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樺
1
一粒鹽行走在大地上。
說是海邊,但從這里出發(fā),向東,起碼要走上數(shù)十公里才能到達海的邊緣。即使到了那里,也還不一定能夠真正見到大海。那些土地,海潮退卻的時候,它們從海底下裸露出來。大海漲潮的時候,又有很大一部分將再次沒入水中。
所以,這片土地,只能叫做——灘涂。
灘涂平整,遼闊。一望無際。它安居于海之一側(cè)。萬里長江與滔滔黃河之水夾帶的泥沙,使得它的土地在不斷生長。大地生長,大海向東。在大海的波濤逐漸退卻之后,那些白花花的鹽晶也積淀了下來,它們停留在那里,或立,或臥。那些煮海熬波的鹽工,他們在那里生存,生息,繁衍。從一個人的腳印,變成兩個人的小屋,然后,再漸漸成為一個個首尾相接雞犬之聲相聞的村落,最終,成為一座集鎮(zhèn),一座城市。
這個有著2300多年歷史的城市,名字叫做——
鹽城。
2
一粒鹽,行走在大地上。
這是鹽城。
鹽城,水之城,城中有水,城外有水。翻開這座城市的歷史,一只水瓢安靜地鳧游在水上,這個“瓢”也就是它最早的城池的模樣。因此,鹽城便有了另外一個名字:“瓢城”。一瓢戲水。所以才有那么多的河流匯聚在它的四周。新洋河,蟒蛇河,大洋灣,小馬溝?!鞍俸哟┏恰薄?一條條清澈的河流一直顫動著人們的神經(jīng)。城市的中心,最大的一條河流安靜地守著一座座鹽廩。那條河曾經(jīng)串聯(lián)起大海邊的一處處鹽池和鹽場:富安,安豐,梁垛,廉貽,白駒、劉莊,伍佑,新興,草埝,溝墩。流水依依,歷經(jīng)千年。巨大的鹽堆高聳,她所承載的,是一代一代人關于鹽的記憶。戽水,曝曬,積淀。那鹽從海水中走出來,有色彩,有味道,有溫度,更有情感。乘著一條條高大的木船溯水而上,經(jīng)時堰、溱潼、姜堰,過泰州、江都,直達揚州。那一座座小碼頭,一麻包一麻包的原鹽由此出發(fā),進江,入海,走遍世界。
因為有水,這片土地上最茂密的植物是蘆葦,最多的莊稼是水稻和棉花,最多的樹木是水杉和銀杏。這些植物和樹木,給了一點點陽光和水分就能夠生長,它們是這片大地上最平常的生命。還有桑園,沿著海邊的那一大片一望無際的桑園,春蠶上山,秋蠶開目,那座風吹雨打的石碑上刻的四個字,是:“秋露壓桑”。
因為有水,城市的邊緣飛舞著鶴,狼尾草叢中奔跑著鹿。鶴乃丹頂鶴。因為羽毛潔白,體態(tài)飄逸,丹頂鶴在民間又有仙鶴之稱,每年秋天,順著風的方向,成百上千的丹頂鶴穿云破霧,從遙遠的北方飛來,一路留下嘎嘎的啼鳴。漫長遷徙的旅途,那不是幾十幾百公里,是幾千幾萬甚至是幾十萬公里。旅途中,這些丹頂鶴不吃不喝,全靠著夏季里積蓄的能量。白天來過,黑夜來過,那些南遷的丹頂鶴,它們記得一路上的風霜雨雪,記得一陣陣的烏云閃電,但是沖關過隘,它們一定要飛到南方,飛回到那個叫做鹽城的地方。北方的冬天過于寒冷,只有那里,只有鹽城的海濱濕地,那片飛舞著潔白蘆花的地方,才是它們賴以生存的家園。
