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明霞
劉木森一早去木器廠上班,先到檢驗股把夜班木頭的總米數(shù)累計出來,又快速地削好一盒鉛筆,計劃晚上拿回家給女兒們用。家里四個“淆(學(xué))生”,大紅二玉三停四玲,不能不想辦法儉省。
劉木森打算盤是一絕,外號鐵算子,削鉛筆也很有一套,一只鉛筆在他手中三五下,比轉(zhuǎn)筆器轉(zhuǎn)的還圓。忙完這些,他騎上自行車去電廠。剛出大門,迎面碰見了孫把頭。孫把頭是大鋸車間的,組長,管起人來有舊社會的風(fēng)范,大家都叫他孫把頭。他說劉算子,干啥去?
劉木森說我去要電,家里“淆生”多,沒電不行。他家門口的電線桿子朽了,倒了一條線,斷電好幾天了。電廠的人沒再埋電線桿子,說斷電正好,反正架了線這片兒的人也總是偷電,不如直接掐了省事。
可沒有電用,哪家受得了?特別是家里再有幾個“淆生”,一到晚上就會為那點鬼火一樣的蠟燭光你爭我吵,嘰喳個不停。昨天晚上二玉一見他就告狀:
“爸爸,三停把鉛筆又削折啦?!?/p>
“我看不見嘛。”
“往那邊點,別擠我?!?/p>
“爸爸,你看二姐把那點亮兒都占了?!?/p>
火炕上挨肩姐妹四個,沒有桌子,她們寫作業(yè)基本是趴在炕上。也沒有電,一根蠟燭,用蠟油粘在炕沿兒,空氣中的冷風(fēng)把燭苗吹得東搖西歪,忽忽悠悠。
二玉知道父親心疼那把鉛筆,那是父親從木器廠偷偷省回來的。說“看不見”的三停,確實覺得燭苗太小了,東飄西搖,她幾次都削到了自己的手。讓三?!巴沁咟c”的,也是二玉,天天晚上趴在蠟燭前寫作業(yè),她的心情煩透了。按順序,她和三停離燭光最近,可她的心里還是不高興,找茬。只有四玲,最小,才上一年級,每天上半上午的課,另外半天,課堂要倒給其他年級的同學(xué),這使她上學(xué)上不夠,作業(yè)寫不夠??炊闾羰聝?,她奶聲奶氣地也向父親告狀,說二姐把光源都占啦。她討厭她的不消停。
“我看你們別寫了,快睡覺吧,天天點燈熬油的?!卑l(fā)命令的是劉木森老婆秀花,她才三十多歲,已經(jīng)女兒成群。除了那四個寫作業(yè)的,她懷里還有個小五,叫五多兒。秀花希望換個差樣的,變變品種,可老天考驗她的耐心,又是女孩,實在是多余了。女人坐在黑暗中,生活的不如意,讓她的心情也如這暗夜,黑極了。
四玲嘟囔我語文還沒寫完呢。
三停說我的筆尖老折,才寫了一道題。
二玉是最歡迎母親這樣發(fā)號施令的了,她不喜歡學(xué)習(xí),也頭疼寫作業(yè),每天晚上,是她最難過的時光?!安粚懤膊粚懤??!闭f著就稀里嘩啦地收拾。
“我還要寫嘛。”四玲攥緊鉛筆頭,坐起來擋在了蠟燭前面,小臉氣得通紅,用筆尖對著二玉,仿佛她若動蠟燭,她就要戳她。
大紅是老大,懂事,她知道家里的困境,又怕母親生氣,過來抱起了四玲,說走,咱們回屋睡覺,明早起早寫就有亮兒了。
“爸,咱家什么時候才能給電???我天天數(shù)學(xué)題可多了,老師還說讓我參加比賽呢?!比D弥鳂I(yè)本下了地,走到父親跟前,她知道父親喜歡她。
劉木森正在膝蓋上扒拉算盤,黑黢黢,沒有光,劉木森的算子也打得噼啪響。劉木森是木器廠檢尺的,外號鐵算子。沒事扒拉算盤,既消磨時間,又散愁。
他問三停:“你們班抽幾個?”
