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杰
(沈陽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遼寧 沈陽 110041)
艾麗斯·沃克是美國當(dāng)代杰出的黑人女性作家。她1944年2月9日出生于佐治亞州的依托頓,是家里八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她曾于1964年作為交換學(xué)生去過非洲的烏干達,這次經(jīng)歷使她對自己祖先生活過的這片土地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也逐漸對黑人文化傳統(tǒng)孕育了更為深厚的感情。她的作品多是以反映黑人、尤其是黑人女性在美國家庭、社會中的辛酸和痛苦的遭遇,以及她們在困境中的不懈斗爭為主題。其代表作《紫色》因其堅定的“婦女主義”主張而備受國內(nèi)外評論界關(guān)注,并榮獲普利策文學(xué)圖書獎等三項美國文學(xué)大獎?!锻馄诺娜沼眉耶?dāng)》出自沃克1973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愛與煩惱》,是沃克最優(yōu)秀的短篇小說之一。
沃克作品的一個重要主題就是黑人文化傳統(tǒng)的傳承和發(fā)揚。她筆下的女性角色成了維護黑人文化傳統(tǒng)中的個人關(guān)系和群體關(guān)系的重要紐帶。巴巴拉·T·克里斯蒂安在文學(xué)傳記詞典中寫道:“沃克關(guān)心的是文化遺產(chǎn),而對于沃克來說,文化遺產(chǎn)并不存在于經(jīng)過篡改、刪節(jié)過的歷史,而存在于幼者對長者、父母對子女、男人對女人這些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上”[1]?!锻馄诺娜沼眉耶?dāng)》一文就體現(xiàn)了沃克的這種觀點。在20世紀60年代美國蓬勃興起的黑人民權(quán)運動中,一些黑人年輕人對追尋黑人文化傳統(tǒng)表現(xiàn)出激進的態(tài)度,而實際上對本民族文化精髓卻淺薄無知,該文對這些實情也提出了委婉的批評。
文章中的母親約翰遜是一個沒有受過多少教育,但卻有膽量、有見識的黑人女性。文章開始時,母親約翰遜和小女兒麥姬正等待著離家多年的大女兒迪伊“榮歸故里”。作者精心描述了打掃得干凈整潔的院子和小女兒的緊張又復(fù)雜的心情,顯示了她們與迪伊之間的距離。大女兒迪伊漂亮、聰明、時髦但卻自私,對自己出身于其中的黑人文化缺乏認同感;小女兒麥姬因為在小時候的事故中被燒殘而懷著深深的自卑,但她品格善良,對于家庭的傳統(tǒng)有著深厚的感情。迪伊恨祖輩傳下來的房子,小時候,她眼看家中的房子起火而無動于衷。在母親看來,她一心向往白人文化,渴望融入白人主流社會,“那時她常給我們讀點什么,讀時毫無同情之心,將文字、謊言、別人的習(xí)慣以及整個生活強加于我倆。我和麥姬毫無辦法,一無所知地困坐在那里,她的聲音凌駕于我們之上。她對我們灌輸一大堆編造出來的事物以及我們不需要掌握的知識”[2]。這段敘述既指出了迪伊認同基于白人價值觀的主流媒體的報道并竭力向母親和妹妹灌輸這一事實,又反映出黑人群體由于受教育不多而在主流媒體上喪失了自己聲音的這種局面。
迪伊的出現(xiàn)使母親和妹妹大吃一驚,因為她的服飾和語言是“全盤非化”了[3]的:“這樣大熱天里,她竟穿著一件拖地長裙。裙子的顏色也花哨得耀眼,大塊大塊的黃色和橙色,亮得可以反射太陽的光線。我感到我的整個臉頰都被它射出的熱浪燙得熱烘烘的。耳環(huán)也是金色的,并且直垂到肩膀上”。她用非洲土語和母親打招呼,還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萬杰蘿·李萬利卡·克曼喬(Wangero Leewanika Kemanjo)。海爾加·霍爾在《艾麗斯·沃克的〈日用家當(dāng)〉中的人物名字和傳統(tǒng)》一文中指出,“Wangero”和”Kemanjo”這兩個名字是位于東非的肯尼亞基庫尤(Kikuyu)語中“Wanjiro”和 “Kamenjo”的 錯誤 拼 寫,而Leewanika是1842—1916年期間當(dāng)政的津巴布韋國王名字(Lewanika)的變體,而她身穿的拖地長裙是典型的西非服飾,與肯尼亞沒有關(guān)系。同時,她與母親和妹妹打招呼時說的:“Wa-su-zo-Tean-o”是烏干達中南部的布干達人的問候用語,意思是“希望你睡了個好覺!”[4]。迪伊明知這句話母親根本聽不懂卻還要對她說,用意顯然是在炫耀。沃克把源自非洲的各種元素混亂地湊在一起用在迪伊身上,這究竟是筆誤還是有意安排呢?由于沃克本人曾去過非洲,她對非洲應(yīng)該是相當(dāng)了解的,因此這種安排應(yīng)該是有意為之,其用意就是呈現(xiàn)給讀者一個在黑人民權(quán)運動浪潮中,出于趕時髦的目的而在服飾打扮,以及行為舉止上非洲化的膚淺的黑人婦女形象。
