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煥明/文
這是16年前的事情了,那時侯我剛剛到眼鏡店從事眼鏡定配工作,我們眼鏡公司新購置了一臺半自動磨邊機,對于工作入行不久的我來說,總想有個一展身手的機會。
機會終于來了,一個星期六的上午10點鐘左右,我?guī)煾导依镉惺?,他請假走了,定配室里只剩下了我。周六周日是眼鏡店最忙的日子,所以當(dāng)時我很有點受命于危難之中的使命感。我正在惴惴不安的時候,一個外號叫“小豹牙”的營業(yè)員跑過來,對我說:“哥們兒,今天就靠你啦!”
聽著“小豹牙”的恭維話,我不禁有些飄飄然了。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中學(xué)生模樣的男孩走進了定配室。他身著一身耐克運動服,腳穿一雙阿迪達斯的球鞋。男孩掏出一副眼鏡,氣喘吁吁地說:“叔叔,我的眼鏡壞了,我問了好幾家眼鏡店都說沒有這種鏡片,你們店有嗎?”
我接過眼鏡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副高檔兒童架,雖然變了形,但看得出來是一副新眼鏡,“鏡架鏡片都換?”我問。
“不,眼鏡是我爸新給配的,就換鏡片?!?/p>
那是一副已經(jīng)壓裂了的樹脂片,但沒有碎。16年前樹脂鏡片剛剛進入長春,售價為四五百元,屬于高檔消費品。當(dāng)時我一個月的工資才500元。
“這種鏡片我們有,要四五百元,你帶了那么多錢嗎?”我試探著問。
聽我這么一說,那男孩如釋重負地笑著說:“太好了,配吧,要是我爸知道我又把眼鏡弄壞了,還得揍我。”他邊說邊摸出一個錢夾,麻利地掏出500元的鈔票放在我手里。
我查好舊鏡度之后,帶著孩子去柜臺開了定單,把取鏡單交給他,問到:“小伙子,眼鏡是在哪兒配的?”
“上海?!蹦泻捍饐巫樱呄蛲庾哌呎f,“我是溜出來的,還得回去,眼鏡過一會兒來取?!?/p>
我按捺著激動的心情走回定配室,心想,師傅明天一定夸我,經(jīng)理一定也會夸我的。
“哥們兒,你真行?!薄靶”馈钡脑挵盐业乃季w拉回了定配室,看著桌上的定單,我都覺得自己真的很行。
我打開機器準(zhǔn)備仿型,發(fā)現(xiàn)鏡架變形太厲害,必須調(diào)整后才能仿型,于是用鉗子調(diào)了起來,突然只聽“嘎巴”一聲,眼鏡架被掰折了,斷成了兩半。
我一下蒙了,正在這時,經(jīng)理聽說我賣了一副樹脂片,就專門來看一下情況,一進門看到我坐在那兒,小臉兒煞白,桌子上放著一副殘架,什么都明白了。經(jīng)理拿起殘架仔細看了看。
“折了,人家從上海買的?!蔽?guī)е耷徽f。
經(jīng)理說:“沒事,別擔(dān)心?!?/p>
“為什么?”
“我剛才看了,這個品牌和型號的鏡架咱們有,另外,那孩子的鏡架不舊,同牌同款咱們給他換副新的,他看不出來?!苯?jīng)理拍拍我的肩膀;“剛學(xué)做活兒難免的,別擔(dān)心,慢慢做?!?/p>
看著經(jīng)理的背影,我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我把新鏡架仿好型,給鏡片定中心,然后裝上型板開始磨片。直到右眼的鏡片磨好,我裝上左眼的鏡片,并且看著它順暢地磨起來,我揪著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一點,舊架加工損失不賠,這樣的常識,我怎么就沒想起和那孩子說哪。
就在此時,我剛放松的心又猛地揪了起來,
原來,我磨好右眼鏡片之后,因為精神不集中,磨左眼的鏡片時竟然忘翻型板了。我立刻停下機器,摘下鏡片一看,用這一片重做大小還可以,但瞳距瞳高都會超標(biāo)。我偷眼向外看,好在大伙都在忙,沒人注意我。
怎么辦,已經(jīng)賠鏡架了,再賠一副新片?不行,干脆就用殘片做。
中午,男孩兒來取眼鏡時一個勁夸我:“叔叔,你真行,片配上了不說,這鏡框修得和新的一樣?!闭f真的,我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那天很忙,我吃午飯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半了,但是我一點也吃不下去。騙了那孩子,我就像做賊一樣,一陣陣地后怕。他爸爸是干什么的?可別是律師,是監(jiān)督局的就更要命,要找回來可怎么辦?會不會開除我?另外,那孩子如果戴壞眼睛怎么辦?我怎么賠呀!我越想越害怕。
最后,我下定決心,去找經(jīng)理坦白這一切。我站起來剛要出去,卻幾乎和正要進來的“小豹牙”撞個滿懷。
“你快去看看吧,小胖孩回來了,非找你不可。”“小豹牙”對我說。
一聽這話我想:“完了,找回來了?!?/p>
我不知道怎么走到那孩子面前的。
“我上午在你這兒配的眼鏡,記得吧?”男孩問。
“這輩子都忘不了!”我說。
“那就好,你配的那副眼鏡,我取走后,到學(xué)校才發(fā)現(xiàn)……”
我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我到學(xué)校才發(fā)現(xiàn)那副眼鏡丟了。”男孩說。
過了這么多年,看到穿耐克運動服的孩子,我還是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因為在工作上,“得意不快心,失意不快語”這句話的真諦讓我一直負疚到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