“仨。 ”
劉木森嗯了一聲,滿意地彎了彎嘴角。幾個女兒中,三停腦子最好用,小九九都是心算。他下決心地站起來,說明天,明天我就去要電,電廠那幫王八犢子,再不給電,我,我找他們廠長去!
秀花嘁了一聲,說你找縣長得了。
要電都要仨月了,還給人家送過煙,都沒辦成。
孫把頭說那電可不是說要就能要來的,得給他們,上點。說完,用手指捻了捻,點錢的樣子。劉木森說上錢我可上不起,吃點喝點還行。
“抹油嘴別忘了叫上我,我能陪酒?!睂O把頭叮囑。
劉木森含糊著騎上車走了,心說你可不是陪酒,你是灌酒。誰不知你是個大酒包?喝酒像喝涼白開一樣。
遠遠地,電廠大煙囪咕嘟咕嘟冒著黑煙。冬天還好,煙塵被地上的雪吸附了;若是夏天,再有點小風(fēng),一路上,眼睛就別想睜開了,回到家,滿嘴滿臉滿鼻子,都是黑煤末子。劉木森感嘆,這電廠,有點像公廁,誰都想離遠一點,可誰又都離不開它。
調(diào)度室里,趙調(diào)度正在抽煙,一臉愁容。此前劉木森給孝敬過幾根煙的,是錢調(diào)度,現(xiàn)在去配電室了,只負責(zé)廠內(nèi),不管廠外。因為跑過多次,趙調(diào)度對他也熟。此時,趙調(diào)度牙疼一樣,抽著腮。劉木森剛說了一句“我家‘淆生’多”,趙調(diào)度就擺擺手,讓他往里看。
里間,正坐著一幫人,頭上扎著白布帶子,有哭的,有怒的。
趙調(diào)度說誰家“淆生”都不少,這不,電死人了,正處理呢。
劉木森抻長脖子往里看,那個神態(tài)肅穆的,是王副廠長。
里面?zhèn)鞒雠说陌?、男人的嘆氣。
趙調(diào)度解釋,昨晚刮大風(fēng),刮倒了一根電線桿子,漏了電,一老爺子從那過,電著了。他孫子又去拉他,也給連上了。虧有個過路的人明白,拿大棒子打開,那孩子才得救,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呢。
趙調(diào)度說都怨這操蛋的老天!
“天災(zāi),我們有什么辦法?”
“訛我們也沒用,有本事找老天算賬去!”
劉木森想不好辦了,和這電死人相比,自己的事不算事兒。
還好,不一會兒,里面的人出來了,王副廠長的表情由肅穆變得親切、慈祥。他妥善處理完了——對方的棺材錢,電廠出;孩子的治療費用,也由電廠出;額外,還讓他們家白用一年的電。對方連說著謝謝,十分滿意地走了。
王副廠長又問趙調(diào)度,安排的那個事兒,你辦了嗎?
趙調(diào)度說辦了。說完打電話叫進來一個小伙子。
小伙子雙手擎著個紙板殼,有臉盆那么大,遞給趙調(diào)度說,寫好了。
劉木森看到紙板上用白粉筆寫著 “注意”,后面是三個驚嘆號。
趙調(diào)度舉給王副廠長看,王副廠長說白粉筆不顯色,該用紅粉筆,整刺眼點,要不大伙看不見。
小伙子得令后又出去了,只幾分鐘,再回來,“注意”變成了紅色,還加了藍色描邊,后面的感嘆號也加大了,確實刺眼許多。
王副廠長說快掛上去吧,少他娘的再給我添亂。
屋里就剩趙調(diào)度和劉木森了,趙調(diào)度的臉色好看了不少,他說,老劉,你一趟一趟的總往我這跑,心意,你都表示給老錢了,到我,就是光著手,硬磕,你是不是拿我老趙不識數(shù)兒啊?
