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若麟
很多國內(nèi)媒體界同仁問我,法國媒體到底是否真正自由?我總是回答,這要寫一本書才能回答。因為事物總是有兩面性,當我們從事物的表層來看問題時,法國媒體相對于政權(quán)來說,確實是相當“自由”的。上世紀60年代時法國政府信息部部長阿蘭·佩雷菲特直接對媒體下令改版之類的軼事,今天已成為新聞課堂討論“新聞自由”時的必舉例子。然而當我們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時,卻發(fā)現(xiàn)法國媒體將政權(quán)從大門口趕走之后,財權(quán)卻從窗口溜了進來,而且一舉牢牢抓住了媒體,甚至將媒體變成了打擊、控制政權(quán)的一根有效且不可或缺的大棒。由我來看,法國真正的三權(quán)分立應該是(金融)財團、媒體和政權(quán)之間的三足鼎立,其中財團占據(jù)著核心地位。
這一變化并非一夜之間形成的。從理論上來說,法國媒體各有各的金主,所以是“多元化”的。比如發(fā)行量最大的《費加羅報》屬于達索軍工財團所有,著名周刊《觀點》屬于這次贈送中國兩只圓明園獸首的皮諾財團……而且一些報刊曾擁有一種“少數(shù)否決”機制,即報社99%的記者、編輯都對本報投資參股,這樣就擁有了10%到30%的股權(quán),盡管是少數(shù),但報社憲章卻規(guī)定他們對涉及辦報方針的大事可以進行“少數(shù)否決”。
然而今天就連法國記者自己也承認,這種“自由”僅僅是紙面上的。就連法國讀者也已經(jīng)不再相信。《十字架報》去年曾做過一則民意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59%的法國讀者認為,法國記者“不是獨立的”,而是“受到金錢制約”。其結(jié)果就是,法國報刊遭遇嚴重的“信譽危機”?!顿M加羅報》、《世界報》等法國最重要的五家日報日平均零售總量僅27.7萬份,這對于一個6000萬人口的國家來說,這個數(shù)字也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問題是,財團究竟是如何來控制媒體的。首先是通過廣告投放進行有效控制,同時又大辦免費報刊,雙管齊下,使法國媒體日漸陷入經(jīng)濟困境,從而在不知不覺中被金錢所包圍。如一家大財團曾以對某報的幾篇報道不滿意為借口,一舉撤消了上百萬歐元的廣告,使之立即陷入財政困境。
第二步就是當報刊出現(xiàn)財政困難之后,財團便借機介入,提出條件,安插親信。如羅斯柴爾德財團在介入面臨破產(chǎn)危機的左翼《解放報》時,提出的條件之一就是讓當時的社長塞爾熱·朱利走人。事實證明,財團一旦介入,就必然會安插自己的人馬。如一家經(jīng)濟類報刊被某財團收購后,兩年內(nèi)更換了四五位社長。通過人員更換,財團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控制編輯部的報道方針。確實,一旦逾越“政治正確”這條看不見的紅線,就立即會遭到懲罰。到了這時,便可以啟用第三步戰(zhàn)略,就是財團利用手中的資金來控制媒體,以一點一點“放血”的方式,使媒體始終處于半死不活的姿態(tài),只好日益依賴財團的金錢供養(yǎng)。凡符合財團需要的主題(如氣候變暖問題)就可以放出資金進行報道;而相反的話則立即收縮銀根……
正是由于法國媒體日益被隱身于背后的財團所控制,因此報道能力和水平日益下降,公眾對其的信任也日益下降。最近法國輿論界風頭最勁的是揭出前財政部負責預算的部長級代表丑聞的一家新聞網(wǎng)站,而非各大報刊,并不是一個偶然。
而對于財團來說,投資媒體絕對是一筆非常劃算的買賣:一方面投入報刊媒體的錢正好可以免稅,因此一點兒也不虧;另一方面則手中握有了一根輿論大棒,指哪打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財團正是通過媒體來操縱輿論,從而控制政權(quán)。君不見,媒體在法國政治生活中所起的作用越來越大,特別是對選舉,幾乎到了通過操縱選民思想的方式,成功地操縱了選民手中的選票的地步。當然,這就是另一個又可以寫一本書的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