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坪
幾年前,王東東、徐鉞主編了一部80后詩選——《新世紀詩人選》。詩選的出版因故擱淺,實為憾事。但詩選中的詩人和作品,以及80后詩歌現(xiàn)狀,都是值得研究、探討的,本文期望對80后一代人的詩歌寫作形成健康良好的批評氛圍,盡一份心力。文中提及或沒有提及到的詩和詩人,我都有關注的心愿,而以我有限的視野,真正想表達出來的,應該是他們的存在與精神。
在我看來,王東東是一個奇怪而矛盾的人。他愛好思辨,有時會將自己給繞了進去;他偏要寫詩,這就讓他的頭腦顯得孤立了。我猜想,每個詩人都有他秘密的情感的來源。因為在我看來詩歌還是更多依賴感性。那些頭腦好的人經過努力,也許會形成一種含蓄而美妙的智性風格,也就是智性要更多為感性包涵才好。但頭腦好的人,天生是批評的料,一首平凡的詩,經他一說也會顯得光彩十足。但王東東從來不說自己的詩,這讓我感到他志存高遠。他寫詩、評詩,不管用什么方式,從來就沒有掩飾過自己的抱負和雄心。與之相等的傲氣,他用超出常人的勤奮和盡可能覺悟到的謙卑來平衡。用他寫過的詩句來說,就是:“完美的行動表現(xiàn),處處出于謙卑的性格?!庇X悟來自于對知識的吸取和個人反思,謙卑來自于對寫作和人生價值的信念。
在王東東看來,詩產生自不安?!八麑懽?,由于負重過度,脊柱讓地獄彎曲?!边@個他,是寫作的自我,為著負重,用脊柱去承受地獄。“我置身在天空和大地之間,經歷著嚴重的變形?!币粋€承受著壓力的詩人形象,立于天地之間??梢哉f,這不是一個真實的畫面,但是可以想象?!敖褂|摸的畫,一定出自你手?!蹦悖嗍俏?,所謂的禁忌來緣于自我的行為。他寫一盞臺燈,“按鈕下是埋藏一萬年的煤炭。”文明世界里的“按鈕”,它的光明來自于混沌的大地。這個時候,詩人的想象力直接就等同于創(chuàng)造力。
具體到王東東的寫作,他有多個側面。我想,任何詩人的寫作都不可能只有一面,但我們在觀察和評述時,只能取其一面。就像我們要檢測海水的質量,只能取其一滴。所以,我來談談“云”和“釘子”?!霸?,揭開我頭上的傷疤”,正是這樣的疼痛,讓王東東開始了述說:“是怎樣的一朵云(輕飄飄的),撞傷了我的腦袋?”揭(主動)、撞(被動);后來的詩句:“頂端,沒入了云霧”、“曾同一朵云同寢,被其無故壓傷”,頂端(限度)、同寢(合一)、壓傷(結局),這些詞是云的無數(shù)個動態(tài)。那么,云是一個什么樣的主體?“所謂自由,就是與一朵云同寢,被其無故壓傷”,原來,云,是我們對世界的一個自由幻象。
釘子呢?“如果我能被你釘在墻上,這一幅畫,該有多么幸福!這幸福多么安靜?!边@樣的一個對象,不管多么突兀,“目光錘打,但只能讓它更為牢固?!蹦憧矗揖褪沁@一幅畫。但現(xiàn)在,“如果我們一起將這幅畫釘在墻上?!蔽?,成為我們,并且能夠一起來處理先前是我的這一幅畫。因而,世界就是一枚巨大的釘子,“……我整個存在的真實都顯示在熊熊燃燒的畫布上。”“這是上帝最大的夢想”,“將一個物體固定在那兒”。最后,“上帝已經將一個人釘在了愛的十字架上”。
如果說,“云”是王東東對世界的一個自由幻象,是人心靈里一個不可見的內傷;那么“釘子”,觸目驚心,讓我們看見了人和這個世界的關系。王東東問:“他們需要多久知道?”也就是說,他們怎么還不知道?這里有一個自喻式的先知存在。