跟隨著這些南遷的丹頂鶴,那個美麗的馴鶴女孩也從北方千里迢迢地來到了鹽城,最終將自己年輕的生命留在了這片灘涂上。安靜的黃海岸邊,蕭蕭蘆花覆蓋著她的墓地,一年又一年,那首《一個真實的故事》也被一批又一批人深情傳唱。而鹿則是被喻為東方神獸的麋鹿。當年,先祖姜尚(姜子牙)的坐騎就是它了。歷史考證,早在三百萬年以前,這一大片葦蕩濕地就有麋鹿的蹤跡。但就是這樣一個唯這片灘涂濕地才有的物種,卻因為人類無度的圍捕獵掠而幾近滅絕。直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39頭麋鹿才從大洋彼岸回到闊別百年的祖國,回到位于太平洋西海岸這一片灘涂濕地。今天,當麋鹿歸來,這大海邊上最大的一塊灘涂濕地,這里的土地也許貧瘠,但那卻是麋鹿家族的祖居地,是已經(jīng)生長進了它的血脈骨頭的故國。
3
鹽城。鹽之城。
鹽為五味之首。三倉,四倉;黃圩,朱圩;潘丿,曹丿;梁垛,花垛;頭灶,李灶;大岡,龍岡;新團,西團……倉、圩、丿,垛、灶、岡、團,這一串串的地名,無不和鹽有關??拷寺勔宦?,這些名字也似乎都是咸的。白花花的鹽堆橫空出世。那些頂著蓑衣在海邊勞作的曬鹽人,那些赤裸臂膀出海的打魚人,那些在灘頭上撿拾泥螺、踏海小取的趕海人,汗?jié)竦囊律郎蠞B出白花花的鹽霜,頭上身上飄著的盡是海風海浪的味道。他們彎著腰,頭發(fā)、鼻尖、嘴巴那么近地就要接近腳下的泥土和海水——和平原上的農(nóng)民一樣,一雙大腳帶給他們賴以活命的口糧,灘涂,灘涂上那白花花的鹽坨,就是他們的祖先和未來。
人依水立,城傍水筑。當年,城市的西側(cè)有個水碼頭,叫魚市口。每天黃昏,落日就要從那座已經(jīng)有了三百年歷史的登瀛橋上落下去,那些出去打魚的漁民就會劃著船兒回到這里。于是,河上,岸上,到處都是賣魚販蝦的身影和吆喝。他們賣出了魚貨,帶走了糧食、食鹽和布匹。也有做其他生意的,卻也都賣些水鄉(xiāng)的土產(chǎn),賣菱角的,賣茨菰的,賣螺螄的,賣蛤蜊蜆子的。西鄉(xiāng)樓王北龍港大縱湖一帶出產(chǎn)的白殼螺螄,從河里撈上來,不需烹煮直接就可以食用。而在城市的另一側(cè),越過串場河和范公堤,高高的海堤那邊,十里長堤槐花飄香,一個個漁港從正午時分就開始迎接那些出海歸來的漁船。那些裹著紅黃頭巾的婦女,提著柳筐,拎著魚簍,一路小跑著來到了那些剛剛進港的漁船前面,一步跨到了甲板上。她們一邊開心地將那些魚貨裝進筐,一邊還不忘記側(cè)過臉來看看正坐在碼頭上抽煙喝酒的男人。那漁船不一定是自家的漁船,那男人,卻一定是她們自己的男人。
鹽城有水,鹽城有鹽。鹽城的百姓有特別敏感的味蕾。來鹽城,有兩種傳統(tǒng)的美食不能不吃,一是藕粉圓子,一個是魚湯面。做藕粉圓子是西鄉(xiāng)人獨有的絕活,因為只有那里的千畝湖蕩才生滿了連天接地的蓮藕,而做魚湯面就似乎容易得多了。在鹽城,一般的魚湯面家家都能做,但做魚湯面最出名的高手卻出在距鹽城百里開外的東臺。做魚湯面最講究的是魚湯,上好的魚湯都以沙鍋文火煨制,魚一律是郊外河塘里的野生雜魚。鯽魚,虎頭鯊,黃昂,肉狗,黲條,螃皮,而諸種魚類中,尤以黃鱔的骨頭熬湯最佳。新鮮的鱔魚,以開水烹燙,用扁平的竹篾輕劃開皮肉,剩下的魚骨干凈,剔透,一根靠著一根。趁著新鮮,將一把把的魚骨倒入已經(jīng)放了油鹽蔥姜的沙鍋,小火輕煨慢燉四到五個小時,然后加入曬干的水面,待開鍋后再以西鄉(xiāng)清冽的河水激蕩數(shù)回,然后起鍋,盛湯,夾面,裝碗。湯不少不多,剛剛漫過面條的頂部最好;味不淡不濃,能抓得住筷子欲滴不掉為佳。再在碗里放入胡椒和鹽末。那分量的多少根據(jù)你的口輕口重而定。有更講究的,在面湯起鍋后即時撒上一層青蒜絲或者香菜末。啷格呢個香啊。難怪七次下江南的乾隆爺,非得命曾經(jīng)被貶至鹽城卻成了做魚湯面高手的孫大廚子在黃昏日落之前,馱著一擔西溪水,從東臺安豐場海春軒旁臨塔村的一家湯面館出發(fā),一路疾行,星夜趕往揚州瘦西湖畔那家叫“富春”的茶樓。
