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巖
茶葉店在城北的一條胡同里,是一幢木質的二層小樓,從壘了鳥窩的近乎于凋朽的房檐下懸了塊菱形的薄木板,中間刻了大大的一個茶字,字刻得有力度,是顏體,又似正兒八經的隸書,用油漆涂抹成了綠色,在風中招搖,極其醒目。
轉過街口,便是小城的青石板路,三彎兩拐就消失在了那些低矮的房屋中,那些低矮的房屋多半是被利用起來的商鋪。鎮(zhèn)子很小,即便是那些店鋪都開著門,下午的陽光下也看不到有多少行人進出。
女人太年輕,而且好看,總是笑瞇瞇地迎在店門口,茶葉店的旁邊分別是一家餐館和鮮花店,生意很紅火,都黃昏的光景了,光顧的人還是絡繹不絕的。尤其是左側那家鮮花店的老板特意在店鋪的窗前用七彩的布條遮了棚子,在棚頂吊了無數只五顏六色的燈泡,棚里又用鋼筋和木板打制了一些花架子,上面擺滿了各種鮮艷的花卉,那些七彩的燈光映著女人的一張俊臉竟比花還嬌艷。
光顧茶葉店的兩個男人便是趁著黃昏時分把車開過來,一輛黑色的路虎在街邊停下時,年輕女人會更加微笑著把兩人迎進去,并高聲喊著服務員小玉快點給田老板泡茶,強調說一定要泡新茶,待兩人被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孩引上二樓之后,女人才又拽了拽身上的披肩,重新站到茶葉店的門口。
二樓的雅間都是用綠綢布的簾子一個個隔開的,每一間都有玻璃的茶幾和印花布的軟沙發(fā),布置得極其舒適寧靜,木格格的棚頂上除懸掛一些用塑料仿制的假花草外,還有彩色的燈管,每當有客人來喝茶時,屋子一角放置的那臺立體音響便會播放鋼琴曲,音樂如水般流動,雅座的附近擺滿了很多盆式的水養(yǎng)植物,從近處看,郁郁蔥蔥的。
兩個男人落座后,茶葉店門口的女人會親自上樓來為他們點茶,女人會含笑介紹說有剛到貨的新茶杭州西湖龍井和河南的信陽毛尖,待兩人定下名稱后趕緊吩咐服務員給多加半兩,多余部分算在她賬上,女人的客氣自然讓兩個男人很欣喜,口中說著謝謝的同時,吩咐女人給上硬菜。
這里要交代的是男人所說的硬菜是有所指的。那就是這家茶餐廳有陪喝茶的女孩,經女人介紹知道這些女孩可是有品位的。
也不知從何時起,一些城市里都相繼興起了陪伺小姐,歌廳酒吧的叫舞娘,浴池的稱做按摩小姐,都是要付費的,是有償服務。據說在國內的一座相當知名的旅游城市的一處旅游景點還專門設置了由大學生充當的劃船小姐,被稱為船娘,她們則清一色是年輕貌美的女孩子。茶葉店則是茶娘,主要工作是陪客人喝茶聊天,女孩有十幾個,據說都是大商場的務工人員和附近高等院校的女學生。老板娘把她們招聘來以后特意花錢把其培訓成為精通茶藝的高水平服務員,可能是因了這些花枝招展的女孩的存在,茶葉店的生意才逐漸地紅火起來。兩個男人中歲數稍大些,也就是臉上有絡腮胡子的那人時不時地跟老板娘開玩笑說,叫茶娘是叫,卻絕對不能有別的非分之想,法制社會,人人都得學會本分。看著老板娘年輕漂亮的一張臉,男人接著說道,不光是要學會做本分的事情,還要做本分的人才行。女人沒等男人再說什么,就扭過身子兀自竊笑了一下,女人的這一動作雖然很迅捷似乎不易被人察覺但卻被男人看了個仔細,他立即漲紅了臉孔。這時候男人被一個剃平頭的小伙子引領著去了二樓,女人望著男人的背影又笑了一下,她的笑有些像夏日里的一種花卉。
男人上到二樓后被小伙子引進了又一個小包間里,男人對早已經候在里面貼墻站著的兩個漂亮女孩中的一個拿手指了指便坐在了門口的沙發(fā)上,女孩則在茶幾前蹲下腰身,先拿起地上的暖壺在一只盆狀的大玻璃缸里倒?jié)M溫水,再取出一個小牛皮紙袋,打開封口,將里面的一小把茶葉悉數倒進玻璃缸里,待茶葉完全跟水融合之后,雙手捧起玻璃缸左右搖晃,直至清水變成淡綠色才輕啟朱唇對男人說,這款信陽毛尖采摘自谷雨前信陽地區(qū)的高山茶園,色之翠綠,湯之濃郁,都是最好的,泡十分鐘后飲用則口感極佳,實則好茶。男人看著女孩頻頻點頭說,是好茶,不僅茶好,價錢也好。難怪古人在寫休閑筆記時形容茶是一種樹葉,并說樹葉能變成錢,真是說得恰如其分啊。女孩見男人接了話茬,便也抖擻精神敘談說,先生所言極是,以經書論茶,貝葉經《游世綠葉經》中有言:有青枝綠葉,白花綠果生長于天下人間。甘甜的茶葉,生于大樹蔭下,老人喝了益壽,婦女喝了漂亮,小孩子吃了壯長,智者吃了更智,以此足見茶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男人在煙缸里碾滅手中的香煙后笑著說,妹子說的茶經我雖然聽不分明,但你剛剛洗茶搖青的過程卻甚是享受。跟你們老板娘說,這信陽毛尖給哥哥留幾份,這兩天會帶一個重要的客人來品,價錢無所謂。