緣于對詩人希尼的學習,我在處理早年鄉(xiāng)村生活時,體會到公共記憶中較為個人化的那一部分。與我同樣出生于鄉(xiāng)村的老夢,卻反過來置疑這種公共記憶的真實性?!耙粚π氯嗽谖葑永餄摲兆碛趧?chuàng)造的喜悅”,“創(chuàng)造的喜悅”基于“痛苦的黑夜”,基于“譏諷”。我們是“單純的農民”還是“現(xiàn)實意味上的城里人”,一種“無所適從”的“農村記憶”。老夢這種對公共記憶的個人化糾正,模糊體現(xiàn)出另外一個寫作基點。也許正是看到了老夢這個模糊的寫作基點,王東東秉持著批評是一種公器,認為老夢的寫作還不夠穩(wěn)定,而沒有選編其詩作。由此可見,作為《新世紀詩人選》的主編之一,王東東有他的編輯立場。用他的話說,入選的作者,不能三五年不到就不知去向。
入選的作者,我覺得楊成偉也有對希尼的學習。一種相同的對于生活的信任、投入與思索。他寫一場雪,“整個空曠的學校沸騰了起來”,“我們衣服下面,欲望歡喜地鳴叫著”;寫由一把刀子回想起一只被剁掉了頭的躍進“池塘”里的青蛙,“自己體內同樣尖銳的鳴叫,與青蛙的聲音是那么合拍”;寫第一次做愛,“那種感官的快樂,讓我遠離現(xiàn)實轟響的泥濘”;寫玩陀螺,“抽打得越快,轉動得越歡實”,“你停止抽打,它就轟然倒地”。但“我說的不是陀螺,是人,我們每個人”,“我們只是渴求能旋轉得,漂亮瀟灑,少受些鞭打”。
如果說楊成偉是通過個人記憶來重現(xiàn)逝去的生活,那么鄭小瓊則是通過個人的切身經歷介入了現(xiàn)實?!斑@一切,都讓你用中國鄉(xiāng)村的心忍耐……”。鄭小瓊這樣表達時,她離開鄉(xiāng)村成為工廠里的一名女工,“用一臺機器收藏了她內心的孤獨”。她發(fā)現(xiàn)那些“更為渺小的昆蟲”,“它們不因自己的脆弱而充滿嘆息”。她自我憐憫:“被風雨打溫了翅膀的昆蟲重新起飛,我,一個帶著怨恨的旁觀者,我心中的羞愧像傍晚的風,沙沙吹著……”。當她意識到自己在某種意義上的“幸存”(也許更準確來講是幸運),她的“信仰像一顆顆鉆石,在最晦暗的時辰,它透明而清涼,撒落心中”。我和老夢私下里討論,認為鄭小瓊的寫作具有某種敏銳的社會傳播性,但寫作本身有些虛弱?!拔摇钡念l繁出現(xiàn),是她對自己身份的某種憐憫所致。她在詩中變換你,她,我,好的地方,是起碼抓住了一個東西,即表達了農民工這個身份。一個工業(yè)時代里最出名的身份。哪怕這個身份更多出于她的自我藝術化,而不包含對其他身份的同情。她展現(xiàn)的農民工,是工廠工人,尤其是女工。但即便是女工,也是我們這個時代里的一群女工。在這個基礎上,如果鄭小瓊去掉自我憐憫的部分,充分發(fā)展某種高貴的同情心,或將其內心向深處挖掘,在表達強度上體現(xiàn)出地獄中的靈魂,她會成為更好的詩人。
我的觀察,鄉(xiāng)村記憶的尊貴在于鄉(xiāng)村社會的沒落。而這一背景下的寫作,尚處在一個無法回歸的起點上?;蛘哒f,我們勢必得重新來創(chuàng)造一個寫作的起點。希尼的寫作由個人記憶、家族記憶到歷史記憶;與他同屬愛爾蘭的前輩詩人葉芝,則是由個人記憶、民族記憶到人類的神秘性。我們的寫作能否從中獲得具有實際意義的參照?這是一個未知。
對王東東他們選入的另外一些作者,我試著把以下幾位個性不同的作者統(tǒng)一起來,去探尋他們在寫作上的力量。這像人類創(chuàng)建巴別塔的象征意義,大家在一起,因個性不一而歪歪斜斜,但力量是統(tǒng)一的。寫作在今天,可能不再是一個社會變革的成果,但它可以是一個詩學發(fā)展的象征。
丁成寫國家,國家是一個象征;羅鋮寫祖國,祖國也是一個象征。這個象征的統(tǒng)一性在于,我們過的都是一種現(xiàn)代意義上的國家生活。但無論國家還是祖國,在這兒,都只是一個視角。