4
鹽有味道,更有風骨。那一個個地名——城中的東倉、西門、板橋巷、浠滄巷、亮月街,隨便哪一個都有一段歷史;城外的黃尖、盤灣、青墩、馬莊,無論哪一處都有它歷史的風骨。一方水土一方人。地處海邊,浩蕩的風雨越過海洋越過灘涂,越過那百年叢生的蘆葦蕩,一直走進鹽城,化做那生息繁衍于這片土地上的民眾身體里堅硬寶貴的氣質(zhì)。于是,鹽城人的性格里有了比平常人更多的鐵和鈣,那是一份水傾土擋、不屈不撓的血性和尊嚴。
憑著這樣的尊嚴和血性,一群又一群人從這片土地上走來,站成風景,站成雕塑,站成歷史。1279年,宋元交替,南宋的帝后輔臣紛紛向元朝屈膝投降,忍辱求生,東南沿海怒火燃燒的土地上,卻站起了一位鐵骨錚錚、力挽狂瀾的忠義之士,這就是為復興社稷而犧牲的民族先烈陸秀夫。而至正十三年(1353年),出生于興化白駒場(現(xiàn)鹽城大豐白駒鎮(zhèn))的一個叫張士誠的貧苦鹽民,因受不了鹽警欺壓,帶著18位鹽丁起兵反元,最終形成史上著名的“十八條扁擔起義”。帶著他的這些鹽民弟兄,張士誠在高郵始建大周國,自稱“誠王”。雖然時間不長,但中國古代史卻也因此留下了這樣一個繞不過去的年號:“天佑”。
天佑民子,地庇糧倉。金黃一片的大地上除了望不盡的蘆葦荒草,更有那累累稻黍和青青菜蔬。那年,一個叫孫曙的先生踏著千年石板小路去草堰訪古,夾溝看水運,觀樓下碼頭,過河入林,我卻在伍佑場南10里的卞倉看見凌空怒放的“枯枝牡丹”。一枝凌空,干枯如柴,點之即燃,卻年年歲歲,頂霜壓雪,生息不絕,每至谷雨前后便灼灼其華滿園富貴。更有奇異者,卞倉的“枯枝牡丹”,常年時瓣復十二,逢閏月瓣單十三,且國有大事,大雪隆冬也能夠干枝吐蕊。
牡丹自有牡丹的來歷。當?shù)乇迨虾笕讼鄠?,當年,其先祖、元末義軍將領卞元亨拾得枯枝為鞭,策馬返鄉(xiāng),到了村口時,枯枝隨地一扔,來年竟能枝綠花發(fā),竟然,又都是那國色天香的牡丹。后來,卞氏被朱元璋尋事定罪,發(fā)配遼東,牡丹九年不開,第十年,元亨得赦歸來,原本枯焦欲裂的牡丹竟又花朵盈枝。
前朝百年,枯枝著花,甕牖繩樞之子,常作驚天動地。“花有了擔當,有了志節(jié),轟轟烈烈,英雄氣長”。那白鹽青菜的日子,一粒鹽上行走著一群人獨有的精神氣節(jié),七百年牡丹歲月,也就是孫曙說的這一句最好。
這片土地上還曾有過一場戰(zhàn)斗,那是一出天慟地泣的活劇,更是一次能讓神靈傾倒的祭儀。1941年7月23日,為躲避日軍的“掃蕩",魯藝華中分院(又稱新安旅行團)戲劇系、音樂系近200名平均年齡只有十四五歲的小學員,在老師的帶領下分散轉(zhuǎn)移。這些花一樣的少男少女,一個個愛唱會跳,人人都夢想能夠去陜北,去延安,去解放區(qū),能夠成為活躍在戰(zhàn)地的演員、作家、畫家、音樂家(他們的教務主任丘東平就是一位著名作家)。
