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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木疙瘩

2013-11-12 06:50孫文斌
含笑花 2013年4期
關(guān)鍵詞:春梅場長長老

孫文斌

說于永生的腦袋是榆木疙瘩,一點也不冤,這小子是個典型的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的主兒,在若大個紅光林場,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誰都能講幾段有關(guān)于永生凈干虎事、傻事的故事。

追溯于永生犯虎的歷史,可真有年頭了,少說也有四十來年了,還是從于永生上學(xué)說起吧,那時林場小學(xué)還沒有暖氣,靠學(xué)生撿柴生火取暖,這個時候于永生比誰都積極,星期天也不閑著,拉個爬犁四處砍柴,全班的取暖柴禾幾乎叫這小子全包了,大伙都管他叫標(biāo)兵,這小子的虎勁上來了,竟然天天跟著掃地打水做值日,氣得他爹直罵:“你這個虎玩藝就你腦袋大呀?”于永生聽不出來好孬話,摸摸自己的腦袋說:“我的腦袋瓜子也不算大呀?”不管是他爹罵還是他娘說,這小子就是腦袋瓜子不開竅,一點也聽不進(jìn)去,照樣學(xué)雷鋒做好事,那些同學(xué)更能充分調(diào)動他的積極性,還選他當(dāng)班委——勞動委員。于永生干這個差事那可是盡職盡責(zé),班級的衛(wèi)生回回都在全校得第一,班主任老師樂了,可他爹卻愁得沒招沒嘮。攤上于永生這個一根筋的虎玩藝,什么時候才能看到后腦勺???

總算是盼到了于永生初中畢了業(yè),他爹拎著幾瓶酒,跑到林場場長老常家里說了不少好話,林場場長心領(lǐng)神會,反正那個時候批職工不算什么難事,只要是年齡到了,體檢合格,是林場職工子弟就能批,便把于永生的名字報上去了,當(dāng)年底于永生就在林場當(dāng)上了一線工人,別說,雖說于永生腦瓜不算太夠用,但干起活來可是一把好手,挖坑、栽樹、伐木,全林場百十號人,誰也干不過于永生,他爹樂了,抽著煙美滋滋地想,這小子天生是出大力的料,身大力不虧,林場這些活計大都干計件,多勞多得,像他這樣不惜體力的人,在林場干正合適,一年也不少掙。上班第一年,于永生就比一般的林場職工多掙二百來塊錢,于永生的娘一高興就給他買一套減價西服,把于永生打扮得好氣派,人們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于永生真就是一表人才,一米八五的大高個兒,白白凈凈,濃眉大眼,若是放在現(xiàn)在,一準(zhǔn)是標(biāo)準(zhǔn)的帥哥。

林場場長老常經(jīng)常安排于永生跟他干巴巴的兒子常清明一塊干,老常心眼挺夠用,常清明太干巴,風(fēng)一吹就能刮倒,若是于永生跟他一起搭伙干,這小子有的是力氣,常清明就能沾不少光兒。不過老常分配他們的活計都很有賬算,只占便宜不吃虧,那年他們倆包了南山一大片林子搞綠化,挖坑、栽樹、打林帶,一包到底,到了秋天人家一驗收,全部合格,便按合同兌現(xiàn)植樹款,于永生把那筆錢拿到家以后,好個算,算了好幾遍,總覺得給他多開了一千多塊錢,二十多年前的一千多塊錢可是不小的數(shù)字,于永生思來想去,便急火火地又找會計又找場長,要求退還回去這筆多開的一千多塊錢。場長老常笑笑說:“永生,你常叔和統(tǒng)計、技術(shù)員都查過多少遍了,肯定沒錯?!闭l想于永生把他們植樹的記錄本給拿了出來,還說,我的記錄肯定不會錯,從苗圃取的樹苗也有數(shù)。叫他這么一說,弄得場長老常大紅臉,他這一退不要緊,老常兒子常清明也不得不退。氣得于永生的父親蹦高罵:“我咋生你這么一個不開竅的笨貨?”于永生卻振振有詞地說:“不是光明正大的錢,給也不要,要掙就掙干干凈凈的錢?!贝虿环R不聽,攤上這號貨,真是把家里人愁死了。大伙聽說后,都哈哈直樂,都說,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傻貨?

