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前一段時間去看《巴黎淘氣幫》,里面是精致的巴黎風光,家家獨門獨院,有綠草地、粉嫩衣服的小嬰兒和碧眼睛的黑貓。兩家男主人,隔著樹籬,一邊修剪自家的枝枝杈杈,一邊無傷大雅地拌嘴,剪下來的綠葉,嚓嚓嚓飛了半天,滿是春意。
我于是想起《時間旅行者的妻子》。女主角的母親每次出場都戴著手套,剛剛從后院的花花草草間脫身,女兒小時候常在她種下的銀杏樹下撿葉子。她去世后,女兒才發(fā)現她深藏在抽屜里的筆記本——原來母親寫詩。
我又想起偉大的陶淵明先生。從都市歸鄉(xiāng),大概心情和現在的“告別北上廣”一樣吧?先發(fā)幾條微博:“親們,你們還在戰(zhàn)PM2.5嗎?要不要來我們這里嘗嘗純天然的空氣?”什么,當時沒有微博?你以為那些隨手寫下的小詩是什么?睡到自然醒,來往的都是農人,“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
閑極無聊,索性親自下地:“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蔽也滤菨u漸愛上了農藝,不惜早出晚歸:“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崩ьD的雙腳走在窄窄小道上,草木嘩嘩擦著腳踝,露水沾濕他的褲管,他只說:“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p>
一個“愿”字,大有文章。向來有文人說,陶淵明退隱并非本愿,而是憤而以腳投票,愿的乃是明君當道,乃是……重回京城。我倒覺得,這想法是看低了五柳先生。人就非得這么官迷心竅嗎?非得見人堆起適宜的笑臉,聽著一些合適周到的廢話,就不能聽大自然的呼吸聲,聽山鳥的清囀,聽正午時分稻穗抽節(jié)的聲音?
而我更念茲在茲的,是我的私淑作家——波翠克絲·波特。
她出生在倫敦一個富商家庭,每次和家人去湖區(qū)度假后,她會畫下自己的記憶與想象。機緣巧合,她出版了第一部書《彼得兔》,一炮而紅。
終于有了能自由支配的錢,她立刻著手買下了一座農場。從1903年起,她一直住在那里。《生姜和酸菜》里的小店興衰就發(fā)生在村里,《餡餅與小肉餅盤子》里的貓狗茶會寫的是可愛又可笑的鄉(xiāng)村社交,《夾心布丁卷》里猖狂得敢收拾小貓的老鼠夫婦,毫無疑問,就住在她家里。她親手種植的卷心菜和萵苣,野兔們大搖大擺來偷吃,吃飽了就在田地里的陽光底下,呼呼大睡。
她單身了那么多年,47歲才終遇良伴,可以陪她在人間仙境般的湖區(qū)里徜徉,和她一起養(yǎng)綿羊剪羊毛,冒著微雨在田間耕作。
前人之美難以效仿。我只是羞澀地,花10塊錢,買了一盆紅花綠葉的植物——賣花人說,它叫“火鸛”。我的陽臺,就這樣,變成了我的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