轉(zhuǎn)移行動在天黑之后開始,為了辨認識別的方便,每個學員的衣領后面都縫上了一塊白布。穿行在鄉(xiāng)村茂密得令人窒息的玉米地,這一群十多歲的孩子,后邊人的腳尖緊靠著前面一個人的腳跟。入夜,累不可支的行軍隊伍在湖垛鎮(zhèn)東北的北秦莊就地宿營,卻不料突遭日偽軍的包圍偷襲。夜幕之下的遭遇戰(zhàn),僅有六支槍二十來顆手榴彈的學員隊和有著汽艇、機關槍、迫擊炮的日本兵血刃相向,年輕的學生們手無寸鐵,只能以自己的身體迎向敵人。激戰(zhàn)中,沒有驚恐,沒有害怕,只有青春熱血的噴涌和生命悲壯的吶喊。莊稼地里傳來子彈的呼嘯和刺刀穿透胸膛的聲音。為了保護自己的學生,戲劇系主任許晴肩上背著一個,手里拉著一個,一柄刺刀從他的胸腹部穿過,那把小提琴甩碎在了田埂上。因為遭到敵人的圍堵追逼,在一條大河邊,八名不會游泳的女生進退無策,于是,八個人手拉著手,一邊叫著老師,一邊哭喊著“媽媽,媽媽”,毅然投河自盡,演繹了另一版本的“八女投江”……
39名師生遇難,62人被俘,57人被沖散,一場遭遇戰(zhàn),安靜的北秦莊的田埂、泥溝、河堤上躺著一具具被日軍刺殺的魯藝師生的遺體,鮮血浸透了黃土墩。清晨,天空漸亮。從四面八方趕來的百姓長跪在地,整個田野上全是鄉(xiāng)親們至悲至痛的哭聲。大地震顫,河流凝滯,人們含著淚將一具具烈士的遺體一一安葬。30多個戰(zhàn)士,30多個兒女。昨天,他們帶著成為一個藝術家的夢想走到了一起,今天又手拉手,一起帶著對敵人的仇恨告別了這個世界。
5
我是一滴水。我從大海的深處來。
太陽,在我的右邊落下;
月亮,在我的左邊升起。
今天,抬腿,邁步,我走出這片賜予并且包容我生命的大海。
走出大海。沉淀,結晶,我成為了一粒鹽。
鹽。鹽城。當一個城市的歷史需要很多人用記憶來還原、修補、推測,我——我是一粒鹽。
我是一粒鹽。
臥著,成為一座博物館;
站著,“祖宗是一棵樹”。
是一棵苦楝樹?
是一棵刺槐樹?
是一株銀杏樹?
是一棵水杉樹?
不,就是那一株生長在大海邊的蘆葦。
滄海桑田,潮汐奔騰,灘涂一寸一寸向太陽升起的地方延伸。那是天地賜予人類的瑰寶。我行走在灘涂,這大地的中心。我的祖宗,就是那片土地上的一株頂著碩大花朵的蘆葦。
灘涂的另一邊,憑借獨特的視角,我看見我所熟悉的那些樹木、植物和動物。那些鹽蒿草。那些飛翔的鳥和盛開的野花。那些丹頂鶴,它們和自然如此親近;那群麋鹿,它們的眼中是我熟悉的溫暖的眼神。
霧靄之中,我還看見了鹽池?;蛟S有一天,那一座座曾經(jīng)作為一個城市象征的巨大鹽山終將被搬走。但那條曾經(jīng)舟楫穿行、櫓聲欸乃的鹽城人的母親河“串場河”,卻注定會以另外一種姿勢流過這座城市,流過我們的身旁。
大地深厚,包裹著它安靜千年的心。
滄海綿延。灘涂無疆。當年范仲淹修筑的捍海堰早已進入了城市的中心。面向范公堤,背倚串場河,一座形似鹽晶的博物館靜靜安坐。這座號稱中國最大也是唯一的海鹽博物館,踏著那一級級臺階,我充滿好奇地走進去。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我可以不關心任何的塵世喧囂,但是我不能不關注那不斷生長的歷史,不關心——我的鹽。那是我們的昨天、今天和未來。
還有聳立在城市一隅的那一座座雕塑——
那充滿血性的銅馬。
你的鹽婆。
我的鹿神。
他的鶴娘。
……
一
十二月。我站在北方的海邊。