過年的秋天,縣里開始征兵,于永生的爹暗暗地想,這號貨當(dāng)兵肯定行,當(dāng)兵的人都講奉獻(xiàn),于永生就是樂于奉獻(xiàn)的主兒,省得在家凈惹他生氣。再說了,那個時候只要當(dāng)兵回來后,就給分配工作,挖挖門子,或許還能在縣里干點事兒,若是這樣的話,可比在林場鉆山林子強百倍,將來找個對象也容易。當(dāng)時林場報名的人有很多,林場班子還特意開個會研究,最后確定兩個人參加體檢,一個是于永生,再一個就是林場場長老常的兒子常清明,兩個人興高采烈地到縣里參加體檢去了,過兩天體檢結(jié)果出來了,常清明檢上了,可膀大腰圓,儀表堂堂的于永生卻沒有檢上。人家一問于永生到底怎么回事兒,于永生便實話實說,原來他們互相串名進(jìn)行體檢的,說是常清明比他大兩歲,若是今年體檢不上了,以后就再也沒有機會當(dāng)兵了。氣得于永生的爹直蹦高:“你小子真是太可以了,將來是不是娶媳婦也得發(fā)揚發(fā)揚風(fēng)格呀?”這個時候林場場長老常倒是很會做工作,拿了兩瓶好酒特意找到于永生的爹說:“反正今年的體檢結(jié)果也出來,你也別找了,明年,我肯定送永生當(dāng)兵?!苯欣铣_@么一安撫,于永生的爹也無話可說,再說了,人家是場長,一家子人都在他手下干活,若是弄僵了可沒什么好果子吃。便把這口惡氣咽下去了。

轉(zhuǎn)過年的秋天縣里又征兵了,這一回林場研究決定讓兩個人參加體檢,于永生肯定是板上釘釘?shù)膮⒓恿?,另一個是林場書記的兒子。人家書記早就跟征兵的人做好工作了,很輕松加愉快地把兒子弄到部隊去了。于永生雖說體檢合格,但名額有限,沒當(dāng)成。等下一年度,于永生歲數(shù)超了,這兵就一直沒當(dāng)成。

過些年,林場場長老常的兒子常清明退伍回來后,分配到縣工商局工作,連吃帶喝又著裝,美透了,也肥透了。林場書記的兒子在部隊開車,回來后就分配到交通局給局長開小車,成年累月地拉著局長東奔西跑,林場書記也沾了不少光兒,調(diào)到縣里林業(yè)局工作了。

一想起這事兒于永生的爹就氣不打一處來,瞅瞅人家這兩個孩子都出息了,可于永生還是呆在林場出大力,一點長進(jìn)都沒有??墒寝D(zhuǎn)念一想,心里也還平穩(wěn),就憑于永生的智商,在部隊也干不出什么名堂,或許只能喂個豬做個飯種個菜吧。再說了,自己家也沒有那么大的門子,就是退伍回來也安排不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于永生替人家常場長的兒子常清明體檢,自己卻鬧個白忙活的事兒,被林場的人傳得沸沸揚揚,人們便聯(lián)想到以前于永生做的那些傻事兒,都說,這個于永生真就是傻透腔了,可這個于永生卻像沒事人似的,照樣樂樂呵呵,照樣干起活來不惜體力。他這樣傻乎乎地干,真就是出了點差錯,那年冬天在伐木的時候,于永生光顧著埋頭拉大鋸,卻未想到伐倒的那棵樹溜墩了,一下子就軋在了于永生的腿上,疼得于永生呲牙咧嘴,雖說沒有把腿軋斷,但青了一大片。于永生的爹便對住在醫(yī)院里養(yǎng)傷的于永生說:“你小子好好養(yǎng)著吧,什么時候養(yǎng)好了,什么時候出院?!闭l想,這小子只住了一個星期的院就說什么也不住了,還說:“住院簡直比蹲大獄還難受,莫不如出點力干點活痛快?!辈还苁堑鶍屃R還是別人勸,于永生說什么也不住了,非要找點活干不可,還說,再這樣呆下去,非呆傻了不可。于永生的爹就說:“你小子以為你還奸呀?比傻子強不了多少,你就胡作吧。”

