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躍紅

（昆明理工大學 社會科學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中國實施嚴格生育控制40年后快速步入老齡化社會。全國老齡工作委員會辦公室公布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2011年底，中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已達1.85億人，占總?cè)丝诘?3.7%。預計到2013年底，中國老年人口總數(shù)將超過2億。與發(fā)達國家相比，中國在人口老齡化進程中面臨著實現(xiàn)經(jīng)濟社會可持續(xù)發(fā)展和保障億萬老年人福祉的雙重壓力。在老齡化程度相同的情況下，中國面臨的形勢更為嚴峻，問題更加復雜，應對老齡化的困難也更大?？梢灶A見，一個缺乏有效滿足的養(yǎng)老需求空間將伴隨著我們的未來，在此情形下，老年人的尊嚴保障面臨更大挑戰(zhàn)，“空巢老人”、失獨老人以及老人遭遇歧視、遺棄甚至虐待的社會問題將日漸突出。對此，全社會都應給予積極關注，提前規(guī)劃，未雨綢繆，有效應對“未富先老”引發(fā)的各種社會問題，使生活在祖國的老年人享有更多的尊嚴和幸福。

一、老齡人口容易尊嚴受損

2012年6月18日，《云南日報》“社會觀察”欄目發(fā)表署名文章:《讓困難老年人有尊嚴地活著》，文章評述了發(fā)生在昆明茨壩蒜村的一件事:90歲老人李正義被其63歲的女兒鎖在一間10平方米大小的平房內(nèi)長達兩年，原因是老人“頭腦不清楚，經(jīng)常吵鬧，還走丟了很多次”。作者評論道:“不管家人出于哪種原因，把老年人鎖著、關著，都不在情理中。他的悲哀在于，被鎖在平房內(nèi)兩年，盡管家人是為他好，但他失去了應有的自由。再看看他的處境，‘黑乎乎的房間散發(fā)出陣陣臭味’，‘身上的衣服很破舊，也很臟，指甲已經(jīng)留得非常長。床板是一塊木板，棉被也是黑乎乎的?！疀]吃飯，餓’。試想，這樣的情況，他活得有尊嚴嗎？每一個人都應該得到尊重，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老年人?！弊髡哒J為，媒體對這一事件的報道，“給人一種刺痛感，家庭困難的老年人這樣活著，是一種悲哀，失去了尊嚴”［1］。

李正義老人的處境是極端情況，但我們知道，在廣袤的中國大地上，尤其是在那些邊遠、貧困的農(nóng)村，李正義的遭遇不會是個案，類似的情形也曾見諸報端，它們反映出一個不爭的事實——老年人因其弱勢和家庭無力照料，極易遭到尊嚴損害，尤其是那些身處社會底層的老年人。

在人的一生中，能力和實際享有的尊嚴之間存在著某種關聯(lián)。成年人更有能力自塑尊嚴，也更有能力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人一旦步入老年，其能力趨于持續(xù)減弱，健康開始衰退，社會關系逐漸減少，對他人的依賴性卻逐漸增大，與之相伴的是他們的尊嚴也更容易受到損害。當病殘需要長期照料，而社會服務又不及時、到位，老年人還容易遭到虐待或遺棄。媒體不是報道過奄奄一息的老人被兒女當作垃圾扔掉、因子女推諉無家可歸的老人把子女告上法庭等更加極端的事例嗎？這些老人的悲慘不僅僅是生活無著，還在于他們作為一個人、作為含辛茹苦的父母的尊嚴遭到無情踐踏。實際上，除此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冷暴力在無聲地傷害著老年人的尊嚴，成為他們健康的無形“殺手”，但冷暴力很難被媒體捕捉和報道。

和西方發(fā)達國家相比，中國的特殊性在于:一方面，養(yǎng)老、敬老的民族傳統(tǒng)給老年人更多的尊嚴期待和更弱的獨處能力，他們不僅期望老來有子女贍養(yǎng)，還無限憧憬三代同堂、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但另一方面，中國巨大的社會變遷正在深刻地改變著幾千年形成的家庭養(yǎng)老模式，也在擠壓著子女們的“孝心”?！笆И毤彝ァ薄ⅰ?·2·1家庭”、“8·4·2·1家庭”結構將逐漸把養(yǎng)老功能托付給社會；人口大規(guī)模流動帶來無數(shù)子女異地生活，常年侍奉父母于身旁早已成為昔日舊夢；高房價和高物價使許多青年淪為“房奴”和“蟻族”，他們無力照料父母；生活節(jié)奏加快又使得許多子女無暇照料老人，反倒需要老人照顧。應該說，不是青年一代“人心不古”，而更多的是他們心有余而力不足。西方老人一般不與子女共同生活，對老來獨處和獨立應付生活難題有充分的心理準備，也更加獨立、自尊心更強。發(fā)育完善的社會養(yǎng)老體制還會在他們失能后發(fā)揮“托底”作用，免去了絕大部分老人的后顧之憂?？梢?，和西方相比，中國人在步入老年后將面臨更大的心理落差，也將面臨更大的生活挑戰(zhàn)和心理挑戰(zhàn)。中國社會“未富先老”之后應當更加關注老年人的尊嚴感受。