男人說罷,茶已泡好,女孩起身執(zhí)茶壺為擺放在幾上的兩只酒盅杯注茶,被男人拿手制止,男人說還是給哥哥上大碗,飲茶也如飲酒也,講究的是過癮。
女孩笑著收起那兩只酒盅般的杯子,又手腳麻利地從幾下的一只柜門里取出一只藍花瓷碗,擺放于男人面前,再將茶水倒?jié)M,水溢過碗沿之時,屋子里頓時茶香四溢,使得男人和女孩都不免聳起了鼻子。
十幾分鐘后,男人喝完了第一遍茶,女孩將茶壺里的茶梗傾倒出來洗壺時,男人出門順樓梯上了二樓,在木樓梯的拐角處他碰見了跟他一起進來的另外那個年輕點的男人,年輕點的男人遞給他一盒剛拆開封的煙卷后說去檢查車的油路,便自顧自地下樓而去,男人朝著他的背影叮囑說,看仔細些,最近車況不是很好,總是給不上油,一定要檢查得徹底點。兩人說的是暗語,有點像警匪片里的臺詞,說得站在旁邊恭送他們的那個剃平頭的小服務生一頭的霧水,直到從樓上小包房里探出兩顆漂亮女孩的頭來喊他上水果,小服務生才憨憨地應著急慌慌地下樓而去。
男人轉身進小包房后就被守在門口的女孩抱住了腰身,男人立時變成了一只出籠的猛虎,褪去了剛剛喝茶的斯文樣,一雙手鐵鉗般將女孩鉗住,扯脫了腰帶,扔翻在靠門邊的那張席夢思床上,鐵塔般的身子也隨之壓上去。
女孩很漂亮,被剝了衣服的身體更是跟蔥白一樣讓男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女孩不僅人長得好看,弄那件事的本事也十分了得,跟男人扭在一起只幾個回合,便讓男人大呼小叫地泄了,得到滿足的男人翻在一邊吸煙卷,偎在他身邊的女孩也吸煙卷,邊吸邊問男人說大哥怎么每次來都像吃不夠似的呢,難道家里沒有嫂子嗎?男人聽她這么問眼圈有些紅地說,不知道咱剛從里邊出來嗎?有他媽的多少年沒吃飽了。男人說著話便又把女孩扯過來,重新壓到身下,竟十分雄壯地再次進入,經過更加兇狠的撞擊后,男人終于像猛虎般地怒吼一聲,抓過短褲套在身體上,沖出門去跑向樓梯拐角處的公用衛(wèi)生間,是剛才的那通茶喝得他內急了。
男人重新回到小包房里時,女孩正在彎腰穿衣服,男人斷喝一聲便將她制止了,男人讓又脫光了衣服的女孩站到床邊讓他欣賞了一會,才從口袋里掏出幾張錢扔在床上,然后朝雪白的墻壁吐了口痰方出門。
男人在下樓時口袋里的手機響了,鈴聲是因為愛情那首歌,男人摁響接聽鍵后說,油路檢查完了嗎?需要修理嗎?男人走到樓下茶葉店收銀臺處跟漂亮的女老板搭訕著付了茶錢后整理衣服出門,女老板笑容燦爛地說再來呀大哥。妹子隨時恭候您來喝茶,硬菜也隨時給您備著。男人左腳跨出門檻后說,想讓咱往你的店里砸錢,除非端上你這盤硬菜。說完便哈哈大笑著出了門,直到街邊有汽車的發(fā)動機和油門聲飄過來,男人的笑聲才被淹沒掉。
幾分鐘后,男人駕著車駛到了城南一條僻靜的巷子里,男人停好車拿著手包進了一家叫上和居的酒館,那個年輕點的男人已經等在門口,年輕點的男人跟走進門的男人謙卑地說,嫂子早來了,菜也已點好,什么時間上菜只等大哥吩咐。男人進了靠門邊的一個雅間后便瞧見了坐在中間一把椅子上的一個中年女人在打手機,男人就打開手包從里面取出一張銀行卡扔給她說,里面是六萬塊錢,拿去給兒子當學費吧,只有這么多了,女人的眼睛亮了一下,急忙把卡片抓到手里說,用不了這么多的。男人已經點燃一根煙叼在嘴上,說余下的你可以買幾件首飾和衣服,都年近半百了,也別虧待了自己。咱在里面這些年你也沒少遭罪。女人的眼窩有些潮濕,低眉順眼地又問了一句:是討回來的債款嗎?男人沒言語,狠吸了兩口煙,竟然把半指長的一根煙卷吸短到了根部,從他嘴里吐出的煙霧濃重地彌漫了整間屋,煙霧讓兩個人都劇烈地咳嗽起來。待女人把那張銀行卡小心翼翼地裝進內衣口袋里再系好身上的紐扣后,男人拿掐掉煙蒂而騰出來的右手敲了敲身后的房門,雅間的外面便跟著有女人的聲音喊,給三號間上菜。男人敲畢又轉頭問中年女人喝點什么,紅酒還是啤酒?