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竹
納博科夫說過,一些所謂的名著,只不過是一個個巨大的石膏體,讀完美國作家威廉·巴勒斯的小說《裸體午餐》之后,我實在有些迷惑,我實在無法判斷它是不是那巨大的石膏體,也不知它是不是該挨幾錘子。
《在路上》(杰克·凱魯亞克)的中文本譯者王永年(他同時也是《博爾赫斯文集》的主要譯者)曾經這樣評價《在路上》:
“我覺得《在路上》不能算小說,跟我以前翻譯的小說很不一樣,缺乏必要的結構,讀起來比較亂,也沒有情節(jié),更加散文化一點。它有點類似于西方報紙的特稿寫作,忠實記錄作家的見聞,也不講寫作技法,所以我覺得它不能算小說。”
如果說《在路上》不能算是小說,那么《裸體午餐》更不能算是小說了。
威廉·巴勒斯和杰克·凱魯亞克是哥們兒,所謂“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他們彼此之間的影響自然是不用說的,連他的小說的名字《裸體午餐》都出自凱魯亞克的提議。王永年對于《在路上》的評價一樣也適合《裸體午餐》,只需加一個“更”字。與《在路上》相比,《裸體午餐》更沒有必要的結構,讀起來更亂,更沒有情節(jié),更散文化一些,散得不能再散,絕對讓大多數(shù)讀者暈頭轉向。
《在路上》雖然是一本不太像樣的小說,但總還有那幾個能讓人記住的主人公,雖然很亂,總還有一條算不得太清晰的線索,還有朦朦朧朧的主題,雖然中途不外打架、吸毒、亂交,無論如何,只要他們“在路上”,他們就有某種時代的意義或者象征。但是在《裸體午餐》里呢?什么也沒有。
在《裸體午餐》序言的最后,作者寫道:“全世界服用止痛劑的孩子們聯(lián)合起來,我們失去的只是販毒者,而他們是多余的??辞宄?,看清楚吸毒的路,不要貿然踏上去,結交烏合之眾?!?/p>
這樣的句子,頗像李漁的《肉蒲團》開篇語中的勸世良言,這給人一種假象,《裸體午餐》一定會是一本癮君子的懺悔錄吧。但馬上你就知道,與其說它是一本懺悔錄,不如說它是一本吸毒史、淫亂史、墮落史、犯罪史,無論算作哪種歷史,在其中你絕看不到半點的悔意,有的只是冷冰冰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記錄。
吸毒體驗我相信對于大多數(shù)讀者是陌生的,但與性相關的東西對于大多數(shù)成年人來說,雖然不能嘗盡各種可能,但多多少少都會經歷一些。在《裸體午餐》中淫亂場面可謂窮盡了性的各種可能,男女、男男、女女、老少、口交、肛交、性虐、NP等等等等,你能想到的各種情色場面細節(jié),無一不得以呈現(xiàn)。但以此說《裸體午餐》是一本以“重口味”來媚俗或者媚雅的小說,顯然是不公平的。
雖然可以用各種“史”來稱呼《裸體午餐》,但它絕對不是老老實實的卷宗。當你耐著性子讀完一章,對幾個人物有了模糊印象,用紛亂的對話、場面拼湊出小說接下來的發(fā)展趨勢時,在接下來的一章里,已經換了不同的人物,不同的場景。你細心地回首上一章,但你無論如何找不出它們之間的必然聯(lián)系,不僅如此,你在以后的所有章節(jié)里,也休想找到各章節(jié)之間的彼此聯(lián)系來,除了偶爾幾個曾經出現(xiàn)的人物?!堵泱w午餐》任何一章,你其實都可以當作一篇短篇小說來看。
閱讀《裸體午餐》的各章節(jié),好比在作者威廉·巴勒斯的牽引下讀者做的一個個紛紛擾擾的夢,而當你醒來,那些曾經讓你在其中掙扎的夢也差不多已經忘得一干二凈,雖然你想細細地把它們回想一遍,疏理一遍。
有人說,《裸體午餐》暴露的是資本主義社會腐朽、沒落的生活,但我覺得,他其實揭示的只是人可能到達的墮落(無貶意)的極限,這種墮落,既是肉體上的,也是心靈上的,而性、毒品只不過是通往墮落之路的媒介,沒有它們,一樣會有其他的媒介。
《裸體午餐》雖然不同于任何曾經出現(xiàn)的小說文本,但我相信威廉·巴勒斯決不是在有意做某種文本實驗,我相信《裸體午餐》的文本之所以呈現(xiàn)出現(xiàn)在的樣子,就只是因為“大多數(shù)的幸存者記不清當時的迷亂狀態(tài),而我似乎對這種疾病和迷亂狀態(tài)做了詳細的筆記”。當然,正如他自己所說:“我在成功地直接記錄精神活動的某些領域的同時也會存在不足”,所以,它呈現(xiàn)出這樣一個“亂”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