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俊榮
印度電影《3 Idots》,中文譯作《三個白癡》,自從來到中國,就好評如潮。它對教育的反思,在觀眾中尤其在中國大學生群體中產(chǎn)生了巨大共鳴。對本部電影,學界從主題闡釋、人物塑造、喜劇藝術、美學價值、音樂歌舞等各方面都進行過解讀,研究成果豐富。而電影中多重對比手法的運用,則鮮有論述。本文擬就對比手法在塑造藝術群像方面的運用,進行一些探討。
環(huán)境指人生活在其中,能影響人的發(fā)展的一切外部條件。環(huán)境包括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電影中的環(huán)境不僅僅是人物生存背景的展現(xiàn),它還參與人物性格的塑造,人與環(huán)境相協(xié)調(diào)的例證比比皆是。而在《3 Idots》中,主人公蘭徹與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卻是格格不入的,人物與環(huán)境之間的對比凸顯了人物的性格。
印度帝國理工學院是一所名校,灰黑色的、規(guī)則的幾何形狀的教學樓,向觀眾展示了它的威嚴、刻板和不通情理。杉儒教授(“病毒”)是它的治學理念的顯性代表。“病毒”騎自行車都要最快,襯衫的魔術貼、帶鉤子的領帶,刮胡子的習慣,雙手在黑板上寫字,和出場方式的一成不變,都表明了他是一個以刻板為標簽的、自己聰明所以對學生要求也高的家伙。在這所大學里,學生是被驅(qū)趕著學習的,感到的不是學習的樂趣,而是壓力。用蘭徹的話說,“病毒”“開了一家工廠而不是學校,量產(chǎn)混球!”
“像風一樣自由”的蘭徹與學校的刻板形成鮮明對比。蘭徹出場段落是“惡整大二學長”,當所有的新生脫下褲子接受表示臣服的蓋章時,蘭徹用八年級的物理知識教訓了大二學長,這是顛覆學校規(guī)矩的開始。當“病毒”用杜鵑鳥窩來教導新生時,蘭徹體會到的不是競爭的殘酷,而是提出一個大煞風景的問題:“如果鋼筆什么的在太空中不管用,宇航員為什么不用鉛筆呢”?“病毒”不知所措的反應說明他在此之前從未被質(zhì)疑過,他的所謂的“教育”已經(jīng)成為一種“表演”。課堂上蘭徹與教授的交鋒是不同教學模式、學習方法的對比。教“機械”的教授只要求會機械地背課本上的定義,而且只承認課本上的定義,對蘭徹想進一步討論的愿望,教授的態(tài)度簡單、生硬、傲慢。然而教授的尷尬是難以掩飾的,這其實是機械的教學方法、僵化的教學模式的尷尬。喬伊自殺事件中,蘭徹的熱心、創(chuàng)造力,沒能挽救喬伊的生命,喬伊終于被學?!爸\殺”了!由此,刻板的教授,僵化的教學方法,嚴酷的教學制度,被放在了審判席上。
蘭徹的性格中不僅有反叛,還有建設。蘭徹教“病毒”怎么教工程;使查圖爾出丑以此教育那些死讀書不求甚解的書呆子們。尤其是當他在大雨阻斷交通、停電的考驗中,成功為皮婭姐姐接生,不僅贏得了重入學校的機會,而且使得“病毒”把象征杰出學生的筆贈送給了他。蘭徹與“病毒”的最終和解,是自由終于戰(zhàn)勝專制的象征,“自由”顯示了它的力量。
人是環(huán)境的一部分,工廠式的學校培養(yǎng)出一大批像查圖爾這樣的人。在蘭徹形象的塑造中,查圖爾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參照。整部影片以現(xiàn)實生活中法漢、拉朱、查圖爾尋找蘭徹之旅為線索,表達的是對蘭徹的無限懷念和敬意,而查圖爾是抱著讓蘭徹難堪的初衷走上這個旅程,后來就是被脅迫的了。被脅迫的查圖爾一路之上除了心疼自己的西服、餅干之外,就是每到一處地點就隨地“尿液排出”。查圖爾的不堪與蘭徹的神圣就有了整體對比的效果。
影片中蘭徹與查圖爾的對比表現(xiàn)在各個方面,主要還是表現(xiàn)在做人境界的差異上。
影片開端部分,查圖爾把法漢、拉朱邀聚水塔的時候,明知道蘭徹不會來,但是他一定赴十年前的“約”,是為了炫耀自己的成功。他的成功的含義包括:豪宅、美妻、帶加熱的游泳池、名車;而蘭徹不來赴“約”并不是因為自己不成功,而是對查圖爾所謂的成功以及賭約并不在意,蘭徹的名言:“追求卓越,成功就會出其不意找上門”?!白吭健钡奶m徹不太把“成功”當回事。當查圖爾得知蘭徹是拉達克某校的一名教師時,他得意地對兩人的成果做了對比:“我是巖礁公司的副主席,而他呢,A是蘋果,B是球……下個星期我就要和法撒克·望度簽千萬美元的合同,而他……”影片最后,當查圖爾知道自己嘲笑的教師蘭徹原來就是自己一直頂禮膜拜的法撒克·望度時,令人捧腹的喜劇效果出現(xiàn)了,查圖爾馬上承認失敗,而且說“我希望我們間的私人恩怨不會影響這筆交易”,想到的還是經(jīng)濟、利益。