女人說跟你一樣白的吧。男人說那得去選一瓶度數低的,這幾天腦袋總疼,想必是血壓升高了。男人說完話便出去選酒,男人走到門口時,女人說,晚上我去你那吧,男人說干嘛?女人說伺候伺候你唄,在里面憋得難受吧?男人說不用,還是省省吧,那事憋不死人,女人輕聲笑著說,難道真的改造好了?連你最喜歡干的事都戒掉了。男人望著女人紅彤彤有些妖艷的臉蛋咽了口吐沫說,戒掉不可能,但這幾天出來咱就找地方解決了,這世界并沒什么改變,只要有錢就沒有干不了的事。男人說完又爽朗地壞笑了兩聲,徑直奔門左首的收銀臺走去。女人說還是那個德性,天生就他媽的那塊料,咋捶打也是個操蛋貨,我是要去給你洗洗衣服被褥啥的。你瞧瞧你想哪去了。
男人去選了瓶38度的富裕老窖酒回來,開蓋后把兩只杯子都倒?jié)M,見里面還有一瓶底的酒,女人說再讓服務生拿只酒杯來,男人擺手制止了她,說讓他在外面吃了,女人說為啥?男人說不為啥,這是規(guī)矩,以后給我開車就不能喝酒。男人說完便舉起酒瓶子,對著嘴將瓶中的剩酒一飲而盡,扔掉空酒瓶子男人又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隨著不斷地咳嗽臉孔也跟著漲成了紫紅色,女人十分憐愛的用手撫摸著男人短得不能再短的光頭說她這個周末就去呼蘭看兒子,馬上立冬了,兒子還缺兩件棉服,要不要一塊去,要是去的話就在城北的客運站集合,早晨七點半有趟車,女人見男人沒吭聲便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然后補充說,記住了是早上七點半。別錯過了班車,去呼蘭可是每天只有那一趟,男人已經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酒,他看了一眼被扔在墻角落的那只空酒瓶,無奈地抓起一瓶啤酒,拿牙齒要開蓋子給自己的杯子倒?jié)M,喝掉后望著女人說,你碎嘴的毛病還是沒改,錯過了又能咋樣,錯過了咱他媽的自己駕車去。
女人夾了口菜放嘴里邊嚼邊說,來回一百多里地,得燒多少汽油。
男人惡惡地在心里說了句頭發(fā)長見識短,從身邊的手包里抽出幾張錢去結賬。
黃昏時分,男人在城西郊自家的院子里看一張新買來的地圖,男人邊看地圖邊吸煙,他身邊石桌上的煙缸已經堆滿了大半截的煙頭。男人看的有些頭疼,他手里的是一張城市美食地圖,上面十分齊全地畫滿了他所居住的那條街大小的酒館和特色小吃店,像他年輕時經常光顧的李家小館,張包鋪和老仁義蒸餃店等不僅標明了所在的詳細位置,還有彩色招牌菜的繪圖。盡管如此也還是讓他有些頭暈,原因是圖上標明的那些街道小巷的真正位置在他腦海里對不上號,男人就給司機小建打電話,責怪他把圖買錯了,不該買美食地圖,小建回答說他可是跑遍了整個城市所有的新華書店才掏弄到有關這張道外頭十四道街地圖的,大哥要找的那些老店鋪上面可都有標注的。男人大著嗓門說,有個屁,咱進去前挨著張包鋪那家祥泰金店怎么就找不到了,他的司機小建在電話里還在反駁他說的話,男人則說等哪天跟咱去實地考察吧,現在的地圖都是他媽沒腦瓜骨的家伙畫的,找啥都找不到,跟藏寶圖了似的,就是個迷茫。
男人掛斷電話時,院門被推開,下午跟他一起吃飯的那個中年女人走進來,女人手里拎了一網兜青菜和一條拿草繩拴了的草魚,進院就奔了廚房,說要給他燒水煮魚吃,并說在里面肯定沒這口福吧?男人說你以為蹲大獄待遇有多好咋的,見天窩頭白菜湯,都把咱眼珠子吃綠了,可真他媽不是人呆的地方。
男人邊罵人邊走近廚房門,見女人已經扎上圍裙動手拾掇那條魚,男人便說,收拾好了晚點做,咱打電話讓小建也過來吃,這孩子跟咱一天起早貪晚的,也一道犒勞了吧。
女人說行,我就多做幾個菜,你們哥倆好好喝點。兩人便隔著廚房的一襲塑料門簾說話,女人告訴他兒子挺好,不但能自食其力了,還處了個對象,女孩哪樣都好,長得也不錯,就是眼睛不好。
男人說近視點也無所謂,別是盲人就中。
女人說還真讓你猜對了,是個在盲人按摩院工作的女孩。