劉木森趕緊堆上笑,說,今晚就請趙調(diào)度吃飯,去家里吃飯。
趙調(diào)度說這還差不多。
劉木森說我家“淆生”多……趙調(diào)度打斷他說,“淆生”多“淆生”少跟我沒關(guān)系,不是我們不給你送電,實話告訴你,你們那片兒,電線桿子沒了,想過河,得先架橋!
你們木器廠,木頭有的是,你找找人,自己去埋桿子,五十米埋一個,五十米埋一個,和你家那片兒連上,電就好辦了。趙調(diào)度給劉木森出主意。
劉木森高興了,埋桿子出點力,孫把頭他們車間有的是人,都是好勞力。
剛回木器廠又碰見了孫把頭,孫把頭問,事兒辦得怎么樣?劉木森就說了趙調(diào)度的主意,讓他們自己埋桿子。
孫把頭笑了,說,老劉,你這人心眼就是實誠,那桿子,你以為是筷子呢,多細多粗都行?電線桿子,得是紅松,直溜溜的,成材。一根桿子上百塊呢,你買得起?你一個月才掙幾個錢?
孫把頭說人家拿你當(dāng)傻小子呢,你呀,還得去找他,他出桿子,咱們找人埋,這還差不多。
劉木森順勢說了晚上請趙調(diào)度喝酒的事,邀孫把頭陪一陪。孫把頭當(dāng)即笑瞇瞇地說,那好,埋桿子的兄弟,你不用操心,我把我車間的都叫上。
劉木森急急忙忙回檢驗股喝了口水,接著把上午的活兒干完。白開水就著家里帶來的玉米餅子和咸菜,就是他的中午飯了。下午,又去電廠,找趙調(diào)度。
趙調(diào)度問他咋又來了?
劉木森說不行啊,埋桿子出人出力,沒問題??赡菞U子,得出錢買,我沒錢,還得從你們電廠料庫里出。
老趙呵呵樂了,說還真唬不了你,我們廠出料那也是從你們木器廠買來的。這樣吧,下次再買,你活絡(luò)點,別一根一根地實檢,咋樣?
劉木森說好辦,到時候一米給你算半米,行吧?
趙調(diào)度笑起來,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接著給出料庫掛電話,通知他們明天出十根桿子布線。
劉木森上去握住趙調(diào)度的手,說趙調(diào)度太夠意思了,太夠意思了,今晚,一定去家里吃,把你用得著的哥幾個都叫上。
趙調(diào)度說料庫的小李、架線的小吳,把他倆叫上就行。埋桿子那幫,你自己找人,我這兒人手不夠,北山那片還等著埋呢。
回廠的路上,劉木森心情格外好。自行車在冰雪路面滑行,又快又飄。突然,他一個急剎車,地上的一片硬紙殼軋在了車圈下。他彎腰撿起來,上面的“注意”兩個字已經(jīng)被人踩踏得看不清,三個感嘆號像個“川”字。劉木森抬頭一看,那截被刮斷的電線,一上一下,枯藤一樣飄來悠去。
這哪行?這不整整,黑天又看不見,不定又電著誰。家里幾個孩子上學(xué),也打這兒走。劉木森掉轉(zhuǎn)自行車又回到電廠,找趙調(diào)度。當(dāng)趙調(diào)度得知他是為了這事回來的,咧嘴直笑,老劉,你不是后悔了吧?
劉木森說那紙殼上啥都看不清了,再電著人咋整?
