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敦
作為一個熱愛文學的屌絲,我最大的業(yè)余愛好是寫作。盡管我并不經常寫。因為對我來說,寫作是一件糾結而痛苦的事,同時又伴隨著美好的快感。寫得順利時,我會懷疑筆下文字前進的方向是否正確;寫得窘迫時,我會苦于才華的短缺,無比羨慕每天能寫好幾千字的人。也就是說,我在寫作中會時常面臨左右為難的處境。
正因如此,我養(yǎng)成了“寫作拖延癥“。當我有大段的空閑時光,看一個電影,上夠了網,吃膩了零食,百無聊賴之際,才會在內心的驅使下,打開電腦里那個建立了許久的文檔,然后去上個廁所,洗手洗臉,重新坐在電腦前,用遲疑的手指敲敲打打。太長時間不寫(比如一個月),我會焦慮,就像一個原本善良的人,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良知正在消亡。一旦寫起來,高漲的熱情僅能維持很短的時間。我從來沒有下筆千言的時候,每次只能干巴巴地寫那么一點。這讓我像個痛苦的便秘患者,腹中的積蓄得不到排泄。
一個萬字左右的短篇,我會寫上幾個月,期間包括一連數(shù)周的擱置。這段漫長的時間,我的腦子不得空閑,走路時,看電視時,吃飯時,大小便時——我都在思考我的小說。小說中的好多關節(jié)都是在不經意間打通的,一拍大腿,連聲贊嘆,恬不知恥地自得其樂。
我費盡心機寫成的小說,所追求的是閱讀的通暢,一口氣,毫無障礙地從頭讀到尾,(起碼我自己讀時是這種感覺)。以至于會有人說,這小說是一氣呵成,揮然而就。我用自己的寫作方式證明:慢慢寫,也能寫出“快小說”。是否好讀,是我判斷小說優(yōu)劣的標準之一。這應該也是小說這種文體應該具備的優(yōu)良品德。
前幾天,看莫言在瑞典文學院的演講,他說,作家自己的故事早晚會寫完,那時就需要寫別人的故事。到目前為止,我寫的都是自己的故事。我剛過三十歲,寫得又少又慢,自己的故事遠未寫完。
我的每篇小說的開頭,幾乎都是“真材實料”,全部來自本人凌亂的生活。寫了開頭,再往下寫,就需要想象力的支撐。有一段時間,我的寫作陷入了一個套路:開頭無比平實,越來越趨向荒誕離奇,最終超出你的想象?!稜€肉》、《美麗都》和《毽客》,都是這一時期的作品。這三個短篇有著幾乎一樣的故事架構,讓我深感厭煩。我企圖打破這一樊籬,在寫作習慣中困獸猶斗,偶爾能有所突破,寫出一兩個不一樣的作品。
2008年到2010年,我沒有工作,僅靠在網上賣點東西維持生計,困頓不堪。這三個短篇講的都是這一時期的故事。主人公是我本人,一個窮屌絲?!皩沤z”是個好詞。這個詞語的出現(xiàn),終于讓人們對那些相貌平平、窮困潦倒并且志大才疏的青年有了“專業(yè)術語”?!稜€肉》講屌絲對財富的渴望,《美麗都》是一個屌絲美妙的性幻想,而《毽客》則是屌絲如何維護自己淪陷的尊嚴。當然寫的時候,沒有考慮到這個層次。我考慮到的是故事是否有趣,是否有一定的原創(chuàng)性。
一個文學屌絲,要想寫出非一般的作品,必須具備獨特的價值觀,哪怕你的價值觀是不被大眾所接受的。翻看一本本文學雜志,看吧,那些平庸的作品幾乎都是一副面孔。問題不單在于作者手段低劣,而是千篇一律的價值觀,拉低了作品的水準。粗淺地說,我的小說中主人公經常做出不合常規(guī)的舉動,正是因為受到一種卑鄙的價值觀的驅使。《爛肉》中的“我”怒摔瓷瓶,不是憎恨財富,而是憎恨那種對財富頂禮膜拜的小市民嘴臉;《美麗都》中的“我”不去嫖娼,不是對性不感興趣,而是羞于與那些混跡江湖的嫖客為伍;《毽客》中的“我”勤練腿功,不是沉迷于暴力,而是想跟這個黑白不分人鬼不辨的社會同歸于盡。
寫了這些年,我早已意識到,個性、叛逆和超脫,這些態(tài)度對文學來說都是有營養(yǎng)的好東西。而這些東西,只有那些與周圍環(huán)境斗爭到底的屌絲才能具備。作為一個這樣的屌絲,我深感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