男人說你兒子他一個盲人按摩院的學徒怎么也找了個按摩的盲女孩呢,你說那兩人一對盲人以后可咋生活呀?究竟是誰來照顧誰呀?真是不可思議。女人邊在廚房門口的一個洗臉盆里洗手上的魚鱗邊說,有啥不可思議啊,五年前你還是大發(fā)菜市場赫赫有名的豬肉鋪老板呢,不也得蹲大獄出來求爺爺告奶奶地尋工作嗎?人活著最主要的是要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無論干什么得知道自己的半斤八兩,只要兒子覺得般配那就沒啥不好,人的命,天注定的。
男人說張紅梅你還是那張破嘴,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咱又沒說兒子找對象不應該,只是覺得感情的問題不是小事情,你說這么些廢話干嗎,要不是因為你這張嘴,我也不會蹲五六年的大獄,這日子一晃都過去這么長一大截了,你又陳芝麻爛谷子地翻揀出來做甚,成心給咱添堵是不是?女人被男人的一頓火暴話說紅了臉,轉身去屋里泡了壺茶出來兩個人喝。
天光更暗些時候,女人下廚房做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有堆滿了紅辣椒的水煮魚,有大盤的涼菜還有男人最喜歡吃的雞蛋炒蔥段,女人把酒菜擺上桌后就說自己有事先回去了,女人走到院門口時叮囑男人別總是四處游蕩,趕緊去街道辦找胡主任把工作的事落實了,下周得去呼蘭看看你兒子,你們爺倆有幾年沒見了。你兒子上午還來電話問啥時候去,看那架勢有點等不及。
女人走后男人進廚房又給自己拌了碟咸菜,男人拌的咸菜很簡單,切好的芥菜絲,加蔥段和香菜梗,蒜瓣和炸熟的辣椒末,再佐些精鹽味素。男人放下咸菜碟再去大屋里取回一瓶酒,獨自喝起來,男人把一瓶酒喝掉三分之一時手機響了,他借著太陽微弱的光線看屏幕上的號碼知道是他的司機小建打來的,就接聽催促他快點過來,說再不過來酒菜都得涼了。
十幾分鐘后,院門被推開,那兩扇木門中間開了條縫,露出小建那顆剃了板寸的平頭,笑嘻嘻地問他嫂子都給做啥好吃的了?小建坐下喝了杯酒后說,他在頭十一道街轉了一上午總算是把那家店找到了,現在改名換姓了,男人說是不是叫小燕珠寶行了?司機小建放下酒杯,拿手在腦袋瓜上抓撓了兩下說,你怎么知道的,真是神了。男人操起酒瓶子給他的杯里倒?jié)M酒說,咱打聽街道辦的崔大爺了,那個小燕就是管大鼻子管幸福的小老婆,實際上的老板還是管大鼻子,換湯不換藥而已。
小建的眼睛亮了一下,說他也打聽了一下,管大鼻子是去南方進貨了,月底估計能回來,兩人端杯子碰了下將酒喝進去后,小建說,咱啥時動手啊哥,既然敵情都偵察清楚了,我看還是早點行動為好。男人夾了一筷子水煮魚里面的紅辣椒扔嘴里邊嚼邊說,再等等。
天擦黑的時候,兩人酒足飯飽。小建開車拉著男人駛出巷子,到城南的建國公園旁一家花店下了車,兩人推門進去時,花店里燈火通明,有不少顧客在選花,一個高個子男人滿臉堆笑地迎住他們,一邊將兩人讓到花店門口的沙發(fā)上坐下一邊吩咐服務員敬茶,男人不動聲色地坐下來吸煙,司機小建則把穿了锃亮牛皮鞋的腳搭在茶幾上。小建拿眼睛看了下男人,見男人沒有理他的意思,便收回了那只穿了牛皮鞋的腳,但是小建在收回的時候腿上用了點力氣,那只擦了锃亮鞋油的腳便用了些蠻力氣,就把擺在茶幾上的兩只茶碗和一只花瓶給憑空掃到了水泥地上?;ㄆ亢筒柰攵际谴少|的,摔到地上便嘩啦啦的都碎掉了,這些刺耳的聲音把花廳里忙著選花的一些顧客和服務人員都嚇了一跳,高個子男人從依舊坐著喝茶的男人和小建臉上的肅穆看出了端倪,他忙臉上堆笑著吩咐服務員收拾那些碎瓷片嘴里還不停的叨咕著“沒關系”和“碎碎平安”等話。
待服務人員和那些顧客都出去之后,高個子男人去門邊的收銀臺處取了一大捆錢,哈著腰送到男人面前的茶幾上說是給錢哥準備的喝茶錢,以后每個月都會準備的。男人也沒客氣,將錢抓起來塞進自己的手包里起身往外面走,男人路過高個子男人身邊說,在里面呆了五年,你要曉得這五年是少喝了多少回茶啊。手癢得就是想殺人呀,男人在邁出花店門口時將右手舉起來狠勁地甩了幾下。
兩人坐進汽車發(fā)動了往回走時,小建邊開車邊說,才幾年光景,這曾經討飯吃的劉花匠還發(fā)達了,以后閑著沒事就來,就是他媽屬蛤蟆的,不捏不出油。男人臉上仍舊十分的肅穆,看了眼車窗外面的街景說,當年他們不是都到法庭上出證言嗎,老子如今出來了就得讓他們付出點代價。
聽男人這么說,手把著方向盤的小建腳底下猛踩了油門,使車子即便是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也飛也似的朝前竄了幾竄,嚇得走在街上的幾個行人驚叫著躲閃到了一邊。兩個人便都哈哈大笑起來。