也許是良心的發(fā)現(xiàn),場長老常覺得有些對不住于永生,便讓他當(dāng)護林員,除了護林防火之外,林場伐下來的木頭也得看管著,不見場長的條子,一根木頭也不能拉下山。于永生感覺到很神圣,很鄭重其事地向場長老常表態(tài)說:“若是咱們林場丟一根木頭,你拿我試問。”場長老常就笑瞇瞇地拍拍于永生的肩膀說:“好好好,只要你盡職盡責(zé)地干,我虧待不了你?!眻鲩L老常還真挺夠意思,特意從附近農(nóng)村幫著于永生找個對象,那個姑娘叫春梅,是場長老常的外甥女,無論是長相還是人品都不錯,春梅姑娘跟于永生見過兩次面之后,覺得于永生挺實在的,也挺能干,美中不足,就是腦袋瓜子缺根弦。這個時候場長老常做了好大的工作,說:“在我們林場,頂數(shù)于永生最實在最能干,跟這樣的人過日子一準(zhǔn)能過好。我當(dāng)舅舅的還能坑你?”春梅姑娘便跟于永生談上了。那個時候林場男的多女的少,小伙子大都在農(nóng)村里找媳婦,更何況誰都知道于永生那股一根筋的勁頭,林場的姑娘誰也沒看上傻乎乎的于永生,找對象就成了他爹娘的一塊心病。就在他爹娘愁得沒招沒嘮的時候,人家場長老常主動幫著介紹對象,又給于永生調(diào)整到護林員的崗位上,那可真是幫了天大的忙了。于永生的爹特意對于永生說:“永生,當(dāng)上護林員了,你可得爭點氣,千萬別給人家場長老常丟臉?!庇谟郎B連點頭說:“放心吧,場長可算是找對人了,我一準(zhǔn)把林子和伐下的木頭看管得死死的,嚴(yán)嚴(yán)的?!?/p>

