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薄桃花
【備選標題】一世欺騙/婚前恐懼癥/騙你至死/騙你一輩子
【故事簡介】
人的這一生能忍受多少謊言?他,是某建筑公司的項目經(jīng)理。她,是某設計公司的小白領。那是他的假身份,那也是她的假身份。及至談婚論嫁,他們?nèi)匀换ハ嗥垓_著。卻原來,命運早注定,兩個虛幻的人如何結婚?再相愛,也不行……
1)
陸凜患了嚴重的婚前恐懼癥,常常半夜醒來,倚在窗前抽煙,一支接一支,凌之曦早晨看到煙灰缸中的煙頭數(shù)量只覺觸目驚心。其實她并不是很能理解這種癥狀,不知如何開解他,鬧得急了還沖他喊:“陸凜,事實上你是不想和我結婚吧?”
不過是氣話。
之曦比任何人都清楚,陸凜愛她,很愛,十分愛。
他不肯去心理輔導班,更加不肯承認這是婚前恐懼癥,嘴硬說:“公司出現(xiàn)危機,我心煩而已?!?/p>
他任職一家建筑公司的開發(fā)部經(jīng)理,之曦曾經(jīng)以為只是一個說得過去的職位。有一次同他去高爾夫球場,遇上一位方先生,特別客氣地和他打招呼。那方先生之曦認識,經(jīng)營幾家娛樂場所,在新加坡也是個人物。
倒是沒想到陸凜還有這樣的面子。
她參觀過他的公司,規(guī)模不算小,各部門的負責人給她端茶遞水,小心翼翼察言觀色,給她一種“其實我是董事長夫人吧”的錯覺。這充分說明開發(fā)部經(jīng)理是個油水很多的肥缺。不然哪里有這些多人拍馬屁?
所以,陸凜大大小小也是個領導,什么樣的場面沒見過,小小的一個婚禮怎么就難到他了?
試婚紗的時候他心不在焉,蹺著二郎腿一晃一晃看報紙。之曦知道他實際上并沒有看進去,不然婚紗店的MM們一個個偷著瞧他、時不時還派送秋波他哪里會察覺不到?他不是標準的美男子,但是五官立體,有點兒混血兒的感覺,加上身材不比模特兒差,走出去回頭率百分之八十肯定是有的。
他頂討厭這樣被別人看,一旦察覺便拉下臉。
這會兒,一個MM沒差眼珠子送到他跟前,他竟還懵懂不知。
誠然,男人思考的時候更有魅力,但是也叫人覺得他深沉、捉摸不透。
之曦拎著裙擺想,其實她是不是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陸凜?心里并不是沒有疑問,比如有段時間他頻繁出差是不是真的去辦公?比如有次他明明說人在紐約,她卻偶然在新城內(nèi)看到他是怎么回事?比如去年他銷聲匿跡了整整一個月,一次都沒有和她聯(lián)絡過是為了什么?
不是不神秘的,那些他不愿意坦白的,之曦一次都沒有刨根問底過。
冷不丁看報紙的陸凜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凌之曦置身潔白紗裙中的艷麗容顏,海藻般的長發(fā)披散開來,落在裸露的肩膀上,猶如深海里的美人魚。他揚唇笑,由衷地贊道:“很漂亮。”
之曦卻是不高興:“前幾套你也說很漂亮?!?/p>
他上前,攬住她的肩:“我的之曦,穿什么都很漂亮?!?/p>
鏡子中的他和她,并肩而立,是人人稱羨的金童玉女。他的眸子專注而幸福,眼中全是一個她。
是為了這樣的眼神吧?所以她什么都沒有去問。
2)
晚上她草擬賓客名單。
有拿眼風偷偷看他,他躺在床上看電視,漫不經(jīng)心地和她說話。真的是漫不經(jīng)心,她說:“要不要請你們的總裁?”
