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替
“駐華記者”這個頭銜,始于一個澳大利亞人:莫理循(George Morrison)。1897年,游記作家莫理循被英國老牌報紙《泰晤士報》任命為駐北京記者,開始了“駐華記者”的歷史。莫理循一直報道中國政治到1912年。接下來的一百多年來,數(shù)千熟悉或者粗通中文的外國年輕人走上了莫理循道路,扎根皇城根下,結(jié)交各國外交官、中國政治家甚至紅色家族成員,向世界報道政治風云變幻的中國。他們尋路中國,以異于中國人的視角,觀察2012年的中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等方方面面,重慶薄王事件、中共十八大召開……一系列重大事件讓《紐約時報》駐京記者安思喬驚呼,2012年的獨特之處在于,更多的(中國)政治新聞來找記者,而不是記者絞盡腦汁地去找新聞。2012年,外媒在中國也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變化,他們更中國化、更草根化、更網(wǎng)絡化,他們的中國報道,正開始一場模式變革。
2012年12月14日,當西方駐華記者在準備各自圣誕節(jié)假期時,著名中國問題專家包瑞嘉(Richard Baum)教授因癌癥在美國家中去世。他在研究“文革”政治、鄧小平時代政治上有卓越成就,但包括《紐約時報》在內(nèi)的悼念文章,大都在稱贊他創(chuàng)建和管理的由外電駐華記者、中國問題專家組成的“中國政治”(Chinapol)郵件組的貢獻。
在管理Chinapol時,包瑞嘉親自審查進入郵件組每個成員的資格,目前1300名成員可以說囊括大部分英文世界研究和報道中國問題的一流專家和記者。本文作者也是申請兩次才獲得成員資格,親身感受到“包主席”的威嚴,還因為發(fā)了自己寫的報道被警告一次,而被警告數(shù)次的人則會被驅(qū)逐出組。有趣的是,被“包主席”驅(qū)逐的記者和專家,在外另立中央,建成了類似的“穿山甲政治”PangolinPol郵件組。
Chinapol幾乎影響了整個英文媒體中國報道的方向十數(shù)年,駐華記者和中國問題專家們經(jīng)常在這個封閉郵件組分享對各種政治小道消息的心得,還共享一些收費論文和資源,常收到的包括著名的華府《尼爾森報告》和《駐華外電記者協(xié)會通訊》。可惜,在包瑞嘉去世前Chinapol已經(jīng)衰落。雖然他在哈佛任教的兒子第一時間向父親Chinapol郵件組同仁發(fā)了噩耗,但大部分駐華記者還是先在推特上知道這個消息的——這個傳奇郵件組如今已經(jīng)失去了作為中國政治新聞內(nèi)幕池的功能。其衰落當然于2009年開始,推特在駐華記者中間、微博在中國的興起,一天看幾次的傳統(tǒng)郵件組已經(jīng)遠遠趕不上中國迅速變化的2.0時代政情了。
2012年更是微博對駐華記者震撼教育的一年。過去常常有人諷刺一些不專業(yè)的外電記者、專欄作家是“ Taxi記者”,因為他們經(jīng)常懶得采訪新聞和當事人,就隨便引用該城市的某出租司機的話做信息來源。但到了2012年年底,很多懶且不專業(yè)的外電記者已經(jīng)真正成為“新浪微博記者”,讓助手挑幾條微博翻譯翻譯,就敢寫一篇長文,大談中國未來十年的政治走向和對世界的潛在影響。
震撼之夜發(fā)生在2012年2月6日晚上。當晚新浪微博上貼出照片和傳聞,直接指向當時重慶市副市長、重慶公安局原局長王立軍叛逃美國駐成都領(lǐng)事館。這很像“純”謠言的微博消息,傳到很多駐華外電記者耳里,大概很多人都認為這又是社會媒體不能信任的證據(jù)。但第二天開始事件的變化,證實了一些最難以相信的微博傳言,英美一些政治敏感的駐華記者,跳起來買了去重慶的機票。他們不知道,這僅僅是2012年中國政治新聞大年的開始一幕。從那天開始一直到圣誕節(jié),接踵而來的微博或者推特傳聞,讓休息成為一種奢侈。這一夜從嘲笑到驚嘆的震撼,從此徹底改變了國際媒體的中國報道消息獲取手段,以后任何集中式精英消息分享,都和這個2.0的世界脫節(jié)。