永生剛剛走馬上任時,就下了一場厚厚的大雪,那場雪足有六十公分厚,大雪一下之后,給護林員帶來了好大的難度,看管那些伐下來的木頭可就不太輕松了,得蹚著大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大山上來回巡察著,伐下來的木頭根本無法及時運回林場,只好在山坡上堆放著,這給那些偷木頭的人可帶來了極大的便利,拉著爬犁趁護林員不在的時候猛勁地裝,裝好了便往回拉。林場場長老常為了防止那些護林員監(jiān)守自盜,把兩個人分成一組,互相監(jiān)督互相照應(yīng),于永生跟一個叫大國子的小伙子分在一個組,大國子可比于永生有道,動不動就給于永生一盒“石林”煙,于永生就問:“你掙幾個錢呀,抽這么好的煙?”大國子眨了一下眼說:“咱們護林員看管那么多木頭,還愁著抽不上幾盒好煙?”于永生一想,就用那種眼神望著大國子,質(zhì)問道:“你小子是不是故意放走偷木頭的人,得了人家的好處?”大國子笑笑說:“都說你永生腦袋不好使,我看還是挺夠轉(zhuǎn)的,靠山吃山嘛?!庇谟郎鸵槐菊?jīng)地說:“這可不行,你跟別人一個班怎么做我不管,但是跟我一個班肯定不行?!贝髧诱f:“行啦,行啦,我跟你開玩笑吶。”那天的天氣真就是太不長臉了,天上飄著大雪,還刮著大風(fēng),把整個天空刮得天昏地暗,大國子縮個脖子對于永生說:“永生,這個鬼天氣,誰還能到山上偷木頭,干脆早點回家得了?!庇谟郎f:“越是這樣的鬼天氣,越要提高警惕,我總覺得西山坡伐下來的木頭不把握,那塊離村屯子太近,咱們還是看看去吧?!彼麄儍蓚€是在天擦黑的時候,在西山坡發(fā)現(xiàn)有個人影,便貓著腰鉆在草叢里,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個人影,當(dāng)他們接近那個人時,隱約地看到那個人正在往爬犁上裝著伐好的木頭,“不許動,我們是林場護林員。”于永生大喊一聲,和大國子猛地從草叢里站立起來,把那個裝木頭的中年男子嚇得一跳,大國子搶先跑到那個人的跟前仔細(xì)一看,就呆愣住了,于永生也愣住了,那個人不是別人,是剛剛跟他處對象的春梅二叔,于永生跟二叔喝過兩次酒,看樣子大國子跟春梅的二叔也挺熟悉,特意捅捅于永生說:“永生,這個人你不認(rèn)識嗎?是春梅的二叔?!庇谟郎c點頭說:“認(rèn)識?!边@個時候春梅的二叔便捧上一張笑臉說:“是永生和大國子呀,我還以為是別人吶。中午的時候我剛跟你們場長老常喝過酒,他同意我拉點木頭,來年蓋房子用?!庇谟郎f:“拉木頭可以,但得有場長的批條,沒有批條,誰也不能動一根。”春梅的二叔說:“我沒來得及讓場長寫條,明天我把條子補上行嗎?大老遠(yuǎn)來的,也不能讓我白跑呀?”“不行,不見條子誰也不行。”于永生堅決地說,春梅的二叔有些火,說:“永生,你咋這么不開面呀?別說咱們還沾親帶故的,就是換個別人也得給我留點面子呀?”大國子也說:“永生你看這么辦行不行,等明天他再把條子給咱們補上,這一爬犁的木頭就先讓他拉走吧?!庇谟郎鷼獠淮蛞惶巵淼卣f:“都像你這樣當(dāng)護林員,咱們林場非黃鋪了不可。木頭拉走可以,但得拉到林場,接受處罰?!贝好范逡粊須?,把爬犁一扔氣鼓鼓地說:“好你個于永生,我早就聽說你小子發(fā)虎,這回我可真領(lǐng)教過了,行行行,你堅持原則,你執(zhí)法嚴(yán)格,我佩服,回去后我非把這事告訴春梅不可?!薄案嬖V就告訴,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永生仍不氣短。春梅二叔便一甩袖子連爬犁也不要了,走了。于永生還想把春梅二叔抓回來交到林場場部,讓領(lǐng)導(dǎo)處理,大國子忙攔道:”你還覺得亂子不大呀?那可是場長家的親屬呀?!薄坝H屬怎么啦?也不能搞特殊化呀。”于永生倔倔地說。

于永生氣呼呼地拉著大國子找場長,把事情的經(jīng)過好個訴說,當(dāng)著大國子的面還把人家好個匯報,說是大國子立場不堅定,要不,春梅的二叔就能押回來,人贓俱獲。場長哭笑不得地說:“永生啊永生,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我是把你蒸著吃還是煮著吃好吶?”于永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就問:“場長,你讓我抓偷木頭的,怎么又扯到吃上了呢?”大國子拉了于永生一把,說:“你小子咋就看不出道道呢?”大國子真能看出道道,第二天一早,趁著天還沒亮,到了西山坡拉起裝好木頭的爬犁,就給春梅的二叔家送去了。

于永生便跟春梅黃了,這樣傻乎乎的主兒哪能嫁呀?春梅掉過頭來就跟那個鬼頭蛤蟆眼的大國子處上了,處了沒半年,兩個人就喜氣洋洋地結(jié)婚了。

場長一來氣,又把于永生攆到山上挖坑栽樹伐木,這號人只能出苦力,讓他干點動腦筋的活兒,白費,爛泥上不了墻。

于永生的爹便罵:“你真是狗尿臺上不了金襤店。攤上你這號虎玩藝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皨屢矚獾弥倍迥_:“永生啊,照你這樣虎干下去,還不得打一輩子光棍啊?”于永生像是什么事兒沒發(fā)生一樣,照樣樂樂呵呵,一點不覺得愁。

于永生小名叫于老疙瘩,長大了,大伙就叫他“榆木疙瘩”,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傻透腔了。一家人聽別人這么喊,都?xì)獾么豁樍?,可于永生聽到人家這么叫著他,照樣答應(yīng)得很痛快很響亮,從來沒有半點反感。還解釋說:“名字就是個記號,什么狗剩啊,孬蛋啊,那些名字比我的名字強不了多少,人家也不是照樣叫著嗎?”