他道:“他去多倫多度假去了,趕不上婚禮?!?/p>
過一會兒,她說:“不管他來不來,喜帖是要發(fā)過去的?!?/p>
他道:“溫哥華的那個度假村,采取信息封閉式管理?!?/p>
之曦轉過頭,心里隱隱有火氣,終于是把筆一摔,冷笑道:“敢情你們總裁還會分身呢?一個在多倫多一個在溫哥華?!被I備婚禮叫人身心疲憊,尤其還攤上一個事事不上心的新郎官。
他壓根兒不知道她為什么發(fā)火,一臉疑惑:“分什么身?”
不怪凌之曦要氣死。
到了夜里,她忽然醒來,身邊空蕩蕩的,果然陽臺那邊有人影佇立。她知道已經(jīng)半個月了,他夜夜熬到凌晨三點多才微微有睡意。可是他并不知道,這半個月,她睡得也不安穩(wěn),縱然閉著眼睛,意識卻很清醒。
之曦披著衣服起來,探頭說:“少抽點兒煙,對身體不好。”
風把窗簾高高吹起,她小小的身軀顯得弱不禁風。陸凜莫名地鼻子一酸,用力將煙頭熄滅。之曦露出笑容,過去拖他手掌:“我都要懷疑對面有美女在洗澡了。”
陸凜卻是站著沒動,她不安地看著他,他的面孔在月夜的陰影下顯得遲疑而遙遠。
“之曦……”他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名,“不如直接領證,酒宴、教堂什么的都取消?”
她怔了一怔,好半晌才能消化他表達的意思。心里彌漫起涼意,她慢慢放開他的手,他有些驚惶,反手想重新拉住她的手。之曦避開,靜靜地站在那里。他往前一步,急切地想要打破這可怖的靜謐:“你聽我解釋,我……”
“不如證兒也不要領了?!彼瓨O反笑,干脆利落地將他的話打斷。
陸凜還未反應過來,她已經(jīng)踹開門跑出去了。
夜風微涼,寂靜的路,孤單的燈,之曦跑著跑著就想要笑。這種午夜與男朋友吵架離家出走的戲碼兒她原來也有機會演上一演。
經(jīng)過一個電話亭,那電話忽然響起來。之曦嚇了一跳,進去拿起電話,聽筒的冰涼叫她的神經(jīng)些些緊繃。
“無論如何要叫陸凜給你一個婚禮?!?/p>
她幾乎懇求:“我們想其他的法子吧,一定還有其他法子的?!蹦沁叧聊艘幌拢礃幼邮亲鹬厮囊庖?。一直以來,他們都不曾勉強她,頭兒說她的安全最重要。之曦安靜了一會兒,理智終于回來,搶在那邊之前說:“婚禮是一網(wǎng)打盡最好的法子,是我沖動了?!?/p>
掛了電話,膝蓋還在發(fā)抖,她貼著電話亭的玻璃蹲下來。
一個不真實的他,和一個不真實的她,有什么資格結婚呢?
之曦慢慢往回走,道路是布滿荊棘的甬道,艱難而又暗無天日。
3)
陸凜喜歡上她并不叫人意外。
本就是照著他喜歡的類型在找,她扮演公司小白領,是慵懶散漫的女孩子,與他有許多志同道合的興趣和愛好。一開始他擺出的也不是追求的姿態(tài)。初初在某個飯局上見面——為了讓她一個小職員出現(xiàn)在這樣重要的飯局上,上面想了許多合理的理由。
他一身白色西裝,是將之曦驚艷了,竟想不到那個赫赫有名的毒梟是這樣干凈的人物。
他的眼神淡淡掃過她,未做片刻停留。他們只以為她不曾引起他的興趣。不想過了幾日,他借口請她吃飯,再過幾日,邀她出游。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掩藏著自己的黑幫身份,假裝某公司的高層經(jīng)理。
有露出破綻的時候。他在洗澡,她替他聽手機,對方張口就是七哥。還有一次,在他的車子中彎腰看到手槍。她不問是因為她都知道,在他眼里卻成了難能可貴的善解人意。
其實他想同她坦白的。
誰也不想自己的愛情中有欺騙。
之曦特別怕他說實話。她不知道到時自己該給出什么樣的反應,抑或是害怕他的坦白令她自慚形穢。正好那天有兩個小混混到餐廳鬧事,之曦嫌惡地說:“這些小孩子,年紀輕輕就混黑社會,再大點兒還不知道是怎么樣的社會毒蟲?!?/p>
他本就猶豫不決,聽她這樣的語氣,欲言又止了幾次終是什么都沒有說。