車子平穩(wěn)地駛出城門后,小建問男人是回家里還是去街道辦?男人朝窗外吐口煙霧說,走出城高速,咱去趟呼蘭。
小建應了聲就把車子拐個彎駛向了出城的那條柏油路。
季節(jié)已經是深秋,路兩旁的樹開始往下掉樹葉子,一望無際的田野也有農人在彎腰收割,風越來越涼,使得坐在副駕駛位上的男人即便是躲在車里也不時地感受到陣陣襲來的寒意。車子出城區(qū)沿沙土路走出十幾公里后,司機小建提起了所謂的行動計劃,說再有一個月,頂多一個月天就得下雪,雪天里干活不方便,容易露出馬腳,我看咱們看完孩子回城里就干吧,把臉幾乎貼在車窗玻璃上的男人始終不吭聲,任憑司機小建邊開車邊嘀咕。
車拐上一條臨河的沙土路后突然顛簸起來,待司機小建把穩(wěn)方向盤緩緩行駛后,男人問他紅姐的事情搞清楚沒有?司機小建說搞清楚了,那家伙是縣五金廠的普通工人,跟嫂子是初中同學不假,但兩人沒有過傳說中的戀愛關系,可能是見你跟紅姐離婚了便一廂情愿地追紅姐,據說紅姐從一開始就沒答應他,這里要交代的是男人說的紅姐是指他的前妻。司機小建說的那家伙是指男人從監(jiān)獄出來后聽說的一個追求他前妻紅姐的人。聽司機小建如此說,男人的眉頭舒展了些,臉上有些笑模樣地說,咱說你紅姐不是那種人嘛,女人最可貴的就是心性,別看你哥咱進去了,別看咱們的婚姻掰了,這七年中她不還是把兒子給帶出來了嗎?男人的腦袋貼著車窗兀自說著,你紅姐她不容易啊,那可是帶著一個半盲的孩子討生活啊,她連個工作都沒有,男人話說得有些哽咽,眼圈正一點點地濕潤起來。
司機小建插話說,紅姐她是個好人,每次去給家里送吃的用的她叮囑最多的便是讓咱勸你別再做壞事。
下午四點半左右,兩人把車子駛進了大山腳下的一個小鎮(zhèn),在鎮(zhèn)西的一條鋪滿碎石路上尋到了那家叫尹氏推拿的按摩院,男人進屋的第一眼便認出了自己的兒子小亮,男孩長高了許多,有點像個大人了,穿件白大褂在給一位客人按足底。
男人見離吃晚飯的時間還早,便提議跟司機小建兩個人也做個足底,等兒子下班一塊出去吃飯,他們的提議得到了店老板一個年輕女人的贊同,說給他們倆打八折,說話的當口吩咐閑著的技師干活,男人卻提議讓兒子給他按,兒子小亮卻細著嗓音說他按可以,但自己卻是學徒,手法比不上老技師,男人則哈哈笑著說,哪有當爹的嫌棄自己兒子的,男人躺床上接受兒子按摩時,兒子仔細告訴他自己目前是學徒階段,客人做足底每次三十元錢,正式的技師提十元,像他們學徒只提六元,旁邊床上的司機小建插話說提的太少了。小亮說提的雖少但是他也覺得很滿足,咱的身份就是學徒,是來學手藝的,把握好這一點是關鍵的,錢無所謂。
夜色降臨時,幾個人坐在了按摩院附近的一家酒館里,男人點了一桌子菜,他跟司機小建說自己要多喝點,司機小建說父子重逢應該多喝點,這是喜酒嘛。男人想連按摩院的店老板一起請,被兒子擋了,兒子說只帶上他對象,在附近一所盲人學校念書的一個女孩小月,見父親點頭同意就給女孩掛了電話約她到酒館里來。
菜上齊時,女孩敲門進來了,女孩長得十分的俊秀,要不是手里拄著根木頭盲杖,那還真是個完美的姑娘,女孩靦腆地管男人叫叔叔,男人則告訴她自己剛從監(jiān)獄里釋放出來,是過來看他們倆的。司機小建趕緊把水杯端給男人讓他喝水,男人說當著自己的孩子沒啥不能說的,蹲監(jiān)獄那是咱過去的事情了,污點只能停留在以往,從今往后你錢哥可是要金盆洗手重新做人的。男人酒喝得高興,自然就話多,表揚兒子這幾年歷練得不錯,都能自食其力要賺錢養(yǎng)活自己了,這么多年你們娘倆不容易啊,在問及兒子這些年念盲校的生活來源時,兒子的話讓他吃了一驚。兒子說他經常接到一個叔叔匯來的錢,幾乎每個月都一次,幾百元錢不等。男人問他那個叔叔叫啥名,兒子不答,而是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張匯款單拿給父親看,說是這個月剛收到的,男人見了匯款單上的名字心里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了。司機小建問究竟咋回事,男人把匯款單遞給他看,小聲說怎么會是他呢?司機小建看后說,是上夾樹街派出所的李警察,肯定是他。這每個月三百元,六年下來就得好幾萬呀。男人終于忍不住趴在酒桌上號啕大哭起來,男人拿衣服袖子胡亂抹去眼淚水說,怎么可能啊,咱是地痞流氓,人家是警察,他會幫咱,司機小建說不信又能咋,這匯款單上可真真亮亮地寫著人家的名字,也許他是在為當年把你抓進監(jiān)獄而感到愧疚行善事吧。男人說你這話對也不對,咱當年可是因打架犯了法才被抓的,人家是在行使警察的職責。