表面上,丁成在揭示國家的謎底,“黎明還很遙遠,看看大地上,黑得最深的影子是我”,實質上,是自我的生活,“女友再次回到我身邊的時候,我竟然提不起一絲精神”。他的好奇心“伸到每一扇敞開的窗子里面,去窺視隨時發(fā)生的奸情”,讓微笑“成為這個國家的徽章”。政治是“消化不良的”,“國家與時俱進的解釋,只能有一種”;人,不翼而飛,“從遺像后面悄悄地遛開了,像一道微弱的光”。
羅鋮的祖國,“給我秤,我就輕;給我諾言,我就卑微”,“在這曠世,我容易悲傷”。是祖國太大了嗎?只見“小小的站臺上,三個民工被阻止上車”。什么理由?“因為他們的身體,像他們手中的蛇皮口袋”。因為他們“臭”。“祖國,本著良心,寬恕和贊美。每一行漢字里都有緘默、渴念和疼痛”。
蒙晦面對這卑微的現(xiàn)實,在失敗的歷史中形成個人的詩歌聲調。“噢,他們是天邊的他們是天邊的一排無知的柵欄”。表達得那么少,我們只能一句一句的聽,回味卻是那么的多。標語公園,小教堂,橡膠人,吃肉的兒子,核桃愛人,“你,就繼續(xù)用橡膠味的痛苦言明我們的處境:每換一季被羞辱地脫光一次,親愛的無頭模特!”這無頭,是被羞辱的結果,還是被羞辱的原因?“父親的結石——扔向父親的背,這就是父親的終結?而歌聲不能恢復他的信念,夢話也不能恢復他的情欲”。扔向,終結,一個果斷的句式。“當你吃我時,請把我的苦味痛快地吞進你的忍耐——”。
“……這首詩如果讓坦克來寫
也許將成為杰作……”
唐不遇的歷史感受是,一首詩的失敗,其前提“只有年輕的死者們深知”。對歷史的無奈,表現(xiàn)出玩世不恭,墜落,“在吱嘎吱嘎的木床上,沒有多少安全的快感”。就是愛人間的歡樂時光,也充滿情欲,“無山可爬時,她就做雙份的愛”。而我們的圣人呢?“是一只蜘蛛,它早已不再吐絲”。一張痛苦的臉,在“向每一個游人傳授衰敗的知識”。一切成為文物。一只透明的水杯,變成了一只陶罐,這是一個謎,“沒有人去猜,也永遠猜不透”。野史滿足中外游人的想象,但“這里并非天堂,而是另一個國家”?!瓣P掉旅館的燈”,被照亮的,是“太高的歸途”。當我們不能從精神上得到回歸時,一個詩人,在生殖中獲得勝利。即新的“生命”到來,“我仿佛聽到了哭聲,但不敢確定”。
以上幾位作者的寫作讓我體會到,我們在寫作上的力量可以來源于對某種發(fā)言權的奪取??梢哉f,正是從強制壓力那兒,詩人才提出了人們內心的訴求,表現(xiàn)出了哈維爾所吶喊的“無權者的權力”。雖然我們表達的是一個共同的現(xiàn)實,但各自的角色不一樣??梢猿趼哉J定,丁成是一個觀察者,羅鋮是一個懺悔者,蒙晦是一個吟唱者,唐不遇是一個經歷者。王東東補充我對唐不遇的評論,即你剝奪掉他的政治權利,但你不可能取消他在生殖中的勝利。
當然,王東東覺得這兒存在著一個要將詩人和筆下的形象分開來討論的問題。但我更愿意討論的,還是我們如何來面對我們這個社會所產生的道德冷漠。在機構層面,我們強調的是認真執(zhí)行上級命令,這個命令好像跟自己的信念一致,一旦事件發(fā)生,規(guī)范原則取代了道德責任感。因為我們認同的是組織內部的規(guī)章制度,而不是個人良知;在日常工作層面,我們強調的是獲得最高收益和效率的方法,于是道德標準與行動的技術成果之間完全超出了適當?shù)乃?。我們也許對工作毫無熱情,但職責取代了熱情。這種情況下,我們的道德早已缺失。