趙調(diào)度的臉色微慍,說小李小吳他們都走了,去你家了。
劉木森說那線就不整整?漏電呢。
“我家那幾個“淆生”,上學(xué)都從那兒過?!?/p>
“敢情老劉你是為了自家孩子啊,這樣,你去找王廠長,他抓安全的,去找他,估計他現(xiàn)在還沒走?!?/p>
劉木森搓著大手跑向二樓,按趙調(diào)度的指點,右拐第一個門。燈亮著,屋里沒人。他等了一會兒,還沒人回來。猶猶豫豫,他向另一個亮著燈的辦公室走去,一個胖老頭正對著電話咆哮。劉木森一步一步挪進去,說電線桿子刮倒了,電線漏電,電人。那老頭以為他是上午的那伙人,又來找事,瞪著眼睛說不是都處理完了嗎?怎么還來訛?走走走!說著把劉木森推出去,摔上了門。
趙調(diào)度豎著大衣領(lǐng)子,站在一樓的暗處,看著走下來的劉木森說,咋樣,王副廠長也下班了吧?我也該下班了。你回去告訴小李小吳,讓他們回去吧。
一句“回去吧”讓劉木森驚覺趙調(diào)度生氣了。好不容易請到真佛,可不能不拜。今天一天,跑來跑去,不就是為了幾個孩子能點上燈嗎?現(xiàn)在都快成了,又要變卦,自己真傻。劉木森馬上拽住趙調(diào)度的胳膊,說走走走,吃飯去。不管了不管了,愛電哪個犢子電哪個犢子,電誰誰活該,誰讓他不長眼!走,坐我的自行車,我馱你,麻溜兒就到。
“讓你家‘淆生’躲著點走不就得了。”趙調(diào)度坐上了自行車。
劉木森瘦小,趙調(diào)度卻身寬體胖,自行車騎起來就不怎么穩(wěn)當(dāng)。劉木森說還要回股里拿趟東西,趙調(diào)度叉著腿,大馬金刀地坐在后座上說,沒事兒,隨你便。
孫把頭正出大門,后座馱著一大麻袋像是柴火的東西。孫把頭總是在下班后再出廠,把毛料地板塊順出來,賣掉,能添不少酒錢呢。他看劉木森馱著個人,那人兩腿叉著,大爺一樣,隨著車身搖來擺去,一猜準是電廠管事兒的。這是去劉木森家喝酒啊。就跳下來,打招呼。劉木森明天用得上孫把頭,自然力邀他同去。劉木森說你先走,我隨后就到,今晚大伙好好喝。
劉木森回股里裝好那盒削好的鉛筆,又抽了兩本賬頁紙。賬頁紙一面有字,一面是空白,給孩子們寫作業(yè),省不少錢呢。劉木森這樣想著,又想到了孫把頭往廠外順地板塊,其實跟他拿賬紙、鉛筆一樣,還不都是朝家里劃拉著過日子!
看父親的自行車后馱著個大干部回來,幾個孩子都圍上來。劉木森讓她們叫叔叔,說趙叔叔明天就給咱電了,家里就亮了。四玲最高興,奶聲奶氣地一遍遍叫趙叔叔、趙叔叔。母親秀花剛才看小李小吳來,還猶豫殺不殺那只老母雞;現(xiàn)在,看趙調(diào)度進門,有權(quán)給電的,就挽起袖子,抄上菜刀去雞窩了。
炒漬菜粉、炒土豆絲、醋溜白菜,外加一個小雞燉蘑菇,四個菜,這在北林鎮(zhèn)來說,待客就不薄了。孫把頭聞到了燉小雞的香,扯著大嗓門說弟妹手藝真好!說話間盤腿上了炕,趙調(diào)度坐的是熱炕頭,小李小吳坐兩邊。散裝的小燒酒一打開,熱氣騰騰,酒香四溢。都是窮人,底兒薄,吃上一頓好的,光是這氛圍就讓人感情拉近了。趙調(diào)度說這一到冬天,事兒就多,每天都有人來要電,要電要電,好像我站那兒就能給他們發(fā)電似的。
蹩腳的比方引來開懷的大笑。
小李小吳話也多了,他們說,平時,好多人對他們愛搭不理的,這一到冬天,大老遠的,就跟他們打招呼,可熱情了,像看見親姑爺似的。
又是一陣大笑,連伺候他們上菜的秀花都笑了。