她反而松了一口氣。
“凌之曦——”
遠遠地,聽到陸凜尋過來的喊聲。于她,他一向只做兩件事,一是站在原地等她,一是向她走過來。之曦抱住身子,這才覺得有些冷,穿著睡衣跑出來,明天大約是要感冒了。
她站在路燈下等他,驀然有刺耳的摩托車聲滑過黑夜。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jīng)被撞得飛了出去,雖然有急中生智順勢翻身,然而還是覺得四肢百骸痛得無法呼吸,不知是哪里流了血,手上摸到潮濕一片。
之曦自嘲地想,正想有個苦肉計,還真就來了。
那摩托車手還想再撞一下,虧得陸凜聽到她的慘叫聲及時趕來。他的身手是極好的,摩托車手不敢停留,急速溜走。他急忙叫救護車,直以為她要死了,哆哆嗦嗦話都說不出來:“之曦……沒……沒事的……”
她和著血笑了一下說:“你是不是……公司出現(xiàn)危機……你快下崗……沒有錢舉行婚禮……沒關系,沒關系我有錢……”
陸凜眼眶發(fā)紅,緊緊地將她抱緊:“我會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很大很大的婚禮……”
她揚了揚唇,頭一歪昏倒在他的肩膀上。
沒有那么容易死,進了醫(yī)院,迷迷糊糊聽到他和旁人說話。
那人說話十分夸張,嗓門兒又大:“是的老七,都是你的錯。結婚一輩子才一次,哪個女人不想要個盛大轟動的婚禮,不怪弟妹生氣?!?/p>
“我是擔心到時出岔子。三哥、四哥、老八、十四死活都說要來,這么大的動靜我一怕驚動警方二怕乾坤那些人使絆子,你別忘了我們和他們的過節(jié)兒?!?/p>
“條子那邊叫老大去打個招呼,新加坡在參評十大旅游國家,想來他們也不愿意太平盛世出亂子。至于乾坤那些人,怕了他們不成,我早看那幾個人不順眼。現(xiàn)在他們居然敢動弟妹,明兒我就鏟了他們老巢?!?/p>
陸凜回頭看了一眼昏睡的之曦,壓低聲音:“不是怕他們……”
話只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老五卻是明白了,也看了一眼之曦:“怎么,弟妹還不知道你的身份嗎?”
4)
即使在昏迷中,之曦的心還是不可抑止地抽搐起來。
他的煎熬他的掙扎,他所謂的婚前恐懼癥,他每夜的嗜煙如命,不過是為著他將以一個虛假的身份同她結婚。他不想這樣,他想告訴她陸凜是鼎鼎大名的四海安幫的七爺,同時又怕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從而退縮,從而懼怕和厭棄他。
不是不心疼的,她不是天生的演員,沒有辦法叫自己鐵石心腸。
入戲太深。
她愛上的是一個真實的七爺陸凜,而他愛上的卻是一個虛幻的小白領凌之曦。
說到底,也不知道誰更悲慘一些。我們有太多身不由己的時刻,誰也不曾料到她會和他走到結婚這一步,就像一開始誰也不曾料到他有真心。
他受過嚴重的槍傷,命懸一線,底下的人都說要請她過來,萬一是最后一面,不能叫他帶著遺憾走。但是他不肯,最虛弱的時候也把槍拿在手里,他說:“誰要是帶她過來我就崩了誰?!蹦莻€時候,即使是死,也想留一個干干凈凈的名聲在她心中。
他是特別謹慎的人,那是唯一一次她在他身上裝竊聽器,沒想到就聽到這樣的話,忽然就無聲地哭起來,有點兒痛恨這樣的自己。
陸凜,真的真的不該受到這樣的欺騙。
之曦在醫(yī)院住了大半個月,為確保她的安全他布置了許多人守在醫(yī)院。
怕她起疑,他喂她喝粥的時候假裝不經(jīng)意地感嘆:“老百姓和當官的不能比啊。前些日子五樓住了個議員,守衛(wèi)都快趕上總統(tǒng)了。”
他親自熬的瘦肉粥,特別黏稠,喝下去一直暖到心底。之曦就著他的手喝了好幾口,眼睛一斜:“你不會也是什么重要人物吧?我平日里同人無冤無仇的,總不會那摩托車手是沖著我來的吧?”
