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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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感、愛、相聚團圓不離散,這些心愿,是每個女人心中的一處處柔軟,這些柔軟像風一樣、雪一樣,在每個時代,飄散于世間女子的心上,等待我們?nèi)ンw諒
當前八十回《紅樓夢》已近尾聲的中秋夜里,黛玉和湘云兩個父母雙亡的孤女在一起對月聯(lián)詩時,黛玉提醒湘云“事若求全何所樂”,人生從來難以圓滿,此事古難全,但也正是因為有缺憾,才讓人更懂得珍惜眼前所有。
其實黛玉自己,又何嘗能真正明白“事若求全何所樂”?她對著寶玉時有種種多疑、嫉妒、無理取鬧,因為愛是她生命中的唯一,但這唯一,卻又如此不確定,時移世易,也許一切就會隨時喪失。假如黛玉有父母,也許她的不安全感不會這么強烈。
黛玉說她不喜歡李商隱的詩,但我倒覺得,李商隱有些詩就像是為黛玉而寫的,比如“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常在,悵望江頭江水聲”,“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為愛而生、為愛而亡的黛玉,怎么會不喜歡?也許是李商隱詩里的曖昧不明,曲折婉轉(zhuǎn)讓她懼怕反感?臺灣作家蔣勛認為李商隱作為一個詩人,有一種很特殊的生命風格,在個性上有些糾纏不清。他相信他的愛情大概也是如此,所以才寫了那么多的無題詩。他說任何一種深情到了最后,都是纏繞的狀態(tài),在知道與不知道之間,在了解和懵懂之間的非常曖昧的狀態(tài)。
敏感孤獨的黛玉恰恰是懼怕這種曖昧不明,痛苦糾結(jié)于和寶玉之間這種似近還遠,似懂得又蒙昧的狀態(tài)。她要的,是一份確定,一份心安。
大氣聰慧的探春,則對母親趙姨娘的事情特別敏感。探春這個女兒實在出色,趙姨娘此生從不得志,所以冀望從女兒這里找補回來一點。探春曾哭訴說:“何苦來,誰不知道我是姨娘養(yǎng)的,必要兩三個月尋出一個由頭來,徹底翻騰一陣,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也不知誰給誰沒臉?!?/p>
趙姨娘的“翻騰”讓探春對此格外敏感。賈璉的仆人興兒跟尤二姐演說起賈府眾人時,描述探春是“玫瑰花兒”,又紅又香,只是有刺扎手。
其實,平日里探春在眾人眼中是“最和平恬淡”的一個小姐,讓探春顯示出“有刺”一面的場景,除了抄檢大觀園之外,幾乎次次都是因為趙姨娘的事,或是她的行事,或是她說了什么糊涂話。
這個狹隘自私,說話行事淺薄粗俗的母親,成了探春心里的一根刺。家事所累,煩惱的探春曾說“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另立一番事業(yè)……”這番話里有慷慨激昂,也有悲憤無奈。遠嫁,對于探春,其實何嘗不是一種無奈之下的選擇?已經(jīng)活成人精了的賈母,在第七十六回的中秋之夜里,卻顯示出了她像孩子一樣的脆弱和眷戀不舍。她一再遷延,不想結(jié)束中秋聚會,哪怕更深露重,也不肯散了去睡。眾人強顏歡笑陪她,并不擅辭令的尤氏硬著頭皮,講了個一點兒也不好笑的笑話,賈母聽著就“已朦朧雙眼,似有睡著之態(tài)”,王夫人等叫醒她,想讓她回房去睡,賈母還強撐著,說她只是“閉閉眼養(yǎng)神”。
她最喜歡的,是“看著多多的人吃飯”。她最害怕的,是曲終人散,是荒涼寂寞,是生命中的最后告別,是人生從繁華到凋落、從團圓到孤寂的過程。反而當大限終至,賈家真正敗落,命運已無可避免地跌到了谷底時,賈母想必能長長嘆一口氣,反而心安了,開始從容自若地安排著一切身后事。
每個女人心中,總有一處柔軟,等待我們?nèi)ンw諒。安全感、愛、相聚團圓不離散,這些心愿,是她們心中一處處柔軟。像風一樣、雪一樣,在每個時代,飄散于世間女子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