下午兩點的陽光清爽通透,但已明顯有些軟弱乏力。沒有了春夏季節(jié)的熱鬧與喧嘩,偌大的海灘顯得異常地開闊、空曠。沿著海濱浴場那柔軟細滑的沙灘一直向前走,不管是哪一個方向,你都能夠看見一只只海鳥貼著水面滑翔,最終停在遠處的礁石或者平闊的沙灘上——
那是海鷗。
一面迎風的旗幟被風吹落,走近它,我聽見鳥的羽毛在風中脫落。這叮當之聲類似于金屬或者銀制器皿在黑暗處發(fā)出的聲音,緊隨其后,陽光已經(jīng)被海鷗從海面上趕過來。
最早熱熱鬧鬧的波浪,如今徹底沉寂下來。北方冬天的大海,巨大,沉重,像一塊鐵。
安靜,肅穆,一塊巨大、孤獨、沉重的鐵,期待著能被更多的人讀懂。
二
我來自南方。
我是第一次見到北方冬天的大海。
常常,人們習慣用“海天一色”來比喻大海與天空的相互交融。尤其在晴朗的春夏季節(jié),寧靜的天空過多地接納了大海的血脈,大海和天空完全是一種顏色,但是在冬天,用它來形容這北方的大海似乎并不貼切。在冬天,這北方的大海竟然是青黛色或者灰黑色的。除了給予天空的那一部分,大海,它所剩余的藍色,似乎都慢慢地沉入了深深的海底了。
因此,也許只有在冬天,我們才能真正看清楚藍天和大海的聯(lián)系。無論是大海和天空,盡管都在把自己的色彩努力延伸向?qū)Ψ?,但是它們似乎很難走到一起。而且,即使是天空,那種藍色和夏天里的藍色也不一樣。
海水用它的藍色完成了天空,卻獨獨沒有完成自己。
但這并不妨礙它們的相互成全。
三
在冬天里來到北方,我是為了趕在下雪之前,參加一場加冕禮。
和這片大海來一次近距離的相擁,海灣如此溫柔、婉約,甚至連一點點過渡都沒有。這就像我們的初次見面,不需要握手寒暄,不需要輕柔相擁,更不會狂熱地擁抱親吻,但是,仿佛一段旋律,專門為一段歌詞而生,仿佛一雙眼睛,專門為看你而生。這兩條腿,這一張嘴巴,就是為了走近你歌唱你。長著這一顆心,就是為了愛上你!
短暫的打量之后,我們已經(jīng)走到一起,雖然從未相識,卻早已在夢里相逢——并且讀到了對方的眼睛和對方的心。
大海,冬天的大海!婆娑的??驗槎於劳?,而我,卻早已經(jīng)因為大海而重生?
但是,這張嘴巴,絕不是在今天親吻你!
四
兩棵樹,當它們走到一起,它們有一樣的言語嗎?
兩條河,當它們會合一處,它們會完全交融嗎?
兩只鳥,當它們走到一起,能不能唱出同樣的歌?
答案似乎都不肯定。
但是,某一天,當兩個從未謀面的詩人走到了一起,走到這冬天北方的海邊,不用任何介紹,他們已經(jīng)在盡情朗誦著自己或者對方的詩歌。
無數(shù)次來過北方,無數(shù)次地走近北方的山水北方的人。
今晚,這濃烈的酒啊,紅紅的炭火映著兩張不同的臉龐。
許多年前,為了一條小溪,我曾經(jīng)寫下了一片大海。
今天,當我真正面對了這樣一片大海,我為什么竟一個字都無法留下?
五
今夜,北方的海邊,讓我想一想南方的你。
遠山宜歌,近海宜詩。嚴寒的冬天里,你是否就是最適合也最值得我懷想與歌唱的春天?
春天的大海春暖花開!此刻,在北方,在北方的海邊,請讓這低回的波浪運送去我對于南方無邊的期待和祝福!
北方的大海,看似平靜的水面下你的波浪在呼吸。
南方的親人,看似安靜的詩歌里我的火焰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