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在美國文壇,曾經(jīng)有一匹叫杰克·倫敦的狼,孤獨的狼。
他是狼,即便饑寒交迫,也不會像狗一樣,叼過扔來的骨頭,趴在墻角邊啃邊曬太陽。
狼喜歡群居,可是他找不到同伴,只好一個人,堅守狼的秉性。
他被看作傲慢,癲狂,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的內(nèi)心,積聚著怎樣的風(fēng)暴。有人評價他是火一樣的性格——“血管里有火,生氣勃勃,他把冒險里的困難當(dāng)作享受,把拓荒中的遭遇當(dāng)作歡樂。”
有必要贅述一下他那凌亂不堪的苦難經(jīng)歷。他的童年是在窮苦的日子中度過的,10歲就外出打零工謀生,14歲到一家罐頭廠做工,每天工作10小時,拿到一元錢。沒干多久,他借了一些錢,買了一條船,加入偷襲私人牡蠣場的隊伍中,希望用這種手段來改善窮困的處境。在偷襲中被抓獲,罰做苦工。后來他當(dāng)水手去遠東。航海歸來,18歲的他參加了向華盛頓進軍的失業(yè)者組織,又繼續(xù)過著流浪生活,監(jiān)牢、警察局成了他經(jīng)常進出的地方。即使漂泊無定,書也總是他的伴侶。他20歲時,考進了加州大學(xué),次年他因貧困被迫退學(xué),同姐夫一起去阿拉斯加淘金,但又身染重病回家。
種種悲催的經(jīng)歷使他備受折磨,而這恰恰是狼的本性之一:隱忍,懂得在困境中臥薪嘗膽。
再窮困的生命里也會閃耀愛情的光芒。他與溫柔的瑪貝爾相愛,約定在進入20世紀(jì)的莊嚴(yán)時刻訂婚。在新世紀(jì)的鐘聲敲響以前,他騎了40里地的自行車,熱情地敲開瑪貝爾的大門,萬萬想不到迎接他的竟然是無情的毀約!怎么辦?就此沉淪嗎?那樣,他就不配被稱為一匹狼了。
“我要與新世紀(jì)一起出發(fā)!”他大聲喊著,毫不猶豫地調(diào)轉(zhuǎn)車把,飛也似的回到書房埋頭讀起書來。他抓緊一切時間讀完了他所找到的人類學(xué)的著作后,立即潛心于《狼的兒子》的寫作。僅僅兩個月的時間,一部以清新風(fēng)格取勝的名著,轟動了美國文壇。
他對狼有特殊的好感,特別喜歡描寫狼。他的名著《野性的呼喚》是一篇描繪狗變成狼的小說,而《白牙》寫的則是狼變成狗的故事。他筆下的狼是頑強、英勇無畏、堅韌不拔、永遠進擊的“超人”形象。寫小說賺了大錢之后,他建造了一所美國當(dāng)時最華美、最新穎的建筑,正式命名為“狼舍”,更是以“狼”自居了。
他是嚴(yán)歌苓童年時最喜歡的一個作家,之所以喜歡,嚴(yán)歌苓后來說,是因為他對于狼有著極其公正的見解。
生命的后半程,他為自己畫了一幅“自畫像”——《馬丁·伊登》,那是他的一部自傳體小說,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的殘酷無情。主人公伊登依靠個人的奮斗成了名,但成名之后得到的不是歡樂,而是空虛。那正是他自己的內(nèi)心感受。這位曾經(jīng)為社會底層的不幸者呼喊過的作家,隨著他的成名發(fā)財,而沉淪到了極端個人主義的深淵,結(jié)果用自殺結(jié)束了一生。如他所說:“當(dāng)生活變得痛苦又讓人厭倦的時候,死亡就會前來哄你睡去,一睡不醒?!?/p>
死亡的陰影與生命的曙光,一個在左,一個在右。狼行中間,不偏不倚,唯有如此,才能讓自己平穩(wěn)度過一個個危機四伏的暗夜。那就是杰克·倫敦的境遇,肅殺的四周,到處隱匿著嘲弄、謠言、欲望和陷阱。狼的眼睛,是綠色的閃電,卻依然躲不過隱藏過深的陷阱。狼的皮毛,常常都是豎立著,如臨大敵的模樣。這世界,需要戒備的太多。
他厭倦了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厭倦了欺騙、虛偽和冷酷,毅然走向月亮升起的地方。一匹孤獨的狼,再也聞不到明天的花香。
他如流星般謝幕,永不謝幕的是他那些璀璨至極的小說。那些璀璨是他用大半生的凌亂換來的,這是一個很少有人去做的交易,但他做了,并且狠狠賺了一筆——文化史上斷不可缺少他這一頁。他樂于和命運做這樣的交易,即便最后連性命一并搭了進去也在所不惜。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我愿做一顆華麗的流星,愿我的每一顆粒都呈現(xiàn)那動人的光輝,而不做那永遠不滅卻沉睡著的恒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