林場的林子越來越少,林子伐得差不多了,主要任務(wù)就是挖坑栽樹,打林帶、管護,實行承包,把荒山野嶺全都分到各家各戶,你有力氣就多包山,沒有力氣不想干,就干點別的。

林場的人,大都干別的,承包荒山見效太慢,得二十多年才能見到回頭錢,林場與承包荒山的人三七分成,雖說周邊的荒地可以白種,但周期太長,再過二十年政策怎么變還說不上,莫不如找點別的營生干,能掙點現(xiàn)錢。于永生心眼實,不想干別的就想包山,便承包了離家最遠(yuǎn)的那個迎面山,那座荒山離家足有二十多里遠(yuǎn),誰都不愿意承包,唯獨于永生愿意,把荒山承包之后,天天一大早就開著小四輪子往山上跑,沒用幾年的工夫,于永生就把那座荒山變綠了,于永生咧開厚嘴唇子樂了,喃喃道:“跟大山林子打交道,可比跟人打交道強得多,不用動什么歪歪腦筋,你對它好,它就瘋長,呼呼地往上串,這多好啊?!庇谟郎邪哪亲?,就成了全縣的樣板林,于永生便被推舉成了全省的勞模。人家還專門給他寫了一篇報告文學(xué)《一個光棍漢與一座青山的故事》,發(fā)表在省報上,于永生把人家寄來的登載他事跡的報紙貼在了家里頭,沒事兒就看上兩眼,越看越高興。到了夏天,好多大車小輛都往迎面山上開,一些官員看了于永生植的樹后,便跟于永生照相合影留念,當(dāng)那些扛著機器給他錄相的人采訪他時,事先場長老常教他說的話,早被于永生忘個一干二凈,便實話實說:“我造這么些林子,沒有什么目的,只是讓我干別的我也不會,再說了跟那些人打交道也斗不過人家,凈吃虧,莫不如跟林子打交道痛快。”這番話可把林場場長老常鼻子氣歪了,恨恨地罵道:“好你個于永生,你可真是笨到家了。就那么兩句話背了兩天都背不下來,植樹造林,造福子孫,苦了我一個,幸福萬代人,這就是我們林業(yè)工人的追求。不就完了嗎?”于永生摸摸腦袋紅著臉說:“場長,看到那么多人聽我說話,我一緊張,把背下來的這段話全都忘個精光?!眻鲩L老常事先想得挺好,在自己當(dāng)場長最后這陣子也露露臉揚揚名,也好跟上面爭取點資金,日子好過些。事先跟于永生都說好了,若是這臺戲演好了,就獎勵于永生一臺小四輪子。可叫于永生這么一弄,連根毛也沒撈著,還獎勵個屁?于永生的爹也氣得眉毛胡子一起跳,說:“你小子是不是成心想氣死我呀?”