查圖爾的“成功”就是那些物質(zhì)、金錢、名聲、地位等功利特征明顯的東西,而蘭徹的卓越的含義中包含了自由、真誠、樂觀、勇敢、積極等健康人格的一切特質(zhì)。從他們設定的不同境界出發(fā),兩個人的行動在各個方面都形成了尖銳的對比:
對待知識。查圖爾的優(yōu)秀與低能聯(lián)系在一起。追求分數(shù)是他的終極目標,課堂上,他能把“機器”的定義背得滾瓜爛熟,深得教學方法僵化的教授賞識;他能作為優(yōu)秀學生代表在大會上致辭,發(fā)言稿卻要圖書館館長來寫,尤其是他不知道“服務”的含義,分不清“服務”和“整”,“資金”和“胸部”的區(qū)別;沒有真正的領會,也就談不上實際的運用,他深得“病毒”灌輸?shù)母偁幰庾R的精髓,只為爭取第一名。然而,當蘭徹出現(xiàn)之后,查圖爾就只能屈居第二了。蘭徹在課堂上,對“書”的定義的解釋,說明他不僅能背誦定義,還能自己總結(jié)定義,所以他對教授枯燥的教學方法提出質(zhì)疑,就有了讓人信服的理由;他以探索科學真諦為目標,上課可以去各種各樣的課堂,課下鉆研工程,說明他學習的自由境界;他最終擁有400項專利和創(chuàng)辦了一個教與學都靈活自如的學校,說明了學以致用在他這里獲得了最好的詮釋。
對待自己。蘭徹能正視自己的內(nèi)心,“做真正的自己。”[1]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學習從興趣出發(fā),活學活用,他用“All is well”安撫很容易害怕的心,從而獲得解決問題的勇氣;為別人讀學位,而自己獲得了真正的學問。而查圖爾是一個死讀書、讀死書的典型,不知道自己的內(nèi)心需要什么,縱有多好的分數(shù),也只是一個軀殼。蘭徹從來不在乎第一還是最后,考試順其自然就能名列第一。
對待朋友:蘭徹奉獻了全部真誠。他幫法漢認識、尊重自己的興趣;幫拉朱搶救父親,戰(zhàn)勝了恐懼。而查圖爾考試前夜,會把色情雜志塞進同學的門縫,讓別人分心,通過降低對手的成績,以提高自己的成績。他看周圍同學,只是在成功路上的參照物而已。
對待愛情:“蘭徹代表了一種純真的愛情,他引導教授的女兒放棄了那滿身是銅臭、拜金主義的未婚夫,使她根據(jù)內(nèi)心真實所想來尋求幸?!?。[2]而查圖爾,雖然有美妻,但美妻只是他成功中的一部分,是一個可以炫耀的砝碼,這樣的“混球”是不知愛情為何物的。
總之,查圖爾形象的塑造,展示了腐朽的教育制度、僵化的教學方法帶來的嚴重后果。一個只會考試,以追求分數(shù)為最終目標,一無所用且友情缺失、愛情貧乏的“優(yōu)秀”學生,是教育的恥辱。相反,在這個學院里格格不入的異類蘭徹,卻成就了卓越,實在應該引起教育界人士的反思。
與蘭徹的自由形成對比的,還有一個被束縛的群體。他們是在高壓政策主導的教育體制中,被壓垮的學生群體。
喬伊的畢業(yè)設計雖然頗有創(chuàng)意,但不能按時完成,就不能畢業(yè),而不能按時完成的原因是他照料生病的父親而耽誤了進程,不能畢業(yè)就意味著讓大病剛過的父親有不能承受之痛?!皢桃磷詺ⅰ倍温涞那昂髮Ρ戎?,有快樂與悲情的對比,喧鬧與寂靜的對比,彩色與黑白的對比、快節(jié)奏與慢鏡頭的對比。喬伊的“我活了一輩子,做了一輩子別人,就這么一次,讓我做我自己,給我些陽光給我些雨露,再給我個機會,我要再次成長”的歌聲,唱出了做自己、要空間的心靈的吶喊。而這正是蘭徹的人生信條。蘭徹撿回喬伊扔在垃圾桶中的未完成的飛機,暗自下功夫為喬伊解決難題,要給喬伊一個驚喜。蘭徹的計劃一步步付諸實施,飛機終于飛起來了,在歡快的歌聲中,鏡頭跟隨飛機飛過低矮的走廊,飛到樓間空地,上升,飛機上的攝像裝置,展示了同學們快樂的笑臉,還不忘拾取查圖爾裸男的笑料,期待中的喬伊樂瘋的場面就要出現(xiàn)的時候,卻看到了一層屏幕疊加一層窗欞后,屋內(nèi)喬伊自盡的場面,黑白的。瞬間一切歸于寂靜,畫面中是蘭徹、拉朱、法漢奔跑的身影,直到他們打開大門,看到的是喬伊懸掛的雙腳的特寫。一個青春的美好的生命就這樣逝去了,蘭徹認為他真正的死因是學校壓力的“謀殺”!
