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貴晨
(山東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濟南 250014)
周郢先生是泰安人,年甫不惑,卻已研究泰山20余年,出版有《周郢文史論文集》、《泰山文史叢考》、《泰山歷史紀年》、《泰山通鑒》、《泰山志校證》等10余部學術著作,《泰山與中華文化》(山東友誼出版社,2010年4月)是他最新的一部力作。全書近50萬字,復旦大學著名教授陳尚君先生為之序,就其多年所知稱道周郢求學“特立獨行”,治學“卓然自立而有著作成一家之言,在目前一般重點大學或研究院所也不多見”。這一評價決非過譽。其實僅就泰山研究而言,周郢實是當今中國和世界領軍人物之一,而他的研究卻又不僅是泰山!《泰山與中華文化》是他近年研究泰山并擴展至中國文化最重要的收獲和代表之作。
周郢自幼癡迷于泰山文化,家學淵源使他很早就開始了泰山文獻的閱讀與研究,所以甫至中年,于泰山文獻已堪稱精熟;更由于他家住泰城,腿勤心細,不辭勞苦,無數(shù)次“田野調(diào)查”,幾乎跑遍了泰山大小山巒,溝谷澗壑,重要之處則造訪不止一次,因此對泰山地理、歷史、典章文物、風俗傳說等等,能如數(shù)家珍,有“泰山活字典”之稱,加以其有“成一家之言”的抱負與熱忱,故厚積薄發(fā),在前此諸作的基礎上,更上一層,而有這部內(nèi)涵更為厚重的《泰山與中華文化》。
這部書的內(nèi)容共分為六個部分:一是泰山與中華國山,二是泰山與史學研究,三是泰山與文獻研究,四是泰山與民俗研究,五是泰山與文學研究,六是泰山與當代學術。由此類目可知,作者一方面如泰山般堅定地守護了他的“泰山學”研究,是一位癡心圍繞泰山做學問的人;另一方面因泰山文化的博大精深,他堅持了當今年輕學者已很少能夠做到的文史兼通的治學風格,從而使這部書不僅兼具了泰山地方史、文化史、宗教史、文獻史、文學史、風俗史等等方面的探討,是一部全方位關注泰山、研究泰山的內(nèi)容富厚、精彩煥發(fā)的專著,而且是一部站在泰山之巔瞭望中國文化的宏觀文化學著作。
這部書所體現(xiàn)作者對泰山文化的最新認識與定位,是關于泰山當定為“國山”的學術探討。《中華國山論——兼議泰山的“國山”地位》一文,遠溯“國山”之稱始至《山海經(jīng)》,近揭民國以來至今學者有關確定“國山”的論議,從歷史與文化的角度,更從當今弘揚中國民族精神的現(xiàn)實需要,深入論證了定泰山為“國山”的必要性與合理性。其說當然有待更多國人的附和與歷史的進一步確認,但對于當今重新認識泰山文化的價值與意義不無啟發(fā),值得相關學者與管理者認真一讀。
這部書的主要內(nèi)容與最大成就仍在于作者一向致力的泰山歷史文化的進一步發(fā)掘、發(fā)現(xiàn)與發(fā)明。如《岱廟三大殿考》揭出岱廟大殿宋為嘉寧殿,金、元至明稱仁安殿,但明末改稱峻極殿等,此一沿革,清以來未見人道;又如《漢“泰山宮”考》發(fā)現(xiàn)“今人所謂‘漢明堂遺址’,實為漢武帝行宮……‘泰山宮’”,《楊家將故事與泰山》首次揭出泰山周邊所分布“南天門”、“六郎墳”等多達二十余處“楊家將遺址”;《孔尚任自號“云亭山人”考》除考“云亭”指泰山云亭山,而非曲阜的石門山之外,還發(fā)現(xiàn)了世所未知的孔尚任的一篇碑文;《李白徂徠山之隱與泰山之游新探》考證玉真公主曾至泰山學道,“泰山日觀臺道士與長安玉真觀(即玉真公主府)具有淵源……幾可視為公主在泰山勢力之代表”,并由李白《游泰山》詩等推論李白“泰山之游”可能與謀求玉真公主舉薦有關;如此等等,令人耳目一新者可謂琳瑯滿目。