當(dāng)母親問迪伊改名的理由時,她的回答是:“我無法忍受照那些壓迫我的人的名字給我取名”。然而接下來讀者從母女倆的對話中得知,迪伊這個名字是從母親的外婆、即迪伊的曾祖母處一代代傳下來的,因此,在母親心中,她代表的是家族傳統(tǒng)及血脈的代代相傳,這是一種無法為外力打破的、深沉的血的紐帶。而對祖先傳統(tǒng)理解膚淺的萬杰蘿對此既不理解也不感興趣。她回家來有她自己的目的。
迪伊突然對記錄家族歷史的日常用具產(chǎn)生了興趣。她先要了攪乳器蓋子和攪乳棒。要放在餐室中做裝飾品。接著她又想要由迪伊外婆用一塊塊小布片拼起來,由母親和迪伊姨媽縫起來的被子?!捌渲幸淮怖L的是單星圖案,另一床是踏遍群山圖案。兩床被子上都縫有從迪伊外婆五十多年前穿過的衣服上拆下來的布片,還有杰雷爾爺爺?shù)呐迤澙麥u紋花呢襯衣上拆下來的碎布片,還有一小塊褪了色的蘭布片,大小只相當(dāng)于一個小火柴盒,那是從依茲拉曾祖父在南北戰(zhàn)爭時穿的軍服上拆下來的”。從母親飽含深情的細致描述中,讀者可以感到她對這塊記錄著家族歷史的手工縫制的被子的鐘愛。迪伊只知道被子的珍貴,她“生怕別人會搶去似的牢牢抓住被子,一邊用手在上面撫摸”。當(dāng)母親問她要被子做什么時,她回答:“把它們掛起來?!碑?dāng)母親說已答應(yīng)將被子送給麥姬時,迪伊說:“麥姬可不懂這兩床被子的價值,她可能會蠢得將它們當(dāng)成普通被子來使用”,“麥姬將會把它們放在床上每天用,那樣的話,五年之后,那兩床被子就會變成破爛了,還用不了五年”。而母親則針鋒相對地回答:“破了她會再重新縫,麥姬學(xué)會了縫被子”?!翱p被子”正是文章的中心隱喻,它象征的是黑人女性能用廢棄物創(chuàng)造出漂亮而有用的物品的化腐朽為神奇的創(chuàng)造力。在母親看來,縫被子這一技藝本身和那兩床寶貴的被子一樣,是民族文化傳統(tǒng)延續(xù)的重要方式。
應(yīng)該注意到,對這幾件濃縮了家族歷史的日常用品,迪伊對其來源的敘述錯誤不斷,她對它們的使用——把她們當(dāng)作裝飾品擺放起來,這正是效仿白人家庭對祖先傳下來的家庭用具的用途。這說明迪伊在本質(zhì)上仍然是認同白人社會的。與麥姬對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的喜愛和認同比起來,迪伊趕時髦式的做法無疑是膚淺的。故事也于此時達到了高潮,麥姬來到門口,對母親說:“讓她拿去吧,媽媽,不要那些被子我也能記得迪伊外婆”。這正是作者要表達的深意,文化傳統(tǒng)是一種輩輩相傳的深刻記憶,而不是用來炫耀的裝飾物。母親與麥姬對文化傳統(tǒng)共同的深刻理解使母親從萬杰蘿手中搶過被子塞給麥姬。萬杰蘿走后,母女兩人四目相視,發(fā)出了會心的微笑。
《外婆的日用家當(dāng)》發(fā)表之時,正是美國黑人民權(quán)運動熱情高漲之時。當(dāng)時,黑奴(Negro)已逐漸為黑人(Black)一詞所取代,大批受過教育的年輕一代黑人在爭取自己的權(quán)利方面態(tài)度盲目而又極端,他們在言行和服飾上紛紛效仿非洲風(fēng)格,甚至很多人放棄了父母給起的名字而給自己重新起了非洲名字。沃克在20世紀60年代就曾對這種趨勢提出過批評。因為很多黑人父母給孩子取的名字是祖先從非洲到達美洲后一直延用下來的名字,它們記錄著家族中幾代人的歷史,有著深刻的意義。在沃克看來,非洲籍美國人的根既包括非洲的傳統(tǒng),也包括祖先到達美洲之后的摻雜著痛苦、屈辱和不公回憶的歷史,忽視任何一段都是對歷史的歪曲。同時,她還認為重建和繼承民族文化不是趕時髦、追潮流的一時之興,而是在熱愛基礎(chǔ)上的執(zhí)著追求[5]。
[1] Zerbonia R. Contemporary Black Biography [M].Farmington Hills:Gale Cengage Publishing,2004.
[2] 張鑫友.高級英語學(xué)習(xí)指南:第一冊[M].修訂本.北京:中國地質(zhì)大學(xué)出版社,1996:55-64.
[3] 劉俊娜.從《外婆的日用家當(dāng)》中的文化隱喻看其主題[J].文教資料,2008(5):28-30
[4] Hoel H.Personal Names and Heritage:Alice Walker's“Everyday Use”[J].American Studies in Scandinavia,1999,31(1):36-38.
[5] 張丹旭.從《日用家當(dāng)》中的迪伊看美國黑人的文化遺產(chǎn)觀[J].《金田(勵志)》,2012(6):57.
沈陽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3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