這也許是人類現(xiàn)代精神的一個普遍困境,因此,亞歷山德拉·萊涅爾·拉瓦斯汀在其專著《歐洲精神》中表達了這樣一種擔憂:“按照現(xiàn)代的邏輯,我們這個時代的英雄應當是那些不再自問自己在他人的不幸中是否負有責任的人;應當是那些能夠讓其道德感永遠閉嘴的人:在他身上,道德感失去作用,他可以隨時按需要中斷對道德的思考”。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不去談這個時代里我們的寫作技術,而是在談我們現(xiàn)時的一個寫作處境。
詩選中,小雅的言辭,有柔韌的力量。使“我就大膽地摸下去,沿著裸露的線條,想象的手指滑過平坦的腹部”?!翱谑谌笊健睍r,需要什么?知識,故事,還是神話。而現(xiàn)實的一種,是“新娘的婚紗還來不及褪去,就已經投入了另一個人的圈套”:
那抖顫的玫瑰,那無助抖顫的愛和血管,那瑪麗亞
你不認得她們。
可我仍在她們未出嫁的鏡子中看到你!你的唇,你的甜美的臉
你爬滿記憶的手掌,你被我折彎的——海潮的
生命線。
徐鉞是《新世紀詩人選》的主編之一。他的寫作神話,其“使徒”所肩負的使命,似乎可以從這兒開始:“一支船隊載著最后的重物,從床尾駛向床頭”。不管人或者世界,都有一個成長的游戲,徐鉞實際上要完成的是一個屬于他自己的創(chuàng)世紀?!皭廴耸谴丝痰陌?,是此刻我所能想起的所有安全”。舷窗邊,記憶“像是祖父,在童年初識的鏡框中漸漸浮現(xiàn)”?!拌€匙轉動;回到關閉的房屋,我脫去命運”。記憶“意外受孕的處女”,是“最苦痛的得勝”?!拔矣霉怂ァ?,“我在冰里蘇醒”,這時,我變成你,“你感到疑惑——:這張你未曾見過的臉孔”。抒情詩人的主體,在你和我之間轉化?!霸谠绮偷谋P中品嘗贊美”,這是日常的生活嗎?“時間正翻洗床單,重新鋪設”,“你:掛起鑰匙的你,躲避那易碎時刻的你”。這時候,他可能包含他者。但在他和你之間,“你是我的”?!拔液鸵再悂喪秤猛瑯拥膽曰凇?,因為“我是嘴唇不潔的人,又住在嘴唇不潔的人中?!痹谔幣湍赣H之間,我辨別不清?!翱謶謺盐蚁窆芬粯于s走”。這是徐鉞的一月,一個數(shù)字的起點,“念誦你,唯一的名字”。
張杭的詩整體感很好,表面散,實質在收緊。他是一個面向生活與深度的思考者?!八蕖笔撬軌蚪o予詩的一種形式感,“我的情欲被一個沒有來的女人所限,那跑向海里的男孩,被他的預感所限”。“我被記述的不能重復所限”。他沒有具體對某個形象進行塑造,我們卻可以從整體上對他獲得一個可期待的寫作者形象。但在一首詩里,用了珍惜的渴念、滿溢的光、陪葬者的悲傷、狼心的狗,這樣的修飾要避諱。一是修飾有一個先入為主的觀念,這個觀念可以是認識客觀事物的方法,但它本身非常不客觀。不客觀阻礙了我們表達的直接和真實;二是修飾具有象征性,容易夸張。象征是一個方法而不是目的,因為我們追求的是是什么,而不是像什么;三修飾很容易獲得意義,但這個意義往往是人為加上去的。詩要達到簡單明確,如:小橋,流水,人家。每個詞都是其所是,是其本身,實有所指,但意味深遠。
申舶良的寫作把握到了一個“描述者”?!拔夷晟伲埠媒o世界找藥方”。那些短句,一停一頓,描述始終控制在描述者這兒。如果“電梯中只剩你我時,很想送本自傳”。這時,短句就是敲打,在你注意力集中時,他描述樹,描述人的回聲。“描述,是調出清晰圖像,意見回到秩序”;在你注意力分散時,他思考“喻體”與“本體”,“仿佛這本體只造訪了你”。你,是一個抒情的自我?!拔矣袩o數(shù)方向,你怎能看到全貌?”描述,在浪費時間,“而那真實、清晰、具體,卻使你全然失去對描述的興趣”。最后明白:“我是所有的時間”。但這一切是時間中的戲劇,所謂描述也就是詩人的戲劇獨白。