二、喪失尊嚴，何談健康與幸福

何為尊嚴？在生命倫理學語境中，尊嚴特指人高于物和其他生命形式的那份尊貴和莊嚴。首先，尊嚴是一種關于人的價值觀，它旗幟鮮明地表明:在價值體系中人的價值處于最高地位，正如康德所指出的:“目的王國中的一切，或者有價值，或者有尊嚴。一個有價值的東西能被其它東西所代替，這是等價；與此相反，超越于一切價值之上，沒有等價物可代替，才是尊嚴?！保?］在這里，康德不是說尊嚴沒有價值，恰恰相反，他把尊嚴的價值看得高于一切、重于一切，于是尊嚴成了至上價值。具有至上價值的東西因為找不到等價物，使其價值不可度量，所以人們又說尊嚴是無價的。其次，尊嚴是一種人類情感。應該說，人們創(chuàng)造和使用“尊嚴”一詞，首先是為了表達內(nèi)心對某種事物感到高貴、熱愛和神圣不可侵犯的情感意識。再次，尊嚴還是一種道德要求，它要求所有人、所有國家、政黨和組織都必須對人給予高度尊重，對之保持敬畏之心，確認其儼然不可侵犯的道德地位。人有尊嚴意味著“這樣一來，實踐的命令式，便成為:‘你一定要這樣做:無論對自己或?qū)e人，你始終都要把人看成目的，而不是把他作為一種工具或手段’”［3］?！叭耸悄康摹蹦丝档聦ψ饑乐赖乱蟮拿鞔_表述，它表明:在生活實踐中，當有人被僅僅當作實現(xiàn)其他目的的工具時，那么這個人的尊嚴就遭到了侵害或貶損。

人的尊嚴可進一步區(qū)分為人的生命尊嚴、心理尊嚴和社會尊嚴。生命尊嚴是人的生命高于物和其他生命形式的內(nèi)在價值及其神圣不可侵犯性，具有客觀性、普遍性、平等性和至上性特征；人的心理尊嚴是由于人認識到自己的主體地位和社會價值而產(chǎn)生的自尊、自豪、自我價值、自我滿足等心理感受；社會尊嚴則是他人、群體和社會對個人給予的價值承認和尊重，并由此形成的個人在人們心目中那種令人尊敬、敬畏的地位或身份。

老年人的尊嚴如何促進其健康和幸福？首先，尊嚴作為人享有的無與倫比的崇高價值，在當代社會通過制度設計獲得了權利保障的實現(xiàn)途徑，如對老年人生命健康權、醫(yī)療權、救助權和照料權的保障，使他們老有所依、病有所治、難有所幫，其生命尊嚴得到實實在在的保護；其次，老年人退出職場后，可以在文學、藝術、體育等新天地發(fā)揮特長，展示才華，贏得尊重，由此提升其心理尊嚴和社會尊嚴；最后，有條件的健康老年人還可以在職業(yè)、社會公益、社會組織、咨詢參政等領域繼續(xù)發(fā)揮“余熱”，通過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而繼續(xù)葆有社會尊嚴。

三、保障老年人尊嚴，促進“積極老齡化”

人口老齡化是一個全球問題，國際社會為應對這一問題進行了卓有成效的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1999年世界衛(wèi)生組織提出“積極老齡化”的理念，并發(fā)起和開展了一場“積極老齡化全球運動”。2002年4月，聯(lián)合國在西班牙馬德里召開第二屆世界老齡大會，將“積極老齡化”基本理念與主要觀點寫進大會的《政治宣言》和《老齡問題國際行動計劃》，使之成為人類社會面向未來的老齡發(fā)展戰(zhàn)略，對于世界各國的老齡事業(yè)具有重要指導意義。

“積極老齡化”是以聯(lián)合國“獨立、參與、尊嚴、照料和自我實現(xiàn)”之基本原則為依據(jù)形成的政策理論，它強調(diào)老齡人口不僅不是社會的負擔，而且是家庭和社會的寶貴資源；老齡人口應主動參與社會的發(fā)展，即不斷參與社會、經(jīng)濟、文化、精神和公民事務?！胺e極老齡化”有三個政策支柱:（1）健康，即老年人在生理、心理和道德健康以及社會適應能力等方面的完好狀態(tài)；（2）參與，即“當勞務市場、就業(yè)、教育、衛(wèi)生及社會政策和項目根據(jù)個人的基本人權、能力、需要和喜好支持老年人參與社會經(jīng)濟、文化和精神活動，人們在進入老年以后還可以通過收入性的和非收入性的活動為社會繼續(xù)做出生產(chǎn)性的貢獻”［4］。也就是說，當老年人根據(jù)自身需要和健康狀況，產(chǎn)生了繼續(xù)參與社會、經(jīng)濟、政治、文化等方面活動和社會服務需求時，社會也相應能夠提供滿足這些需求的社會政策和項目，使老年人的生活繼續(xù)融入主流社會；（3）保障，即政府、社會、家庭依照法律規(guī)定，對退出勞動領域或無勞動能力的老年人實行的社會補助和社會救助措施，重點是對老年人的物質(zhì)贍養(yǎng)、精神慰藉和社會扶持，包括在政治、社會、經(jīng)濟、醫(yī)療以及社會服務等方面的社會救助和社會保障?？梢?，“積極老齡化”不是發(fā)現(xiàn)了老齡化的真理，而是建構了一種可能的、理想的老齡化概念及其實踐模式［5］。本文的主題正是在“積極老齡化”理論視野中，關切中國老齡人口的現(xiàn)狀而形成的。