孫把頭顧不上笑,他埋頭吃菜,舉杯干酒。他酒量大,一敬酒就是三大杯。劉木森心疼,知道他是借敬酒過自己的腸胃癮,可也得忍著,明天還得他出力呢。
小雞的肉香折磨得二玉一會兒進來,一會兒出去。家窮,但是有規(guī)距,外人在,孩子們不能上桌,不能瞪著眼看客人吃飯。
四玲和三停,蹲在外屋的灶火邊,用翻花繩的游戲抵抗著時間和饑餓。
飯桌上的一小截蠟頭,小得愈發(fā)如豆了。昨天還有拇指高呢,現(xiàn)在,盆底的雞肉都照不清了。趙調(diào)度用筷子翻找,想搛一塊如意的,可是蠟頭太矮,他戳起的是塊雞屁股。
劉木森命令秀花再去王家小賣鋪買一包,趙調(diào)度來了,這屋得整亮堂點兒。
秀花在暗中狠狠剜了他一眼,心說就是讓他黑著呢,讓他也知道知道暗著的滋味。
劉木森感覺到了,回瞪一眼,意思是婦人之見,吃喝都供了,還差點個亮兒?別他媽因小失大。他再次命令秀花,快去買,蠟頭不高了。
秀花拿出一塊錢,讓大紅去買,剩下的一毛錢,買兩盒火柴。二玉本來想去,一聽那一毛錢也派了用場,就不動了。
大紅剛走出門,二玉又追上來,說,大姐,咱不給他們買蠟,就說沒有。再給他們照亮兒,不定吃到什么時候。
大紅說,不買?咱媽不得生氣?
二玉說,你沒看出來?咱媽也不樂意。
大紅沒再言語,揣著錢去了王家小賣鋪。先買了兩盒火柴,店主問不要蠟燭啊?說著舉起一包小的,說這個便宜,才七毛五。
二玉搶過來一看,根數(shù)跟九毛的一樣,就是細點短點。她做主了,說要一包。然后,拿余下的錢買了一包橘子瓣糖和兩塊帶香味的橡皮。
二玉分給大紅一塊。
大紅說,媽要是知道了,還不打死咱們?
二玉不怕,腦袋一晃,說,沒事,反正還是十根兒。
什么事兒她都是混一會兒是一會兒。
進了門,母親秀花迎向她們,一把抓過那包蠟燭,塞藏到窗臺后邊兒,又高聲打問道,是不是沒有蠟燭啦?前兩天就說脫銷了。
二玉會意,馬上說,是,沒蠟燭了,只有火柴,小賣鋪說后天才能到。
桌上的那截蠟頭兒,變得只有棋子高了,搛菜完全憑技術(shù)。劉木森說秀花,你去偏屋,把那個洋油燈找出來。
秀花的聲音一下子就厲了,說家里哪還有洋油?去年點那破玩意兒差點燒到孩子,房子也險些著了,都什么年頭了,還點洋油!
秀花的語氣完全是逐客的意思了。也是,幾個孩子都餓著,點燈熬油,炕上這幾個,還大吃二喝起來沒完了,哪個母親不心疼?
劉木森臉上掛不住,聲音也厲起來,再命令,那就端個豆油燈來!
秀花是真生氣了,幾杯酒下肚,你劉木森還逞上能了!平時做菜,滴豆油都跟滴眼淚似的,現(xiàn)在,竟想點豆油燈!
趙調(diào)度會看火候,他飲干杯中酒,哈哈一笑說,老劉,咱們今天就到這兒,大嫂小雞燉得好,以后我們再來。今天,大伙就散了。小李小吳,咱們一起走。那幾個孩子還沒吃呢,讓她們和大嫂,都趁熱。
“沒事,我不餓?!毙慊倏蜌狻?/p>
孫把頭的屁股離炕離得戀戀不舍。一桌人欲起未起。這時,那截小蠟頭,忽忽悠悠,一點一點,蠟芯淌油,歪了,滅了。
室內(nèi)一片黑暗。
四玲走了進來,她的兩只小手捧著一只點燃的“磕頭兒了”(“磕頭兒了”是民間叫法,很細小的紅燭,磕頭間一點就了的意思),那還是她過年時給自己省下的。四玲奶聲奶氣地說,趙叔叔、趙叔叔,你們別走,吃吧,吃吧,用我的“磕頭兒了”,明天,給我們家整點電就行……
如豆的小紅燭,把她的小手映得通紅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