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瑤

李光耀及其政治哲學的的研究者、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創(chuàng)院院長格雷厄姆·艾利森評價稱，李光耀是中國問題的權(quán)威觀察家。在他剛剛慶祝完90歲大壽之際，李光耀的新書中文版在中國推出，內(nèi)容與他所持續(xù)關(guān)注的中國有關(guān)，題為《李光耀：論中國與世界》。

這本書的形式相當特別，由李光耀口述，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羅伯特·D·布萊克威爾（Robert D. Blackwill）以及阿里·溫尼（Ali Wyne）三位哈佛學者共同編著。

另一位與中國同樣有著深刻淵源的政治家、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為本書作序。他在序言中寫道：“自古以來，關(guān)于個人究竟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還是歷史的記錄者，一直存在爭論，但就李光耀而言，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他的智慧和判斷力無人能及。”

“讓偉大的戰(zhàn)略家來回答當今世界最重要的問題”

早在兩年半之前，艾利森和他的兩位同事就開始醞釀這本書。由于李光耀之前的著作大都聚焦在新加坡的建設，三位哈佛學者想做一個全新的嘗試——大多數(shù)人都想知道這個世界究竟正在發(fā)生什么，而“由這位偉大的戰(zhàn)略家來回答這些最重要的問題再合適不過了”。

他們在與李光耀相關(guān)的卷帙浩繁的著作、采訪稿、講話稿，以及大量的演講中，提煉出最有趣的部分，再據(jù)此整理提問并赴新加坡采訪。他們著力避免做出任何評論或發(fā)表個人見解，只提出他們認為“國際人士最為關(guān)心的問題”，以對話體形式直接記錄李光耀的回答。

艾利森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整本書中最困難的部分，莫過于“將一本原可能是上千頁的大部頭書籍提煉至100多頁”。書中僅用了15頁文字就將中國的未來章節(jié)闡述完畢，在艾利森看來，這歸結(jié)于李光耀有著“積極主動并成功概括觀點的能力”。

事實上，早在45年前，還是哈佛大學政治學博士在讀生的艾利森第一次見到李光耀。1968年，時任新加坡總理的李光耀到哈佛大學進修，艾利森因此有機會在咖啡廳與他會面。此后，艾利森曾在訪問新加坡時拜訪過李光耀。在70年代，新加坡現(xiàn)任總理、李光耀之子李顯龍還成為了艾利森的學生。多年后，當艾利森等人聯(lián)系上李光耀并提出采訪邀請，也就順理成章得到了他爽快的答應。

《李光耀：論中國與世界》的英文原版為《Lee Kuan Yew： The Grand Master's Insights on China，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World》，在新加坡成為暢銷書后，該書的中文版也終于在中國面世。中文版保留了英文版的全部章節(jié)，并最大限度保留了李光耀的原話。

“全球首席中國問題觀察家”

本書的第一個問題就開門見山地提出，“中國領(lǐng)導人真的準備取代美國，成為亞洲乃至世界的第一大國嗎？”

李光耀則斬釘截鐵地回答：“當然。為什么不？中國人復興的民族使命感是一股強大的力量。中國有成為世界強國的實力。中國希望世界接受它本來的模樣，而不是以西方社會的附庸身份被世界接受?！?/p>

在艾利森看來，政治家口中很難給出這樣毫不含糊直白的回答，也只有李光耀敢這樣說。

在他眼中，李光耀毫無疑問是全球首席中國問題觀察家。事實上，從鄧小平到習近平，李光耀曾會見過五代中國領(lǐng)導人，并與他們保持著良好關(guān)系。據(jù)統(tǒng)計，李光耀自1976年首次訪華至今，在37年間共訪華33次。

“他是華人，他了解中國人的想法”，艾利森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很多像我這樣的外國人關(guān)注中國，總覺得不夠透徹。”除此之外，艾利森還認為，李光耀知道新加坡的發(fā)展與繁榮離不開與中國的良好關(guān)系；夾在東西方大國之間，新加坡只能隨時保持警惕、機敏和靈活應變，才能存活發(fā)展。此外，李光耀還是一位富有遠見的戰(zhàn)略家，他以超前的思維思考過很多問題，包括與中國的關(guān)系。這些都使得他對中國有著非同一般的見解。

有一段李光耀與鄧小平的談話至今被人們津津樂道。1978年11月鄧小平訪問新加坡期間，李光耀在晚宴上對鄧小平說，“我在想，如果你出生在新加坡而我出生在中國會怎樣？我敢肯定你將是新加坡的領(lǐng)導人。但是如果我在中國，我很可能走到半路就被人推開了。我能走到一半就不錯了?！?/p>