“病毒”的兒子是一個未出場的角色,“病毒”一直認為兒子是從火車上摔下死的,是個意外,但他真正的死因卻是他喜歡文學,而“病毒”一定要他學工程、當工程師。不能遵照自己的興趣選擇道路,使他對人生都失去了興趣。
導致拉朱自殺的直接原因是他因為喝酒、在“病毒”家門上撒尿要被勒令退學,但根本原因是家庭的貧困帶來的恐懼。
根據(jù)蘭徹提供的數(shù)據(jù),“印度自殺數(shù)排行第一,每90分鐘就有一名學生自殺”,喬伊、“病毒”的兒子、拉朱是其中的幾個典型。蘭徹把他們自殺的原因歸于制度,認為是制度造成了這些學生不可排解的壓力。其實壓力除了來自學校外,還來自于家庭。拉朱、喬伊之殤來自于家庭期望與自我能力的錯位,法漢、“病毒”的兒子則存在個人興趣和家庭期望嚴重不符的情況。
自殺也有結(jié)局不同的對比。喬伊、“病毒”的兒子自殺成功了,除了讓家人悲痛欲絕之外,對制度沒有絲毫的撼動。拉朱的自殺沒有成功,他摔斷了十六根肋骨,兩條腿,反而真正站起來了。在職位的面試官面前,拉朱沒有諱言自己犯下的過失,承認自己成績一直很差,直接說明自己成績差的原因是由于恐懼,并對自己曾經(jīng)采取的對神的祈禱、自殺行動進行了反思。恰恰是他這種直率的態(tài)度和對這態(tài)度的堅守,使得他獲得了工作。
影片中“拉朱面試”和“法漢說服父親”是平行剪輯的。法漢雖然不是自殺一族,但也是“壓力山大”群體中的一員。他喜歡動物攝影,卻在按照父親的意愿讀工程。他在蘭徹的幫助下獲得了著名動物攝影師助理的職位,與父親進行了推心置腹的交流。其中的一段臺詞是這樣說的:“爸,我不會去自殺,我保證。我要說服你,爸。但不是用自殺來威脅你。爸,我做了攝影師會怎樣呢?拿的錢少,住小點房子,開小點的車,但我會很快樂,會非??鞓??!狈h的父親最終被兒子的說服了。影片固然通過蘭徹的反叛批判了教育制度的無情和帶給青年無邊的壓力,同時在探討自殺問題上也對青年學生自身提出了努力方向。在壓力面前選擇自殺只會證明自己的軟弱,沒有任何實際的效果,如果積極面對,壓力雖然照樣存在,但因為人的精神站立起來了,就會獲得戰(zhàn)勝困難、壓力的勇氣,從而獲得美好的生活,拉朱就是一個成功的例證;父母之所以要安排子女的道路是因為他們愛子心切,他們希望通過自己的安排,保證孩子的幸福,其實如果青年自己能夠強大,能證明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通過交流說服父母,自殺就不必了,法漢的努力就是明證。
《3 Idots》中,塑造了以蘭徹為首的栩栩如生的藝術群像,其多重對比的手法的運用,起到了凸現(xiàn)人物性格的作用。人物性格的塑造為表現(xiàn)主題服務,本片從教育理念到教育模式,從教育方法到教育手段,從教育環(huán)境到教育的最終目的,都進行了深度反思。
教育的最終產(chǎn)品是人,名校以培養(yǎng)查圖爾這樣的“優(yōu)秀”為目的,而把蘭徹、法漢、拉朱視為三個白癡,說明這個名校病得不輕。三個白癡的名號,是教授貼給他們的,而正是這三個白癡,最終能夠遵從自己內(nèi)心的呼喚,選擇做真誠的自己,不再把金錢、地位、名望等作為自己的人生的砝碼與他人做對比,他們真正明白了人生真諦,成就了自由健康的人格。所以,電影以“三個白癡”作為片名,本身就具有對教育的諷刺。
《3 Idots》以陽光、積極、樂觀、自由的大學生蘭徹作為主角,通過一系列笑料百出的事件,運用幽默詼諧的喜劇手法,使觀眾在輕松的體驗過后,體味了嚴肅的思考,這是壓力釋放后的冷靜的思考,這個思考是深沉的、長久的。
[1]李娜.做真正的自己——印度電影《三個白癡》評析[J].名作欣賞,2011(20).
[2]劉萍.電影3Idots中的美學平衡與沖突[J].電影文學,20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