隨著經(jīng)濟社會的快速發(fā)展，人們的需求從溫飽、小康逐漸遞進到生活得更加健康、更有尊嚴和更加幸福。老年人享有尊嚴是最好的“防老劑”，無數(shù)長壽老人就是在它的“滋養(yǎng)”下得以延年益壽。如何提升老年群體的整體尊嚴？顯然，國家、社會、家庭和個人各有其責。從國家和社會的層面論，需要針對不同階層的尊嚴需求，有側(cè)重地采取相應措施，滿足老年群體對尊嚴生活的渴求。

對于高收入階層，重點在實現(xiàn)“老有所為”。高級知識分子、高層管理人才、企業(yè)主、高級干部，他們因其才能、財富、權力而享有較高的社會尊嚴，心理自尊的水平也相對較高。這一群體退休后普遍存在發(fā)揮“余熱”的心理需求，國家和社會應當拓寬他們二次就業(yè)的途徑。我國就業(yè)壓力不可能短期內(nèi)緩解，延長退休年齡不一定是最佳選擇?！岸尉蜆I(yè)”就是把有條件的健康老年人作為新的人力資源引入人才市場，特別是引向那些人才緊缺并適合于老年人從事的領域如社區(qū)管理、社會組織、公益事業(yè)、民辦教育、民營醫(yī)院和民營科研機構等。

對于中產(chǎn)階層，重點在實現(xiàn)“老有所樂”。退休后的中產(chǎn)人士渴望做自己在職期間想做而做不到的事，諸如在繪畫、書法、攝影、詩歌、聲樂、器樂、舞蹈、園藝、文學、體育等領域一展才華，既可強身怡情，又可廣交朋友，可謂實現(xiàn)幸福而有尊嚴生活的最佳途徑。因此，國家和社會應當為他們開辟文體活動和休閑養(yǎng)生的新天地，包括擴建老年大學、老年活動中心、社區(qū)廣場或花園；提供培訓渠道和比賽舞臺。在此方面，文化體制改革中陷入困境的文藝團體大有可為，重要的是文藝團體需要重新定位服務對象和服務方式，其中，為特殊群體（老年人、青少年、業(yè)余愛好者等）提供文藝學習的培訓和輔導是很有意義的。中產(chǎn)階層退休后對文藝學習有著巨大需求。

對于低收入階層，重點在實現(xiàn)“老有所依”。這里的“依”不是依靠子女，而是依靠社會。如前所述，巨大的社會變遷迫使中國的養(yǎng)老模式將從家庭養(yǎng)老為主移向居家養(yǎng)老和社會養(yǎng)老為主。不僅對城鄉(xiāng)低收入階層的老年群體而言，實際上對所有老年公民，國家都將義不容辭地承擔起“托底”的職責。所謂“托底”，就是對老年公民基本生活和基本尊嚴的國家保障，包括保障公民的基本生活物資、基本醫(yī)療救治、基本養(yǎng)老服務和基本文化供給，如此，才能使那些處在社會底層的老年人生活有著、老有所依，享有最基本的做人的尊嚴；才可最大限度地減少失能老年人被關鎖、遭遺棄、受虐待的悲劇，使他們同其他老年群體一道，共享一個體面、尊嚴的晚年。

國家和社會的上述作為，是改善我國老年群體尊嚴狀況的總體設想；與此同時，老年人自身也要自尊、自強、自愛，勇敢地面對衰老挑戰(zhàn)，爭取一個有尊嚴的晚年；家庭在社會轉(zhuǎn)型期更是不能削弱其贍養(yǎng)和輔助老齡親人的天職，但要更加關心老人的精神需求，更加尊重老人的自尊心和自主權；除此之外，營造一個尊老、愛老、助老的社會氛圍，是廣泛提升老年人尊嚴的必備條件。當老年人在公共場所摔倒有人扶起、迷路有人帶回、發(fā)病有人送治、勞累有人讓座時，他們將生活在一個安全、健康和幸福的社會大家庭中。

［1］徐寶祥.讓困難老年人有尊嚴地活著［N］.云南日報，2012－06－18（11）.

［2］康德.道德形而上學原理［M］.苗力田，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87.

［3］周輔成.西方倫理學名著選輯:下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372.

［4］邊際.老齡化理論前沿觀點簡述［N］.安徽日報，2011－02－21（B03）.

［5］郭愛妹，石盈.“積極老齡化”:一種社會建構論觀點［J］.江海學刊，2006（5）:124－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