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晴朗李寒
伊琳娜·赫羅洛娃:俄羅斯女詩人。曾就讀于莫斯科高爾基文學院。作品發(fā)表于《青春》《又及》等雜志,《特維爾林蔭大道》《溫暖的宿營地》等文叢,入選《20世紀俄羅斯詩選》。出版詩集《如果你可以——那就復活吧》《我活著》。
晴朗李寒:詩人,譯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畢業(yè)于河北師范學院外語系俄語專業(yè)。曾參加第二十一屆青春詩會,獲得第六屆華文青年詩人獎、第二屆聞一多詩歌獎、中國當代詩歌獎(2011—2012)翻譯獎等。出版詩集《三色李》(合集)、《空寂·歡愛》,譯集《俄羅斯當代詩選》(合譯)《俄羅斯當代女詩人詩選》《午夜的繆斯:阿赫瑪托娃詩選》《英娜·麗斯年斯卡婭詩選》,主編《青春21》等。
七月開始行使自己的權力。
野草俯身于大地——
以自己的整個身體,以它全部多余的部分。
它要睡到晚霞滿天,
趁著那些割草人
還沒有準備好試驗鐮刀的鋒刃。
雄蜂放慢了飛翔的速度——
顯而易見,是大地
把它引誘到那些花草之上。
快些,甜蜜的靈魂:
這是為你備好的鮮粥,
我們要把你派遣到這里。
讓我們一起潛入草叢中
我們在那里會真實地看到
大地,蕓蕓眾生和生命力,
她,散發(fā)著牛奶的芬芳,
如此簡單而輕松地
決定了自己與我們的命運。
太陽緩緩地
熄滅了。霞光
一片明黃,如同油脂,
徒然地流淌,
半個天空被涂遍了,
讓心靈感到不安……
一個小小的孩子
拿著一塊面包走過。
夕陽照到
他的面頰上,
小手里的面包塊
也被鍍上了一層金黃。
牧人的短笛響起來,
畜群回家了……
請你等一等,聽一聽,
我愚笨的孩子啊,
像牧人戲弄著
永恒的霞光
走在通往天堂的路上……
我說,趕快回家吧。
果園里的果實成熟了。
馬上到了收獲的季節(jié)。
請引領我前去吧,亞當,
到那棵蘋果樹下,
它就在柵欄旁。
這是圍裙,色彩鮮艷,飾著花紋。
我把它套在裙子上。
果園奉獻的蘋果,
足夠我和你吃到春天。
我們要做好果醬,軟糕
讓所有的鄰居都會贊賞!……
就連那兩條床單……
也都散發(fā)出蘋果的芳香……
這是第幾次了,我對自己反復說,
如果我什么時候忘記了
親愛的人——說明我正永遠失去
自我——我永遠不許自己這樣做。
但是我會慢慢地、忠實地忘記。
幾乎沒有疼痛,沒有責難。
誰是第一個?我記不清,誰是第一個。
而只記得一個安靜的秋日
和一枚蘋果。
那些我曾愛過的人,
無法計算。
記憶使那個秋日
再次浮現(xiàn)——讓所有我愛過的人復活,
卻剝奪了他們的名字和相貌。
留下來的只有:星期天,
那些我說過的話,我謹慎的笑聲
還有那個寧靜溫暖明亮的秋日,
仿佛一枚蘋果,
被分給眾人。
是離開,還是發(fā)瘋——
這和死亡的意義有什么不同……
你看,冬天再次走近我,
它有著潔白而漫長的尺寸。
一年中有三個月
暴風雪吹面,寒風刺痛脊背,
我要離去,不,我要發(fā)瘋,
我要在沒有生火的房子里凍死。
如同巨大的虛空,
破舊的大衣伸給我
彎曲的手臂,
我用它蓋起自己的雙腿。
……而我以后還會歌唱,
歌唱,你如何拿走我的生命
把它一折兩斷,就像一塊面包,
送給了我
一半……
而把自己的
拋入忘川黑暗的流水。
我還要歌唱,
我站在邊緣之上
撈起了那融化的一塊……
而流水,憐憫我,
把你的一半
也歸還給了我。
大風迅疾升起。這北方的,強勁之風。
再添加些打著寒戰(zhàn)的堅冰:
你為什么沉思默想著兒子,——
我要把他帶到北方!
在那里,在北方,松林幽暗,
苔蘚溫暖,野草深藍。
在那里,他躺在藍色的搖籃里
人們輕聲為他唱著藍色的催眠曲,
但愿他躺在那里——膚色紅潤,睡意昏沉,
但愿他不間斷地睡上一生,
趁著陌生而嶄新的太陽
還沒有把它吝嗇的光芒照射到他的頭頂。
在一間破舊廢棄的板棚里,
命中注定的一層,
安琪兒在哭泣,他被從天堂驅逐,
擦拭著自己受傷的翅膀。
在他身旁——是一頭陶瓷的小豬,
有些稍微像斯芬克斯的模樣,
它的背上有一條細細的裂縫:
好讓硬幣投進去,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在他明亮的頭發(fā)上粘著鋸末
和有刺兒的干草渣兒……
在他的陶瓷儲錢罐兒里
犯有三次快活的罪過:
第一次——對于圓圓的糖果。
第二次——對于籠子里的云雀。
而最后一次,發(fā)出響亮的聲音,就像一枚五戈比——
隨隨便便地就花了,隨隨便便。
我要告訴自己的靈魂:
如果可以,那就復活吧,
在巧克力色的蘆葦中,
在它簌簌作響和碎裂聲里,
在青蛙睡夢的喧嘩中
在蘆葦叢中,在小鼠般的嘈雜里
在蘆葦叢中……
你要像蘆葦稈兒一樣
沙沙地響著,盡情搖曳……
我們不能隱藏起痛苦的一笑,
我的譏諷者和喜好搬弄是非的人。
本來我們都看得清楚,
當然,那些盲人會承受。
我們卻沒有權利譴責他們,
因為——詛咒,不詛咒,
——我們——都是精致框架中的鏡子。
他們反映在我們里。
我該拿你怎么辦?——我不知道?!堅囍卮?,
我該拿自己怎么辦,如果心不想變硬,
化為某種耐熱的合金?
我徘徊在城市煙霧彌漫、令人窒息的街頭。
我徘徊在秋天……上帝,在十字路口
鋼鐵與堅硬的手臂之下,我要去哪里?
這座城市準備建造起自己的科洛西姆斗獸場。
這個秋天被廢棄的場地和朋友們的譏笑充滿。
污水坑極其惡心的氣味讓人無法呼吸。
我該拿你怎么辦,不知道。請試著回答,
我該拿自己怎么辦,如果肉體,懇求了死亡,
會重新意外地陷入某人吸煙的單人床……
這么多的花楸果,在靈魂凍結的冬天之前。
血液冷卻,預感到了冬日的沉重。
那些秋天的小鳥,急著抓緊有利時機,
弄落滿地的花楸果,仿佛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功績。
好吧,它們真是幸運,花楸果紅艷,甜蜜。
沉甸甸的果串兒把秋天的濕潤沾染上血色……
無邊無際的潮濕,伴著啜泣,我吞咽下四大口,
想:最好什么也別發(fā)生……
就讓生命短促,但不短于冬季。
而整個冬天——不堪重負的雜亂與繁忙,
對此,我們要用整個易碎的一生來習慣……
靈魂發(fā)冷,不顧個人的經(jīng)驗。
我們隱藏在大衣里,徒然地做著祈禱,
始終期待著,春天轟鳴于空曠的自然之上……
而一月和點綴著花楸果般明亮小星的圣誕樹
畢竟沒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