幾個人酒喝到半夜,男人問兒子小亮對象家里情況,兩人又是怎么打算的。小亮說對象小月的父母都是鄰縣一個小鎮(zhèn)的普通農民,他想等小月把書念完跟她去她家鄉(xiāng)結婚,安家謀生活。男人點頭表示贊許,兩人都是盲人,成個家在一起生活有共同語言和生活的習性,說不定能幸福的。
因為天太晚的緣故,晚飯結束后男人跟司機小建沒往城里返,找家小旅館住下了。兒子小建便送對象小月回學校。那晚,月光如水,把馬路照得清晰無比。男人坐在車里看著兒子攙扶著拄了盲杖的女孩兩人過馬路,兩人緊緊地依偎在一起,那么親密,那么溫馨,他的心突然間涌起了一絲欣慰,兒子終于長大成人了。兒子從六歲開始患一種病導致眼睛失明,送幼兒園,上盲人學校念書,是磕磕絆絆艱辛地走完了十多年的人生之旅,能在將來有份使自己衣食無憂的工作,能成個家一直是他們夫妻倆的愿望,看來這塊夫妻倆共同擁有的心病即將被去掉。男人想給前妻也就是紅姐打電話說說兒子的情況,想了想還是忍了,睡一夜就開車回去了,見面再說吧。從司機小建嘴里得知了自己的前妻還是一個人過著,男人的心里隱約有了絲感動,這個老實巴交的女人打嫁給他那天起就沒享過什么福,倒是整日里為他擔驚受怕的,直到他犯傷害罪蹲監(jiān)獄跟其辦了離婚手續(xù),女人原本有權利去尋找新的幸福卻沒有。男人心里明白,前妻是為了兒子守護一個家的概念,只有她這樣做,才能等到兩人的復婚,使這個家能最終破鏡重圓。男人決定回城里就去找女人。
男人心里想是一回事,可回到城里卻是另外一回事了,男人跟司機小建開車進城后就徑直去了城北那家茶葉店。
男人在叮囑司機小建去把車停好時叫他順便去城西的哈達菜市場找孟三收最近幾個月的保護費,并拿其中的一部分買十條玉溪牌子的香煙,作為明天去拜訪派出所警察老李的見面禮,司機小建說不用買更好一點的嗎?男人說就玉溪吧,老李只抽這個牌子的,錯不了。
男人一個人坐下來喝茶,他要了壺鐵觀音,點燃一根香煙邊吸邊看著砌茶小姐為其泡茶。男人總是覺得小女孩洗茶的過程是優(yōu)美的,他便目不轉睛的盯著女孩一雙纖細的手指將那些碧綠的茶葉放在頭一遍溫水中清洗,過濾,讓那些茶梗的顏色漸漸褪去,透明中變得碧綠,再將洗好的茶葉浸泡到第二遍的沸水中。女孩把她的這套砌茶過程稱作搖青,女孩微笑著將那一整套動作做完后,問男人懂不?男人也笑笑說,懂一丁點,之后他便笨拙的解釋說就是將帶有塵垢的茶葉拿到清水里除塵唄,說大白話就是越搖越清爽啊。男人的解釋不一定準確,但也對女孩的意思。女孩便給他斟茶,豎起大拇指夸他聰明。喝過第三遍茶后,男人吸著煙跟女孩說,這茶葉能夠清洗,不知道人的靈魂能不能清洗,見女孩好半天不回答他的問話,男人便掐滅煙蒂自嘲的說,人的靈魂臟了肯定是不能清洗的。一壺茶喝過之后,女孩想再給他砌新茶卻被男人擺手拒絕了,男人說他累了,得上樓放松一下,這幾天總是不停的喝酒趕路,弄得腦瓜仁子疼,真是歲數不饒人呀。男人上樓后直接進了一個小包房,并從口袋里掏根煙卷叼在嘴上,后面跟著的一個剃平頭小服務生立馬掏出打火機幫其點上火,男人從手包里拿出一沓百元的鈔票遞給小服務生讓他去給自己叫人,就一個要求,要盤子亮的??墒谴》丈D身下樓時又被男人叫住,男人從小服務生手中討回了那幾張錢后說,不用叫小姐了,說自己這兩天出差的媳婦得回來,得交公糧的。小服務生看著男人邁出房門的背影疑惑地搖了搖頭跟出門。
