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飛翔
1941年秋,四川大學中文系畢業(yè)生王叔岷被北大文科研究所錄取為研究生。于是他背著一包書,抱著一張古琴,懷著一種“奇書十萬卷,隨我啖其精”的心情,興沖沖地來到四川南溪縣李莊的板栗坳。
來到李莊,王叔岷首先拜見了兼任北大文科研究所所長的中研院史語所所長傅斯年。傅斯年詢問王叔岷未來想做什么研究課題,王叔岷答:“《莊子》?!备邓鼓晷π?,背誦起“昔者莊周夢為蝴蝶”一章,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突然間,傅斯年將臉一沉對著王叔岷說:“要把才子氣洗干凈,三年之內不許發(fā)表文章!”王叔岷當時很不自在,但又無可奈何。此后,王叔岷一生牢記傅斯年的教誨,從校勘訓詁入手,痛下工夫研究《莊子》,最終成為20世紀在《莊子》訓詁方面最權威的學者。
“三年內不許發(fā)表文章”,傅斯年為王叔岷定下的這條規(guī)矩,后來成為史語所的金科玉律,即:所有剛進史語所的助理研究員三年以內不寫文章,即便寫了也不許發(fā)表。比王叔岷晚一年從北大文科研究所畢業(yè)的李孝定是史語所的助理研究員,跟隨董作賓做甲骨文研究。從學生到助理研究員,李孝定換了一種身份后,也就將傅斯年的要求忘在了腦后。于是,他向史語所的學術“集刊”投了一篇稿子,不料很快就被退回。這時,他猛然醒悟,他違背了傅斯年“三年內不許發(fā)表文章”的明訓。李孝定這樣述說他當時痛苦的心情:“這是我生平所受的最嚴重的打擊,因此造成的自卑感壓抑了我至少十五年?!焙迷诮洿恕按驌簟焙蟮睦钚⒍ú⑽椿倚膯蕷猓潜е鞍宓室昀?,文章不寫半句空”的精神,撰寫了《甲骨文字集釋》《漢字的起源與演變論叢》等多部著作,成為甲骨文研究的“拓荒者”之一。
到臺灣后,傅斯年“三年內不許發(fā)表文章”的規(guī)矩同樣有效。據從臺大文科研究所畢業(yè)、后進入史語所擔任助理研究員的史學家許倬云回憶,自己剛來報到時的規(guī)定是:“按照舊規(guī)矩,進所新人,有一定的任務。同時,入所之初,學習為主,不得立刻寫論文急于發(fā)表?!庇谑撬诘谝荒陜?,承所內前輩芮逸夫與陳盤庵先生之命,從先秦典籍中選取《周禮》與《左傳》仔細研讀,為他日后在中國古史領域的研究工作打下了深厚的根基。
北大教授陳平原說,他在北大讀博期間,他的導師王瑤也認為,研究生在學期間不必發(fā)表論文。陳平原說:“很多人做學問就像江湖賣藝,敲鑼打鼓,熱火朝天。三分學問,七分吆喝,場面上很好看,但屬于‘雷聲大雨點小。”相對于這種“學術大躍進”,傅斯年的“三年內不許發(fā)表文章”是多么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