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琴
察民風,觀飲食可知。
明代嘉靖時,江蘇翰林馬一龍在家鄉(xiāng)溧陽宴請24位80歲以上的老叟。席間,請他們回憶50年前后社會風尚的變化,耆老呂詵說,他的祖父致仕告老還鄉(xiāng)后,“賓客往來,粗蔬四五品,加一肉,大烹矣。木席團坐,酌共一陶,呼曰陶同知”,到嘉靖后期,士大夫之家“金玉美器,舞姬俊兒,喧雜弦管矣”。
葉夢珠在《閱世編》中,記述明末中產(chǎn)人家的宴會說:“肆筵設席,吳下向來豐盛。縉紳之家,或宴官長,一席之間,水陸珍饈,多至數(shù)十品。即士庶及中人之家,新親嚴席,有多至二三十品者。若十余品則是尋常之會矣。然品必用木漆果山如浮屠樣,蔬用小瓷碟添案,小品用攢盒,俱以木漆架架高,取其適觀而已。即食前方丈,盤中之餐,為物有限。崇禎初,始廢果山碟架,用高裝水果,嚴席則列五色,以飯盂盛之。相知之會則一大甌而兼間數(shù)色,蔬用大鐃碗,制漸大矣?!?/p>
衣食住行是人類生存發(fā)展的根本要素,食是最重要的一環(huán)。吃吃喝喝的由儉而奢,窮奢極欲,必然要沖擊禮制對物質(zhì)生活的等級限制,有錢可以任意揮霍,購買一切,也就可以享用王侯的廳堂、貴戚的勛服,過著“富比王侯”的生活,這被認為是僭越的現(xiàn)象,在明代發(fā)展迅猛。當時的記載說:“擁資則富屋宅,買爵則盛輿服,鉦鼓鳴笳為常樂,蓋有僭越之風?!?/p>
萬歷二十六年的進士顧起元在《客座贅語》中,記述南京風俗民情的變化說:“今則服舍違式,婚宴無節(jié),白屋之家,侈僭無忌?!彼x到《潛夫論》敘述漢朝京師貴戚越禮違制的情形,不禁掩卷長嘆:“近日留都風尚往往如此,奢僭之俗在閭左,富戶甚于縉紳。”這股越禮逾制的浪潮,是對禮制的反叛,在物質(zhì)生活上沖擊等級名分的結果,必然伴隨在觀念形態(tài)上背離傳統(tǒng)的禮教。
僭越本是違章的行為,但實際上已被人們承認是理所當然的事,因此“不以越分為愧”,“而且以過前為麗,得之者不以為僭,而以為榮,不得者不以為安,而以為恥”。是非榮辱觀念的顛倒,反映了禮教衰微、世道人心的變化。僭越現(xiàn)象的普遍化、平民化,助長了異端思潮滲入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
吃喝風是酵素,對越禮逾制起了催化的作用。這是一把雙刃劍,每當越禮逾制愈熾愈旺,而至不可撲滅的時候,社會失范,異端紛呈,往往也就是王朝末日來臨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