出了茶餐廳門后,男人上了車跟小建開車去了城西的建筑街派出所,進門見到一個穿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后,男人十分激動的摟住了他的肩,竟哽咽地掉起眼淚來。穿警察制服的中年漢子取了辦公桌上的餐巾紙一邊幫他擦眼睛一邊說出來了就好,這世界上沒有比自由更能讓人感覺到幸福的,兄弟一定要吸取經驗教訓,珍惜現如今獲得的自由呀。男人聽老警察這么說,反而更加激動的抓住他的手哽咽著說,俺是來感謝你照顧俺兒子的,男人示意跟在身后的司機小建把剛買的那幾條香煙放在桌子上,又忙不迭地說,李警官你幫助咱兒子的那幾萬元錢俺肯定盡快掙了還你。似乎聽明白了的老警察趕緊把那幾條煙卷推給小建說,都是應該做的,不是有句話說的好嗎,有困難找警察嘛,還說什么還不還的,胡扯。老警察說著話的當口好像突然間想起了啥,急忙走到屋子墻角處的一只鐵皮文件柜處,從腰帶上摘下鑰匙,打開其中一只柜門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遞給男人說,是剛從縣局給你開的證明,里面有你在監(jiān)獄里的服刑表現,找工作能用到的,你自己送到街道辦吧。男人臉上的淚水流的更加的歡暢了,就在他雙腿一軟欲在老警察面前跪下來時,被老警察給扯膀子拽住,送出了門外。老警察跟他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你要記住感恩的最好方式是不計較怎么樣回報,而是怎樣做善事。
男人和司機小建坐到車上后,兩人商定三天后干買賣,男人說只干頭十四道街那家金店,其他的買賣都臨時取消,并且只干這一票,干完就金盆洗手,人得學會自己給自己臉,人家李警官說的對,人的臉樹的皮,得自己維護才對。
男人和司機小建從派出所出來后,兩人去了附近胡同里的一家吃燒麥的清真小酒館,兩人要了盤扒肉條一盤水爆肚幾瓶啤酒喝起來,席間男人邊喝酒邊感慨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呀,像兒子小亮的按摩師傅,還有警察老李,人家能對他這樣一個臭名昭著的壞人另眼相看已經是不容易了,還伸出手來幫助他,即便是鐵石心腸的家伙也該有所心動吧。男人暗自感動的同時,也借酒勁發(fā)著牢騷,他說這世界也是污濁的,好人和壞人是相對著生長的,比如咱們要干的那家金店的主人管幸福管大鼻子,就不是他媽人揍,當初要不是他去公安局實名舉報,你哥咱也不能蹲這六七年大獄,不是有句老話說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現如今是時候了,咱哥們受的苦難總算是到頭了,也該找他出氣報仇了,咱要讓他欠咱的加倍償還了。男人說著話將杯中的酒喝光,然后將酒杯狠狠地摔碎在水泥地面上。
喝第八瓶酒的時候,男人跟司機小建商量好這個周末晚上對管大鼻子的金店下手,并說好只砸場子不傷人,男人的言外之意是不傷及無辜。小建說也要適當的給管大鼻子點顏色看看,要不然那家伙氣焰太囂張,男人說到時候看情況吧,我也去,你跟弟兄們看我眼色行事吧。
兩人喝完酒已是下午時分,男人先接了個電話,爾后就獨自駕車出了城。男人是接的兒子小亮同事的電話,說出事了。男人心急火燎地開車趕到城郊呼蘭區(qū)兒子學徒那家盲人按摩所后才知道不是兒子出了事,而是兒子的師傅老崔被車撞傷送進了醫(yī)院,事情的經過是當天上午兒子陪師傅出門到附近的一家移動電話收費大廳給手機交費,兩人交完費回來橫穿馬路時被一輛闖紅燈的轎車撞上,老崔為了救小亮在將徒弟推開的當口被汽車撞飛,受重傷而送進醫(yī)院,人是脫離危險了,但面臨的卻是雙腿的截肢,男人聽了事情的經過后心情異常的痛楚,他邊讓兒子帶他去醫(yī)院看望老崔邊給小建打電話讓他跟弟兄幾個說,給大家伙三天的時間,都出去想辦法給他湊錢,能湊多少是多少,一定要竭盡全力把崔師傅的病醫(yī)治好,他知道截肢對一個盲人來說意味著什么,他務必要湊一筆錢給老崔的下半輩子養(yǎng)老用,兒子的救命恩人也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這沒的說。
男人在開車返城時,小建給他打來電話說錢已經湊夠了十萬元,問他夠不夠?男人踩剎車將車停在路邊對著手機話筒大聲喊,十萬元夠個屁,至少還得湊兩個這么多,你少羅嗦,趕緊他媽的給老子想辦法去。小建嘶啞著嗓子說已經沒有辦法可想了,男人左手在方向盤上猛力地拍打了幾下,竟然無意中拍響了車喇叭,汽車的鳴叫似乎提醒了他,趕緊沖著手機話筒說,辦法有了,你趕緊聯系買主,咱現在就往回趕,便宜一半把咱的路虎車賣了,咋也不能低于原價的三分之一,小建好像在那頭生氣地嘀咕說,低于原價的三分之一那就得賠十幾萬。男人吼了一嗓子說,賠就賠,賠死也不能負了人家救命恩人的情義。
