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俊

早上10點，金星已經(jīng)坐在辦公室，一身黑衣，頭發(fā)盤起，前額沒有一絲碎發(fā)。正值假期，她把三個孩子都帶來工作室。孩子們正處于最活躍的年齡，不斷地在屋里相互追逐打鬧。年幼不知手腳輕重，被弄疼的那個總沖到辦公室向媽媽告狀。這時，金星就拔高嗓門對其他兩個孩子說：“都去做作業(yè)，看書。你們鬧來鬧去，太不像話了??！”她說，三個孩子都是自己的寶，但規(guī)矩也要做好?！罢l做錯了事，屁股就要挨打。”

舞蹈里有個動作，一只腳踩在地上，一只腳蹬在天上，叫“朝天蹬”。金星用這個舞蹈姿勢比喻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

“在任何一個環(huán)境下，我都能找出我的美感、釋放點。我可以到天上去，我也可以在地上待著。”早前，金星用心經(jīng)營舞蹈事業(yè)。如今，為家庭，她可以放棄舞蹈。“你把我所有東西拿走，沒事，只要我的孩子健康就可以?！?/p>

跟金星聊天，腦子要靈活——她思路轉得快，語速驚人，配合著大幅度的手勢。在圈內(nèi)摸爬滾打多年，金星對各式問題都兵來將擋。從國內(nèi)體制限制舞蹈發(fā)展，到變性和同性戀，她百無禁忌?！昂芏嗳擞X得我犀利，其實不是這樣。我只是特別一針見血罷了?！苯鹦钦f，“我討厭玩文字游戲?！?/p>

金星的舞蹈野心

在東方藝術中心地下排練廳待了6年后，金星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舞蹈工作室。兩層樓高的新工作室建在楊樹浦路上的上海國際時尚中心內(nèi)，一樓是大排練廳和辦公區(qū)域，二樓是小排練廳，也是舞者休息室。工作室寬闊、舒適，透過玻璃窗能眺望黃浦江和復興島。金星找來一家瑞士設計公司為工作室進行室內(nèi)設計，完成自己的整體構思。

“我要這個工作室給我的舞者們家的感覺，讓我不再有漂泊感和疲勞感。跳了這么多年的舞蹈，總歸要有個屬于自己的地方?！?/p>

16歲，金星就想要當一個女人。19歲，她赴美學習現(xiàn)代舞，隨后赴意大利、法國從事舞蹈藝術工作。28歲，她回國進行變性手術。變性后的第三年，她成立金星舞蹈團，也是目前內(nèi)地唯一的私人現(xiàn)代舞團。今天，45歲的金星不再如20歲時，一次旋轉就是50圈。體力減退了，可豐富的經(jīng)歷彌補了不足。

“20歲的時候你使的是蠻勁，除了力量就是力量；現(xiàn)在跳舞，是用思考和思想去控制身體，這能讓舞蹈演員走得更久?！?/p>

相比芭蕾舞，現(xiàn)代舞在中國的受眾群依然不大。金星說，她之前的演出都是“虧本賺吆喝”，早年甚至還自掏腰包，賣房做演出。而她之所以今天還在堅持，是因為她想告訴全世界，中國有達到國際水準的舞蹈團隊，同時也告訴全中國人，中國也有按照國際專業(yè)水準運營的舞蹈團隊。金星希望舞蹈團隊站在舞臺上能有清晰的文化身份，因此在藝術上廣泛交流的她，堅持全體團隊成員都是中國面孔。

有了自己的舞蹈團和工作室，金星往后的理想是擁有金星劇場，邀請全世界最好的藝術家來中國演出，通過藝術分享，帶動更開放的藝術氛圍。金星稱之為“夢想”，將之視為“野心”也不為過。“野心和夢想是連在一起的，但那種膨脹的、急功近利的野心最沒有價值?！苯鹦钦f，“我想把舞蹈團打造成全中國最優(yōu)秀的舞蹈團之一。我覺得這是很正常的想法，不是不著邊際的。它有著實際的可操作性。”

在民營舞蹈團里，金星一直遠離體制的困擾，也更看得清局勢?！拔也慌懦馊魏伍T派，我對新鮮事物永遠感興趣，哪怕那個新鮮東西不是我的強項，也不是我的專業(yè)。”在她看來，如今中國藝術創(chuàng)作和教育方面最大的弊病就是各個門派互相爭地盤搶位置，以及由此發(fā)展出的斗爭?！案蹅兠刻炜吹墓Ψ蚱粯樱髡忌筋^，特別無聊?！?/p>

金星的生活速度

金星說：“我的生活隨遇而安，舞蹈狀態(tài)屬于有感覺就跳，沒感覺就不跳，有感覺就創(chuàng)作，沒感覺就不創(chuàng)作?！比缃瘢荒陜赡昃幉涣俗髌?，金星笑言自己不會內(nèi)疚。“我不會把自己變成一個工廠車間，每年必須生產(chǎn)出產(chǎn)品來回饋市場?！彼f。

工作之余，這個風風火火的女人也開始做減法。上海那些聲色場所，金星如今連名字都報不出幾個，朋友來了不知道該帶人上哪兒玩去?！拔夷挠心枪し蜓?！不要忘了，我是一個當媽的人啦！”

2005年，金星迎來生活上的一個轉折——與德國男友漢斯成婚。兩人認識在飛機上。坐在金星旁邊的漢斯從第一眼就被這個氣質(zhì)獨特的女人所吸引，因此借機搭訕聊天，臨別更互留了電話號碼。直到下飛機后看見一群舞蹈演員來接金星，漢斯才得知她是個舞蹈家。

從戀愛到結婚，金星感到一切自然而然。不過領養(yǎng)三個孩子，組建一個家庭，她則多了慎重的考慮。夫婦兩人約法三章，為的是給孩子一個穩(wěn)定、幸福的家。

漢斯放棄了德國的工作，選擇在中國當個打工白領。金星直截了當?shù)馗嬖V他：這個家里，孩子永遠是第一位的，永遠比你更重要?！澳壳?，這個家的經(jīng)濟頂梁柱是我?！苯鹦潜硎荆拔也灰麙晏噱X，掙太多就不管家啦?！?/p>

漢斯也完全接受了金星的要求。原先他的中文水平只限于在家追著最小的孩子叫“蕭撒兒（小三兒）”。為了給孩子創(chuàng)造中文環(huán)境，他在復旦大學報名學漢語。金星透露，在家里，她跟漢斯說英語，漢斯跟孩子說德語，金星和保姆跟孩子說漢語。

“把孩子都搞亂了！現(xiàn)在孩子一開口，中文里面蹦德語單詞！”金星太喜歡當母親了，“我是一個媽”，是采訪中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她得意自己天生具有做母親的天分，不但換尿布無師自通，還懂得根據(jù)孩子的性格因材施教?！按髢鹤余洁蕉露易孕牛v道理只要點撥到就可以。小三兒鬼精鬼精，是個做生意的料。女兒妮妮從小缺乏安全感，記吃不記打，需要嚴格管教……”說著說著，金星的眼神變得溫柔。

一枚染色體去錯了地方，在生物學中，這是可能出現(xiàn)的錯誤，但要在社會的法則中糾正這個錯誤，卻百倍艱難。1995年，經(jīng)過17小時的手術，金星的性別發(fā)生轉變。她稱之為“全中國最大的行為藝術”。她曾做過最壞的打算：被全社會拋棄，一個人堅持下去。但是今天，她已經(jīng)圓滿了一個真正的女人一生可能扮演的所有角色——女兒、戀人、妻子、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