在李光耀看來，中國作為一個歷史悠久的大國，所面臨的問題要復雜而棘手得多。

談及中國實施民族復興的主要障礙時，李光耀在書中說道，“從內(nèi)部看，主要挑戰(zhàn)是文化、語言以及不能吸引、同化他國人才?！?/p>

艾利森聽到這個觀點的時候覺得十分驚訝——這是一個他聞所未聞的角度和觀點。

在其回憶錄中，李光耀曾強調(diào)將英語作為第一語言的地位。他說，“在這個多元種族、多元語言的社會里，英語是唯一能讓大家接受的中立語，并能讓新加坡立足于國際社會。”盡管李光耀一直推崇儒家文化，近年也一直大力號召學習漢語，但這一點也不妨礙英語從新加坡建立之初就在這個國家占據(jù)著主導地位。

老兵不老，只在凋謝

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曾描述過一個理想城邦的圖景：首先需要有一位衛(wèi)國者，這個人也是哲學家式的王者。他能力超群，為眾人擁戴而成其領(lǐng)袖。在艾利森看來，李光耀與柏拉圖所述之人有相似之處。

艾利森眼中的李光耀“獨裁又自信”，有著廣闊的視野，這能使他保持對事物開明而好奇的態(tài)度。“不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像年輕時那樣，一旦受到批評或反對就必須要予以回擊了。他變得越來越冷靜?！?/p>

2005年，李顯龍領(lǐng)導的新加坡政府宣布撤銷40年的賭禁，并計劃耗資50億新加坡元在國內(nèi)興建兩個世界級賭場度假村。對此，時任新加坡資政的李光耀表示反對。父子倆為此事有過很大的爭論。但最終李光耀還是決定，由兒子及其領(lǐng)導的政府自行決定。

艾利森還向《中國新聞周刊》講述了李光耀家庭的一件趣事：李光耀的孫子李弘毅在美國麻省理工大學求學時，李光耀就曾告誡他畢業(yè)后應該回國。但李弘毅卻說，我想為谷歌公司工作。最后，李光耀也拿這個思想獨立的孫兒沒有辦法，只好隨他去了。

不少政治觀察家評論稱，李光耀就像一位“封建大家長”。中國學者秦暉也曾指出，李光耀所主張的政治在制度上是一種家長式政體。而在艾利森看來，李光耀的這種特質(zhì)在新加坡的建立階段起到了十分必要的作用。但顯然，李光耀現(xiàn)在已經(jīng)意識到，他的兒子李顯龍面臨的是更為嚴峻的形勢：新加坡已經(jīng)是一個居民收入水平比大多數(shù)美國人還高的富足國家了，下一步何去何從，這是一個巨大的命題。

這是新加坡的下一個篇章。對于李光耀而言，年屆90的他已經(jīng)不再是故事的主角。

“李光耀的思維仍然很活躍，但是精力卻大不如前了?！卑瓕Α吨袊侣勚芸氛f。即使是在采訪的兩年半時間內(nèi)，艾利森也明顯感覺到李光耀在日漸衰老。

夫人柯玉芝中風、病逝是對李光耀最大的打擊。他曾坦言，太太的疾病帶給他的壓力是持續(xù)不斷的，這比他這些年在政治舞臺上所面臨的壓力更沉重。他們的婚姻歷經(jīng)61載，一直恩愛。在妻子臥床兩年期間，他每晚都會給妻子讀她最喜歡的詩，盡量長時間地陪伴她。然而，89歲的柯玉芝還是在2010年離世了。

“最后一片葉子，將在何時落下？”這是李光耀三年前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對年華流逝所發(fā)出的感嘆。

當今，許多人都在感慨世界級的政治戰(zhàn)略大師都在老去，而新一代政治哲學家中仍然缺乏能與前人比肩的大師級人物。在艾利森看來，李光耀對于世界最大的貢獻，在于他對全球化、地緣政治、民主等眾多話題的戰(zhàn)略觀察。這位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的學生說，“如果說當今世界誰有這種洞察力，李光耀、基辛格都是。可惜他們都已經(jīng)老邁了。”

李光耀曾候選成為美國《時代》周刊2010年全球最具影響力人物。其資深編輯法里德·扎卡利亞這樣評價李光耀，“他在85歲高齡時仍然對當今世界（包括中國、俄羅斯和美國）有著獨到深刻的理解，令我驚訝不已?！?/p>

時過5年，90歲高齡的李光耀仍然以他的思想火花啟發(fā)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