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奉榮梅
做報紙副刊編輯近20年了,在這個喧囂浮躁的時代,我接觸到的卻是一群相對純凈的對文字熱愛的人,每天,閱讀的是各色各樣的人生體驗,進行著的是直指心靈的對話。但是,越是閱讀編輯太多的文學佳作,越是對文字有所敬畏,寫作受到的限制束縛也越多。
自大學時代的1987年發(fā)表作品至今,先后有數百篇散文隨筆、雜文評論等在各報刊上發(fā)表,2008年底,我的第一本散文集《浪漫的魚》被列入“中國報紙第一副刊編輯叢書”出版,收錄了我1998年至2008年間的作品。我誠惶誠恐地將十年間業(yè)余散文創(chuàng)作的小結贈送文朋詩友,當我把集子面呈著名作家、教授閻真時,他說有些意外,寫了篇短評《意外的驚喜》,倒是讓我有了很意外的驚喜,也得到很大鼓勵,他一見面就常敦促我:“道州舊影”文化與鄉(xiāng)土融合的系列散文,你應該繼續(xù)寫下去,可以寫成一本專題散文……
寫作者的文風,我覺得每個階段都不一樣,這與寫作者分時段的興趣、閱讀、人生歷練與心境有很大關系。“道州舊影”系列散文,初始寫作于1998年,第一篇是千余字的《一洞三月明千載》,刊發(fā)在《人民日報》“大地”副刊,是寫宋明理學開山鼻祖周敦頤讀書悟道的道州古跡月巖的。接著寫了寇準被貶道州司馬遺跡寇公樓的《寂寞寇公樓》 (1998年刊于《長沙晚報》)。當時寫作這幾篇散文時,我正沉溺于唐宋散文大家的作品中,于是文筆就講求古雅,句式偏短,但自己覺得寫得有些拘謹和刻意。開始有創(chuàng)作“道州舊影”系列專題散文的整體計劃是在2001年。當時在省旅游局的支持下,我策劃組織了由作家、學者、文物專家及媒體記者組成的“湖湘文化溯源”考察團,先后赴永州、懷化、湘西自治州、衡陽、長沙等各地進行文物文化遺址考察。女性重感性,對于歷史故紙堆有種天然的排斥,但是要讀懂地域文化密碼,必須得有知識的足夠貯備。在文化考察之前,我翻閱了一些湖湘文化方面的著作。2002年初,我主編的《橘洲·湖湘文苑》版推出了“湖湘文化溯源——永州之野”兩個專頁,其中有我的散文《樓田故里濂溪荷》。在寫這篇有關周敦頤故里、人生經歷與學術傳承交融的三千余字散文時,我覺得自己要讀的書太多,比如《中國思想史》、《中國哲學史》、《中國書院史》、《宋史》等等。而徜徉在這些歷史書籍中,我突然覺得我們是被歷史教科書誤導了,以為歷史就是年代數字、名字解釋和歷史意義等試卷上枯燥、生僻的難題,其實,真實的歷史是生動可觸摸的,于是我捕捉到的歷史人物的一些心跳或脈動,也開始融入筆下文字之中。此后,長篇散文《右溪歌長吟》、《古城墻上好讀書》、《永不回來的風景》、《云鬢花顏淚嫁娘》、《翡翠珠璣落方井》、《半夏萬顆紅》等,都算是文化考察后的一個結果,我在寫作這些篇章時,我想強調我在現場,有一些田野考察的現場感,更想體現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在場視野和體悟。
當然,地域文化的寫作,也不應局限于一地,題材的拓展,也是視野的延伸,是對文字表述方式變化的挑戰(zhàn)。先立足故土人文,后將視野投向湖湘大地,再發(fā)散到大江南北。筆觸跟隨著我們的足跡游走,從《大圍山頂玉泉幽》、《滴水洞天》、《動感湘西》、《沒有過渡的風景》,到《桂生九芝天香百年》、《古雅周莊》、《夜訪東林書院》等。在寫這樣的山水人文文章時,我最怕寫成跑馬觀花又面面俱到的“流水賬”、“導游詞”,寫作的視角很重要,切入口更不能忽視,盡量選取一個小的切入口,描述自己眼中獨到的風景。可遺憾的是,有的地方本是“跑馬觀花”,字里行間自然難免就露出“到此一游”的馬腳來。
近些年來,人文散文創(chuàng)作中,寫人物的大散文,常見洋洋灑灑萬言。我覺得散文創(chuàng)作中最難寫的是歷史人物散文,要讓讀者從純粹的史料中見出有生命、有血肉、有情趣的人物。在一篇篇幅有限的散文里,要將一個歷史人物漫長的、復雜的人生經歷、人性品格,面面俱到地完整表述和揭示出來,實在是不容易的事情。我先寫過周敦頤、寇準、元結,近年來寫過蔡元定、柳宗元、定王劉發(fā)、范仲淹等等,寫作時間跨度達十幾年,文字短的只兩千,長的上萬。寫得短的一般是應報刊之稿約,覺得自己就像個屠夫,將筆下人物的血肉都削去了,只剩下一個衣架樣的骨感人物。寫得最艱難的是《道州,零公里處》,寫于2011年冬天,原文一萬四千多字,斷續(xù)寫了近一個月,由四個章節(jié)構成,有故鄉(xiāng)道州、湖湘人才景觀作為行文背景,歷史與現實交錯,凸顯一個被流放、客死道州的南宋理學家蔡元定的滄桑一生,力圖將道州提升為歷代文人士子的“精神零公里處”。
人過不惑之年后,“生老病死”的后三個階段就常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醫(yī)院、殯儀館也去得勤了。因為要面對自己或周遭突然消失的親人和熟悉的面孔,常不自覺地有一種對生命的追問,探尋生命的密碼,觸摸生命的肌理、彈性和溫度。我的《生與死的氣場》、《偶然的二十五年》、《短路的家族血脈》等,就是直面生命的感悟?!渡c死的氣場》寫于2011年夏天,我第一次在殯儀館參與操持一位遠在廣東的閨蜜之母后事,自小膽小的我竟然能兩天一晚承受整個過程,實在是一場身心的徹底洗禮,對生與死的氣場的糾纏,有種糾結的心痛。此文三個小結,我是分三個夜晚寫完的,每寫了一個小節(jié),就覺得一種悲天憫人自筆底流出,就像我在文章最后的結語:人世間,不論貧富貴賤,終有一死,靈魂踏歌而行,不失一種最后的體面的歸宿。
文學創(chuàng)作是一生的夢想,但此生注定只能是業(yè)余寫作。寫作是件愉悅的事情,而業(yè)余寫作,更是一件快樂的事情。每個人有自己獨自的人生風景,有自己刻骨銘心的人生體驗,先感動自己,才能撩動分享者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