男人吼完后就關了手機,把車子打著火,開了出去。
一周后的一個下雨的晚上,男人帶著小建和另外兩個兄弟,臉上都蒙了面罩,帶了家伙,趕到城北道外區(qū)頭十四道街右手的金店附近,男人小聲跟大家布置了任務后,幾個人便分開潛伏進了周遭的建筑物的隱蔽處,一邊避雨一邊伺機作案,可是事情卻在一陣電閃雷鳴之后起了變化,一陣閃電過后,雨大起來,男人和他的弟兄們發(fā)現眼前的金店內突然間燈火通明,里面人影閃爍,好像是有人在激烈地打斗起來,貼在男人身后的小建伸手摟住了他的腰說,不好了大哥,是有人搶在咱們前邊下手了,男人小聲嘀咕說,搶在咱們前邊下手是怎么個意思?蹲在他右邊的一個兄弟揮了揮手中的大刀片說,就是搶咱生意唄,聽說這片近兩年出了大雙和二雙兩兄弟,打起仗來不要命,興許咱今天就碰上了。男人惱怒地踢了身邊的小建一腳說,管他大雙二雙呢,就是天王老子今天也得把他擺平了。
男人說話的當口,人已經如狼般竄了出去,他魁梧的身軀猶如下山猛虎般消失在朦朧的雨霧里,后面跟著他那幾個同樣矯健的兄弟。
隨后,順著金店的正面幾個人破門而入之后,眼前的景象讓他們都呆愣住了,金店老板管大鼻子滿身是血的躺在屋地的正中央,兩個蒙面歹徒中的一個在揮舞手中的一把榔頭猛砸柜臺上的玻璃,邊砸邊從里面抓起大把的金首飾往手里提的一個旅行袋里裝,另外兩個歹徒則跟一個年輕女人廝打,女人的臉上也滿是鮮血,顯然受了傷,頭發(fā)披散著,在跟那兩個家伙拼命爭搶一個女士手包,男人進屋后直接走到三個人身邊,用手指著搶女人包的家伙讓他放了女人,說好男不跟女斗,沒想到那家伙非但不聽,還揮舞著手中的尖刀沖他叫囂,讓他少管閑事,被沖過來的小建踢了一腳,非但沒鎮(zhèn)住,那家伙反倒將刀狠狠地刺進了小建的前胸,看著嚎叫著倒下去的小建的身影,男人大吼了一嗓子,撲倒了欲拔刀再刺的那個歹徒,男人彎腰抓住那家伙的胳膊用腳踩在地上,使勁將其撅斷,男人在那家伙撕心裂肺的嚎叫聲中哈哈大笑著揚長而去,后面已停止往旅行袋里裝金首飾的那個歹徒膽戰(zhàn)心驚地跟他的同伙說,認栽吧二雙,這家伙就是五年前橫行于道里和道外的謝大炮仗謝汝平,剛放出來不久,咱撞見他那還不是倒霉透頂。可是就在男人走到房門口,抬腳欲邁出金店門檻時,門旁閃出來另外一個蒙面的歹徒,將手中揮舞的鐵榔頭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頭上,男人頓覺眼前金星閃耀,整個人面口袋一樣朝外面撲了出去。
三天后,躺在太平橋公安醫(yī)院二樓病房里打點滴的男人接受了老警察的問詢,老警察面露慈祥地說這次可是你謝大炮仗蹲監(jiān)獄改過自新后第一次行俠仗義,要是沒有你的出手相助,金店老板娘會吃大虧的,人家要好好謝謝你呢。男人紅著臉說,咱沒有你說的那么好,咱其實也是要去砸場子的,其實咱心里邊也恨著他管大鼻子呢,當年沒有他的舉報咱也不能進監(jiān)獄,只不過那欺負人的場面讓咱趕上了,袖手旁觀可不是咱道上人的性格。
男人說著話就從病床上爬起身,靠在床頭拿起床頭柜上的煙盒,從里面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正要摸打火機時,被站在門邊的女人紅姐奔過去搶了扔進紙簍里埋怨說醫(yī)生囑咐了你頭部受震蕩,不能吸煙的,女人邊說邊拿起暖瓶給他倒了一杯水遞過去讓他喝,說是剛放了茶葉的,喝點茶水能活血化瘀的,對你的病有好處。男人手里捧著茶杯喃喃自語著說,喝茶得去城北的小翠茶樓,人家那里才是正宗一流的服務呢,人家那里是要洗茶的,洗茶的過程叫搖青,泡茶的小姑娘說了,不光茶葉能洗,就是連人的靈魂也能洗的,會越洗越干凈的。男人還說等他養(yǎng)好傷就借錢開一家茶館,邊賺錢邊喝茶洗靈魂,爭取把自己洗成一個干干凈凈的男人。
男人說話的時候拿眼睛深情地盯著身邊叫紅姐的女人看,女人被他說得眼窩竟然有些濕潤,男人忽然覺得這個曾經是他前妻的女人,在他蹲了幾年監(jiān)獄之后竟然變了樣,是變得有些儉樸善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