有關發(fā)掘、發(fā)現(xiàn)與發(fā)明糾正了不少前人的錯誤認識或有重要補證。如《羊祜故里在新泰》一文考證晉代政治家、軍事家羊祜故里為山東新泰羊流鎮(zhèn),糾正了《晉書》本傳“泰山南城人”說之誤;《孟姜女故事與泰山》據(jù)《泰山阿劉碑銘石浮圖銘》載有“梁妻大哭之城”,推論“杞梁妻痛哭之所……為泰山附近之齊長城……杞梁妻哭齊長城之說系起于民間……而并非如顧頡剛先生所論,是后世學者的聯(lián)想附會”。而此一銘文鐫于唐開元八年,“時間上早于抄存于天寶六年(747)《同賢記》小說及唐末貫休、周樸詩中的哭‘秦長城’說,無疑是孟姜女研究的重要文獻”;《陳寅恪〈柳如是別傳〉中蔡士英事新證》,據(jù)新泰某山清代《新修三無殿碑》發(fā)現(xiàn)清初反對海禁的議論,進而對陳論蔡士英其人作出了有力補證。
這部書的內(nèi)容與成就不限于泰山文化自身的探討,而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慨。這主要表現(xiàn)在除上述“國山”的討論之外,還由泰山說開去,考察了若干古代國史乃至中外文化交流的大問題?!丁粗亻_山記〉碑中“高麗僧”考》發(fā)現(xiàn)泰山古寺明《重開山記》碑記,載有“高麗僧云公滿空禪師等數(shù)僧,航海而來”之事,并據(jù)韓國典籍考證出這是發(fā)生在永樂十九年的朝鮮逃僧入明,其僧滿空即是來明九僧之一的“信云”。《〈郭琰墓志〉中“下番海船”與明初下西洋之役》據(jù)其新發(fā)現(xiàn)的《郭琰墓志》考得明初鄭和下西洋之后,正統(tǒng)年間朝廷曾有過一次重航西洋的動議,并為此大修“下番海船”。雖其事未果,但曾為此造船之事實有。這一考論糾正了今人對明代造船史的一些誤會。由此可知,世多以作者是一位“泰山文化研究者”,實則其所探討與所取得的成就主要在泰山,卻又并不限于泰山。本書書名“泰山與中華文化”,也正好彰示了作者學術視閾廣闊的特點。
《泰山與中華文化》在搜集、鑒別、運用文獻資料方面顯示了扎實認真和靈活自如的學術作風。書中凡所論證,決不輕易下結論,必以猛獅搏兔之力,最大限度地以資料“圍殲”問題,使結論若油然自論證流出。如《羊祜故里在新泰》用《太康地紀》、夏侯湛《羊秉敘》、《晉諸公贊》、舊《晉書》、《經(jīng)典釋文》等五書有關資料證《晉書》本傳稱其為“泰山南城人”之誤;又用《后漢書》、《世說新語》注引《晉諸公贊》、晉李興《晉故使持節(jié)侍中太傅鉅平成侯羊公碑》諸文獻,并佐以新泰古跡、文物等共九條證羊祜故里是新泰羊流鎮(zhèn),有無可辯駁之勢;又如《孔尚任自號“云亭山人”考》以《史記》、唐王維《華岳》、清王培荀《鄉(xiāng)園憶舊錄》等舊籍,又證以泰安民間口碑資料,揭出“云亭山人”之“云亭”應指泰山南麓之云亭山,是孔尚任少時曾從叔父貞瑄泰安學正任上,故以此為號,可謂證據(jù)確鑿。
周郢先生正當盛年,他的泰山與中華文化研究自然還要發(fā)展,需要進一步的提高。讓我們期待他的學術追覓,飛得更高,去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