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才讓

1

如果是三月，草木開始發(fā)芽，春情開始萌動

我和她都會看到牧羊人把羊群趕往高高的山崗

也會看到月亮還懸在山頂上，像個慵懶的新娘

如果是三月，我和她還會聽說鄉(xiāng)親們?nèi)チ吮狈?/p>

去了遙遠的內(nèi)蒙，青海，新疆

那里，高樓拔地而起，新農(nóng)村即將形成，棉花也開始生長

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十月了，牧羊人還是把羊群

趕往高高的山崗，打工回來的鄉(xiāng)親們

還是像迷失了大部隊的羔羊

我身邊的她還是一聲不吭，北風(fēng)吹起了她的白發(fā)

這個年過七十的老人，在等待著她自己的死亡

2

村子里，仍在垂老的老人們，看著孩子們在快速成長

山崗上，我的羊群像一群遠道而來的移民

面對十月里的浩蕩的北風(fēng)，茫然無措

坐在風(fēng)口，我覺得自己就是大江健三郎筆下的人羊

這生我養(yǎng)我的村莊，這埋我葬我的山川

已不再是我們留戀的故鄉(xiāng)

我和羊群要離開了，要離開了

但還是沉默在山崗上，看到北面太子山頂?shù)姆e雪

在瓦藍的天空里，閃耀著銀光

3

在天空里，畫出云朵，畫出鷹，畫出慈眉善目的佛祖

在大地上，畫出河流，山川，還有被道路串起來的葫蘆一樣的村莊

然后，我就像流浪漢那樣四海為家，到處流浪

最后，我回來了，像海子回到他的老家，像沈從文回到他的故鄉(xiāng)

我早已衰老，須發(fā)皆白，骨瘦如柴，像只矮小的白猿

我找不到我的雙親，找不到我的家

我站在小時候呆過的山崗上，等待著被人發(fā)現(xiàn)

小雪早就停了，村莊越來越亮，黎明已然到來

4

南邊路口，木頭從山林里出來，魚從洮河里出來

人從各自的村莊里出來，都匯聚在這里

一個屠夫，扛著剝了皮的膻羊，也像是從古代來的

一個商販，掛起一排衣服，已不像傳說中的那個裁縫

南邊路口，市場形成，和麥其土司家的二少爺想的一模一樣

我躲在山崗上的灌木叢里，像小時候那樣

看到人群突然吐出一個女人，呼天搶地地哭鬧

看到帳篷突然被風(fēng)卷起，現(xiàn)出堆積如山的西瓜

等待著被宰殺，進入一個個幽深無底的洞里

我已厭倦了人世間的喧嘩，鳴叫一聲，振翅飛起

天空下，道路四通八達，像巨大的蛛網(wǎng)

天空里，沒有道路，也沒有方向，只我一鳥，在自由地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