“駐華記者”這個頭銜,始于一個澳大利亞人:莫理循(George Morrison)。1897年,游記作家莫理循被英國老牌報紙《泰晤士報》任命為駐北京記者,他一直報道中國政治到1912年,其中包括義和團事件、清末政改和辛亥革命。革命之后,他因過度熱愛中國政治,成為袁世凱的政治顧問,一手負責袁的對外游說。
莫理循能成就“駐華記者”這個職業(y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對中國的深刻理解和和深厚的外交圈關(guān)系,獲得了獨家的清廷內(nèi)部消息。他一直是清末海關(guān)總稅務司赫德爵士的座上賓,這就是他內(nèi)幕消息的最初起源。而清廷各派勢力也樂意把消息傳遞給《泰晤士報》,以獲得國際勢力對該派的支持。
一百多年來,數(shù)千熟悉或者粗通中文的外國年輕人走上了莫理循道路,扎根皇城根下,結(jié)交各國外交官、中國政治家甚至紅色家族成員,認真向世界報道政治風云變幻的中國。
美國的《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和CNN,英國的《金融時報》、路透社,因為長期對“莫理循”式記者的培養(yǎng),也成為新時代的《泰晤士報》,是過去二十年報道中國政治的最地道的“五大獨家”,每每中國有重大政治變化時,他們的某一家就會提前獲得“中南?!钡莫毤蚁?。
澳大利亞人儲百亮(Chris Buckley)正是這樣一位“莫理循”。他畢業(yè)于中國人民大學黨史專業(yè),長期的中文和黨史訓練,讓他對中國的理解甚至超越大部分中國人。他新聞起家于《紐約時報》、發(fā)達于路透社。在2012年3月14日溫家寶總理答記者問時,正是由路透社的儲百亮來提那個萬眾矚目的有關(guān)王立軍和“重慶市委領(lǐng)導”的問題,由此拉開了對薄熙來事件正式審查的序幕。去年10月他回歸《紐約時報》,目前在香港等待簽證。
另外一位很像“莫理循”的是澳大利亞《悉尼晨報》駐華記者高安西(John Garnaut)。他是著名經(jīng)濟學家、前澳大利亞駐華大使郜若素(Ross Garnaut)的兒子,擅長中國上層政治報道,在王立軍闖入美國駐成都領(lǐng)事館時,他被請去做現(xiàn)場翻譯。
但儲百亮在2012年并不是最亮眼的新聞之星,而高安西也沒壟斷更多薄王事件的報道獨家。他們很少上推特和微博,因此大部分震撼消息的新聞始發(fā),被其他媒體甚至一些傳統(tǒng)上沒有獨家政治消息源的媒體搶去?!度A爾街日報》網(wǎng)站因為有“中國實時報”博客,對微博消息的整合和分析最為及時,而英國媒體《衛(wèi)報》、《鏡報》、《泰晤士報》和加拿大的《環(huán)球郵報》記者,早就是社交媒體的活躍分子,因此常常有亮眼的快速報道。當然,最快并不是最扎實的報道,“五大獨家”媒體繼續(xù)以高質(zhì)量的長篇報道,在行內(nèi)站穩(wěn)了腳跟。
一些非媒體人的博客,在2.0的中國政治報道新局面中冉冉升起。名為“中國播客”、“單位”、“茶葉國”、“上海人”、“中國數(shù)字時代”和“中參館”等自媒體,成為這一年分析中國政治必須要參考的英文媒體。“中國播客”的作者Bill Bishop因為杰出的新聞表現(xiàn),被《紐約時報》邀請寫每周China Dealbook專欄。
非英文的媒體如日本《朝日新聞》,也借助社會媒體,在中國報道中獲得了新的力量。雖然他們的薄熙來系列報道虛虛實實有待商榷,但也為波瀾壯闊的2012年中國政治報道貢獻了日語的力量。他們在新浪微博的每日晚安帖對中國政治的諷擬非常貼切,令近27萬粉絲親切地喊這個賬戶為“朝日君”。
而《金融時報》、《華爾街日報》、《紐約時報》的中文版網(wǎng)站,源源不斷地把他們的英文報道翻譯成中文,從中國社會獲得了反饋,強有力地為母報提供了更準確的定位。《金融時報》中文網(wǎng)專欄作家徐達內(nèi)的專欄,更是分析中國媒體重大變化的活歷史。
權(quán)威的“包主席”去世了,“莫理循們”有了微博,中國人也開始為外媒撰稿。2012年,外媒更中國化、更草根化、更網(wǎng)絡化。雖然他們的母報、母臺在總部國家多多少少經(jīng)歷了經(jīng)濟危機,但他們的中國報道,才開始一場模式革命,誰會是新的代表駐華記者這個稱號的“莫理循2.0”?哪些媒體會成為新的大獨家?讓我們在2013年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