胡桑的修辭如同步行,“幸福就像那些睡蓮,你叫不出名字,但它們一直在生長”。他讓古風的旋律進入到今日的現(xiàn)實,“那么多風,吹散了革命”,而我“扔掉上海,找到了落葉一般的存在”。他看見,“農民躬身于水田,種植痛苦,就像昆蟲,被遺忘在作物里”?!拔覒n傷,猶如一幅清代的水墨”。而我們,“一個缺少漫游精神的民族孕育了多少游子”。在我們的現(xiàn)實里,“金錢可以改變花朵綻開的態(tài)度”,“月亮落入廢水,據(jù)說是災難”。花朵,月亮,比喻女人……
我是把《新世紀詩人選》當作一部鮮活的批評文本來閱讀,來進行對話。王東東在信里對我說:“有的作者入選兩三首,或一兩首,是因為他們實在沒有其他成立的詩,我選的是他們最好的詩,也有可能一生都不再寫出”。我想,一兩首詩對于詩人何以成立,恐怕只能是源于它們所觸及到的文學主題。
“鬼魂”是一個文學主題。李浩在“喊魂”的儀式中觸及到這個主題,“我跟在火把的后面奔跑,被舉起火把的人們淹沒”。梅花落也觸及到這個主題,“她似乎是一個鬼魂,我的另外一個存在”。在她的表達中,“鬼魂”有一個變體的機會,“我愛的男人對我說:一起裝吧”。裝,就是一個機會。
梅花落還觸及到“牌坊”這個主題。同樣觸及到這個主題的,還有孟芊,“我的房前有一座牌坊”。但孟芊的表達偏向于自戀,“總體來說,我不算太悲傷”。
葉美觸及到“性”,“性”也是一個主題?!白蛱煲估锼闪俗罘攀幍囊粋€,險些咬破他的嘴唇,狠命地吸吮那僵硬的舌頭”。最后,“我閉目傾聽她的喘息”,但“我是無力告知她結局的她的姐妹”。
袁永萍、澤嬰,他們的詩里有母親這樣一個主題。袁永萍清新和溫情的表達,有一股暴力,“早上十二月的寒陽,是你親手割開的喉管”,“有人在你胸腔里,安裝了一架急促的風琴”?!拔摇遍喿x“海姆”,“我承認:人類那些熱烈的,關于生和愛情的贊美,也是出于失去”。而澤嬰的母親,“讓爐上的茶壺也理解一個秘密”,“每一粒雪花都讓我想到母親,當晚鐘遠遠敲起,她正坐在窗前靜靜織著毛衣,勇敢地面對一切憂患”。
父與子的關系,一個永遠不能抹去的文學主題。邱啟軒的體會是“我坐在深淵面前,就變成了另一道深淵”,“那些往事終于從背后追上來,掄圓了利斧”,“用牙齒啃掉黑暗中的恐懼”。旋覆的父親則是她的英雄與驕傲,人們“議論著他的頭盔和獵槍,他生疏地屈起高大的身子”。唐磬在宗教的意義上體會父與子。上帝也是父。而人,去“歌頌全部失敗”。
所有嚴肅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自殺也是一個文學主題。蔣峰表達了這個主題,“問題與自殺一樣渺小,自殺是那些被撇開的人干的事情”?!白詺?,不單是結束生命,有自己,才有自己來對自己下手。死,在那些故事里變得微不足道,即使不在那些故事中也如此。故事中的人物,下決心,在悔悟,在回生的路上被堵住,這說明問題永遠都是問題。有問題,才有自己,才有自己對自己下手”。
但文學主題好比是一個概念,真正的寫作還要打破這個概念,讓讀者忘掉你所要表達的文學主題,而直接感受到自由寫作的思想。對于寫作,如果沒有對文學主題的意識,就還沒有跨過思想自由的這一道門檻??邕^這道門檻,經由文學主題向文學母題回歸,也就是回歸到人和萬事萬物最為本源的存在。
最后我要說,我對王東東等詩人的寫作,以及他和徐鉞主編的《新世紀詩人選》的批評,是基于我在他們身上所感受到的希望,即他們這一代人的寫作:自由、尊嚴與命運。希望之路是人類的文明之路,不管以后出現(xiàn)什么意外,我們都不能夠放棄這個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