不知道爹娘是不是被于永生氣的,反正于永生的爹娘壽命都不太長,也就是前后不到一年的工夫,于永生的爹娘先后去世了。于永生在家是老疙瘩,哥哥姐姐早就成家立業(yè)單過了,爹娘一走,于永生回到家里后便覺得空落落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從山上植樹回到家里后,屋子是涼的,被窩是涼的,飯也是涼的。于永生的心里就更涼了,他這才感覺到,光棍的生活實在是不太好過。于永生沒有什么不良愛好,喝酒,喝不了多少,賭錢,更是一竅不通,根本玩不過人家,干脆就不去賭,煙也戒了,在大山林子里植樹,怕煙火。于永生業(yè)余時間除了看看電視之外,再也沒有別的熱鬧事可干。常常是開著電視睡著了,盛夏的一天,于永生在迎面山上植樹時,突然下起了暴雨,把他澆成個落湯雞,回到家里便病倒了,高燒不止,頭暈?zāi)X脹,四肢無力,整整昏睡了兩天,沒吃沒喝,若不是哥哥來他這里借鋸拉木頭發(fā)現(xiàn)了,把他背到衛(wèi)生所里打了十來個吊瓶,或許于永生早就跟爹娘做伴去了。于永生這才想到,應(yīng)該成個家了,至少有個做伴的。哥哥姐姐也為此沒少操心,于永生都四十出頭的人了,再這樣下去,可不得了,不趁著這個時候給他物色一個女人,或許就得打一輩子光棍,不說對不住死去的爹娘,也對不住自己的良心。

這些年來,林區(qū)日子一天天地好了起來,政策扶持,大力度投資,棚戶區(qū)改造等等,林業(yè)職工們盼望已久的好事全都一股腦地?fù)砩蟻砹?。好多光棍漢都娶妻生子,那些女人大都從貧窮地區(qū)來的。于永生能吃苦,能出力,這些年來也沒少積攢,哥哥姐姐便托人幫著于永生找媳婦。這個時候于永生條件倒是不高,丑俊沒挑,歲數(shù)大小也不在乎,只要是會過日子就行。

那年冬快過元旦的時候,人家真就給于永生領(lǐng)來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那姑娘長得真挺帶勁兒,看那樣子也就二十剛出頭,臉色粉白,個頭高挑,端莊得體,全林場的人都說:“真是傻人有傻福,這個榆木疙瘩真有那個艷福?!备绺缃憬闾匾舛谟谟郎f:“你得看緊點兒,那個叫桂花的姑娘,咱們可是花錢買來的呀?!庇谟郎f:“放心吧,想當(dāng)年我當(dāng)護林員的時候就把林子看得死嚴(yán)?!苯憬阌行┎环判模枪媚飫倎硭业哪嵌稳兆?,哥哥姐姐輪流到于永生家?guī)椭揽从彩?,等待于永生生米煮成熟飯。于永生卻不領(lǐng)情地驅(qū)趕道:“你們可真是的,夫妻這點事兒,還用得著你們教呀?趕緊走吧,讓我和桂花過點消停日子。”哥哥、姐姐一看兩個人處得挺好,有說有笑,便很是興奮地回家去了。把桂花領(lǐng)到家里的第三天,于永生便領(lǐng)著桂花到縣城買些日用品,婚事操辦得太急,好多東西沒買呢。可是到了天黑,只有于永生回來了,媳婦沒回來,東西也沒買,哥哥、姐姐急切地追問,于永生細(xì)細(xì)一說,哥哥姐姐頓時傻眼了,這個于永生真是榆木疙瘩,竟把那個漂亮的桂花放跑了,還是他自己親自到車站給人家買的車票,把準(zhǔn)備買東西的錢也給了人家。氣得姐姐當(dāng)場就暈倒在地,哥哥也氣得直發(fā)脾氣:“永生啊,永生,你是不是傻到底啦?咋能這么辦吶?”于永生喃喃地說:“人家桂花是在校的大學(xué)生,在回家的火車上被人騙來的,咱們哪能干那喪盡天良的事呀?聽人家這么一說,我的心就軟了下來,便讓她走了。”

“好了,就你心腸好,就你覺悟高,你就打一輩子光棍吧。”哥哥狠狠地吐了一口痰,恨鐵不成鋼地說,“就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兒?!庇谟郎絿伒馈拇撕蟾绺缃憬阍僖膊还苡谟郎?,權(quán)當(dāng)沒有這個傻弟弟。

