝一個“自動復(fù)律除顫儀”。這樣，我一旦發(fā)病，除顫儀就會自動啟動，第一時間進行搶救，不至于讓我呼吸停頓。但是我的病已經(jīng)太嚴重，國內(nèi)的除顫儀起不了作用，唯一的辦法就是從美國引進一臺，這需要10萬美元，手術(shù)費還需要幾萬元……

我苦笑，摸摸她的頭：“傻姑娘，別去折騰了，我的病已經(jīng)將母親拖得半死，我不忍心，何況，這是根本不可能籌得到的天文數(shù)字……”

我的話提醒了萍婷，她臉上的喜色一掃而光。

我怎么也沒想到，第二天，萍婷卻給我?guī)砹撕孟ⅲ涸谒难肭笙?，劉劍雄主任已答?yīng)嘗試給美國這家器械公司發(fā)一封函，讓對方盡可能地降低價格。

我對此并不樂觀?？缮類畚业钠兼?，卻愿意付出一萬倍的熱情去捉住這個機會。這天晚上，她伏在我病床上，流著淚寫了一夜的信，30多頁，寫我們相愛的經(jīng)歷，寫她對我刻骨的愛，包括對我脆弱生命的熱愛。目的只有一個，請大洋彼岸的美國人民，救救她的愛人，救救她的愛情！她說，“他要是死了，我的愛情也死了……”

這封沾滿萍婷淚水的信，連同劉主任的函，被一同發(fā)往了美國。

萍婷如此愛我，我不敢再抱絲毫的消極思想。我和她一起祈禱，期待著大洋彼岸傳來的消息。

11月24日，一個像做夢一樣的好消息從大洋彼岸的美國傳來：鑒于對心尖肥厚性心肌病所做出重要貢獻的劉劍雄主任親自出面斡旋，并感動于我和向萍婷感天動地的愛情，這家醫(yī)療器械公司承諾免費捐贈一臺植入式自動復(fù)律除顫儀給我！

我和萍婷喜極而泣。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對她的感激。只是暗自要求自己，應(yīng)該像她愛我那樣，貪婪地愛她——我要頑強地活下去，永不言死！只因萍婷說過，我活下去，我們的愛情才能活下去。

12月1日，除顫儀從美國運到成都。

12月3日，劉劍雄主任決定為我做手術(shù)，將除顫儀植入我的體內(nèi)。術(shù)前，劉主任告訴我，這個手術(shù)本身同樣存在很大的風險。于是，下午4點，在我的執(zhí)意要求下，醫(yī)院讓成都市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送來了《無償捐獻遺體協(xié)議書》。簽字后，我對向萍婷說：“如果手術(shù)失敗，并不代表我死了。如果醫(yī)學界能夠通過我的遺體，找到治愈此病的方案，那么以后每一個被治愈的心尖肥厚性心肌病病人，都是我的化身，我的魂靈會寄托他們身上繼續(xù)愛你?！?/p>

我不知道萍婷聽進去沒有，可以確定的是，在手術(shù)室門關(guān)閉的那一刻，我再沒有絲毫的遺憾。

慶幸的是，手術(shù)很成功。我又一次趟過生命險灘。三天后，我被轉(zhuǎn)入普通病房。萍婷晝夜守在我身邊，貪婪地享受著每一寸光陰。直到這時，她才告訴我：其實，即便如此昂貴的除顫儀，也同樣不能讓我一勞永逸地活下去。除顫儀也是有生命的，救我一次，它自己的生命就會縮短一次。一個除顫儀只能救我5次，之后就必須更換新的除顫儀。

我并不沮喪。我懂她，她之所以告訴我這個秘密的目的，是要我活得再貪婪一些，要頑強地為明天的明天而活，為下一個、再下一個除顫儀而活……

2013年6月15日，在萍婷的精心照料下，我提前出院，回老家眉山療養(yǎng)。直到這時，她才安心地回公司復(fù)工。

向萍婷陪我闖過了生命中最艱險卓絕的難關(guān)，眼下，她也有一道難關(guān)需要我陪她去闖——說服她的爸媽接受我。萍婷是父母的獨生女兒，她知道父母絕對不會同意她跟一個隨時都會死亡的男孩戀愛，所以至今也沒敢對父母公開我們的戀情。

如今，我將我們的相愛經(jīng)歷公開，借此向萍婷的爸媽，向世人告白：萍婷給我的愛，已高于生命之上，所以請不要用我脆弱的生命，來衡量我們的愛情。我的生命固然兇險莫測，但愛可以為我的生命畫上無休止的延長線。愛有多貪婪，生命就有多強大，我相信，這份愛，能撼動死神，也就一定能撼動世俗，請為我們送上世上最美好的祝福！

編輯/纖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