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光
小小孤兒院,地球上另一顆小行星,
母親體內(nèi)的宮外孕。
這里每一個孩子,都是小小的,
小小的手小小的眼睛小小的身子骨小小的心。
小小的心外是小小孤兒院,
小小孤兒院上是碗口般白的月亮。
他們在這里生長,
終日仰著小小的臉,
望著孤兒院外小小的天空……
午后
在這個安靜的午后,我獨自坐在陽臺上。
天空半邊,太陽一點點泛黃,發(fā)霉,
就像舊時的一幀容顏,掛向高樓之后,群山之上。
河流舍下岸,屋舍,背道而馳的人,去向不明。
群山糾集,相互傾軋,擠兌得越來越遠,
就像有些人在離去,有些事沉渣泛起。就像,
天空在關閉,大地在走失。對樓的婦人,
打開燈光的瞳孔,放下夜色的窗幔,
世界在我眼角變成一粒眼屎。
它們一致朝上,飽滿的情緒通紅,
沒有喊聲,所有的苦楚納于心。
這遍地的火焰,
在高原,在靜默的大地,無聲燃燒。
我們已經(jīng)疲軟得太久,
透過太陽的透視,手臂上的血管越來越暗。
如果能夠聽到一個憤懣的聲音,那是我們惟一的希望,
你喊了,我流淚……
廢棄的廠房,堆滿時代的廢鐵,
軟弱無力的雜草鐵堆里彎曲向上。
一個剩下面罩的人,埋進鐵堆,咣當咣當響,
試圖重新喚起生活的激情與憧憬。
他傾注所有熱情,一個人在這里發(fā)揮。
火花尖叫,疼痛有如腳下地縫。
他不斷發(fā)光,燒焦,融化,手中的焊條越來越短。
當他重新直起腰,廠房喑啞,仿佛墓穴,
他木然地立在那里,半截黑炭。
月亮升起的時候,最先照見的是屋檐,
接著是屋檐下躺著的那只大黃狗。
月光驚擾了大黃狗,它仰起頭,對月吠叫。
我看見月亮在瞬間晃動了一下,
就像一個小孩端著一碗水,失去平衡。
讓白的更白,黑的更黑,紅的更紅。
捅破之前,承擔罪責,守住窗戶紙背后的玄機。
一片刀鋒割開化膿的腫瘤。
甚至可以是一張草紙。
這都是一張白紙的厚度,硬度,強度。
縱然撕碎,拋向空中,也不會帶給世界黑點。
但如果寫進歷史,一頁空白。
國家不幸,民族罹難。
這一頁的人民,沒有國籍。
當拆除挖出的一窩小老鼠,
還活著時,粉紅的生命輕輕蠕動,
我是溫暖的。當失去下肢的乞丐,
終于挪上臺階,避過開過來的灑水車,
我是溫暖的。當7月23日晚,
特大風雨,全城停電,人間漆黑,
幼小的兒子撲進我懷里——“爸爸,怕!”
我在黑暗中緊緊抱著兒子,
仿佛抱著一只從森林中逃出來的羔羊,
我是溫暖的。
哦,只有當我不再為生存爭取權利,
不再為溫暖請命時,
我想,那一天,我才是溫暖的,溫暖的。
把烏云后的雨水,
把身體里的毒素、暗疾,
把耳朵中的耳屎、埋藏的聲音,
連同內(nèi)心的憤懣、罪惡,
以及地下的河流、黑暗、鐵,
挖出來,通通挖出來!
在雷霆中,
引爆……
雪花淹沒大地,
世界一紙控訴。
冒著風雪前進,
踩響黑色腳印。
被大雪誣蔑的人,
接受太陽洗禮。
一道驚異的目光,
掠過手臂上的皮膚。
我坦然接受,
來自天空的深刻揭示。
我們苦于生得遲,死得早,
疼痛在其后。
沒有經(jīng)歷的,
大地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