這事傳出去之后,于永生就成了全林場的新聞人物了,人們茶余飯后,動不動就拿于永生說事,說得大伙樂得前仰后合,說得大伙心花怒放。也不知誰給于永生編了一個順口溜:榆木疙瘩真可笑,放走媳婦買車票,幾萬塊錢打水漂,連個毛也沒撈著。于永生聽后,卻一本正經(jīng)地說:“誰說連個毛也沒撈著,她還給我當(dāng)了三天媳婦呢。”就有人故意追問道:“你們在一起那個了嗎?”于永生說:“人家還是個在校大學(xué)生哩,不管咋說,我還當(dāng)過勞模,咱哪能趁人之危呢?”大伙聽后便樂得更開心了。

于永生還繼續(xù)在迎面山上挖坑栽樹,他干得更起勁了,那個桂花被他放走之后,就再也沒有人給他提親了,他也不再想找媳婦的事了,把心思全都用在了植樹造林上。

轉(zhuǎn)眼間,又過去了近十年,就在于永生造的那好幾千畝林子長到碗口粗的時候,一件意外的事件把全林場的人都震驚了,那日中午,一輛油光锃亮的小轎車突然停在了于永生的房子跟前,從車上走下來一男一女,穿戴得都相當(dāng)體面,那女的三十來歲,從那走路的姿態(tài)就能看得出,很有身份,身上帶著濃濃的香味,身后那個男的比那女的稍大一些,西裝革履,顯得很富態(tài)。林場的人大都記性好,就有人一眼看出來了,這個女人不就是十年前于永生買來的那個媳婦桂花嗎?林場的人就把于永生家圍個水泄不通,都想看個究竟。只見那對男女進(jìn)門之后,便跪倒在于永生跟前,直喊恩人,于永生呆愣了片刻才把人家扶起,說:“這可使不得,這可使不得?!蹦莻€叫桂花的女大學(xué)生和丈夫是特意來接于永生到城里享清福的,說是多虧了當(dāng)年于永生救了她,要不哪能有今天呀?她和丈夫在城里開了一家很大的公司,生意老火了,住的是那種只有在電視里能看到的別墅,有好幾百平方米。這可是天上掉下的餡餅???這等好事就讓傻乎乎的于永生給攤上了,林場的人都眼紅得不得了,可誰能想到,于永生死活不去,說是他有他的事業(yè),他若是走了,那好幾千畝人工林誰來管?那個男的就說,我花錢雇人管怎么樣?于永生搖搖說:“除了我自己管,誰也不放心。”末了,那個叫桂花的女人就哭著說:“你是我的大恩人,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你,你不去,我就不回。陪著你管這片林子?!庇谟郎H切地拍拍人家桂花的肩膀說:“都成大老板了,還耍什么小孩子脾氣,趕緊回去干你們的大事吧?!边@個時候那個叫桂花的女人已經(jīng)泣不成聲,非要認(rèn)于永生為哥哥,說是現(xiàn)在不去城里也行,但過幾年一定得去,得好好報答報答救命恩人。直到于永生連連答應(yīng)了,才算告一段落,于永生也真行,人家給他那一兜子錢,他一分都不留,只把人家?guī)淼亩Y品收下了,還振振有詞地說:“哪有哥哥平白無故要妹妹的錢的?別人不知道,你桂花還不知道,你哥哥可不是見錢眼開的主兒?!?/p>

那個桂花和她的男人開車走后,林場的人說起于永生,又多了好多的笑料,都說:“榆木疙瘩呀,真是太有鬧了,這樣的好事兒也讓他白白地錯過了。”還有的人搖著頭惋惜地說:“看來,這個榆木疙瘩傻乎乎的毛病,怕是一輩子也改不了了。”于永生卻一點不覺得,反倒沾沾自喜地說:“咋樣,都說我心眼不夠用,其實我比誰都奸,咱們林場自從成立那天起,唯獨我于永生當(dāng)過全省的勞模,還有,誰有在城里做大買賣做大事的妹妹?唯獨我于永生有?!蹦枪膳P詣艃壕蛣e提了,走起路來也是七扭八歪的,眼氣得林場的人眼睛里直冒綠光,大伙便說:“真是傻人有傻福,不服不行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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