陸凜手上微微一頓,笑道:“是啊,聽說總統(tǒng)的女兒特別喜歡我,眼看我要娶你了,坐不住了,派人來殺人奪夫來了?!?/p>
之曦哈哈大笑,心里卻生出凄涼。怎么辦?他們有那么多的美好回憶,終有一天她只能守著這回憶死去的。
他坐在床邊讀報紙給她聽,讀著讀著自己卻是靠著后榻先睡著了。他比她更累,之曦輕輕拉過被子蓋在他身上,靜靜凝視他熟睡的面孔。人家說戀愛中的女人是愚蠢的,戀愛中的男人豈非又是聰明的嗎?
早前聽說他是十分精明又謹慎的人,沒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她,一次都沒有。就連有一次跟蹤他,一時大意叫他發(fā)現(xiàn),她支支吾吾說:“我……你手機里……有個女人的短信約你……”
他竟笑起來:“吃醋的凌之曦最美麗?!苯兴粡埬樇t了整整一天。
之曦陷在回憶中。
這時陸凜的眼皮微微掀動,她要收回目光已經(jīng)來不及。他揚唇笑,俯下身溫柔地吻在她的唇上,低聲道:“我最幸福的時刻就是醒來看到你深情凝望我的時刻?!?/p>
她有些懊惱,掙扎著想推開他。他復又吻上去,輾轉著加深這個吻,幾乎叫她窒息。她一時意亂情迷,主動抱緊了他,身子緊緊地貼了上去。松松垮垮的病號服在他手里不堪一擊,他的手掌上下游走,每一寸肌膚都在他的撫摩下燃燒起來。
他的身體亦有明顯的變化,之曦忍不住低聲呻吟。
陸凜忽然就清醒了,放開她悶聲不響地走出去。走到門口猶自不甘心,吼道:“凌之曦,你給我趕緊好起來?!?/p>
5)
陸凜正式介紹了老五給她認識。
從前他有意無意將那個世界和她隔絕開。就算那些人為了看她的樣子,刻意在街上制造偶遇,他也是裝作不認識。她有埋怨他不曾帶她見家人,他說他父母雙亡,只有兄弟。在他的口中,他的幾個兄弟皆是忙人,忙到抽不出時間同他見面。
她甜甜地叫一聲:“五哥。”
那五爺眉開眼笑起來,對她十分熱情,明明是吊兒郎當?shù)哪?,偏偏要裝出一副家長樣:“弟妹好弟妹好。其實我們是兄弟十幾個,老七左挑右選,發(fā)現(xiàn)只有我這么一個可以拿出手來,哈哈——”
陸凜摟著她的肩膀:“別見怪,五哥就是這個性子?!?/p>
她倒是聽說這位五爺是風流好色的主兒,無女不歡。果然他夸完了自己就開始夸她:“弟妹真是漂亮,比我的幾個女朋友都漂亮,就是比我的保鏢差了點兒?!?/p>
之曦哧哧地笑。
過了幾日,她在停車場被幾個人團團圍住,之曦以為又是同陸凜有過節(jié)兒的人。這些人對她卻是恭敬,客客氣氣地說:“凌小姐,有人要見你。”請她上車,走了一段路,又換了兩輛車,車上坐的正是四海安幫的五爺。
甫一見面,他即說:“凌警官?!?/p>
之曦的心一點一點地往下沉,攥緊了皮包的帶子。
他朝她伸出手,露出掌心一個微型竊聽器:“那日同凌警官吃過飯,晚上在鞋底發(fā)現(xiàn)了這玩意兒。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凌警官曾經(jīng)蹲下來看過我的鞋,還說要給老七買一雙同材質(zhì)的?!?/p>
她面色蒼白,抿著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四海安幫的幾位爺,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這樣結束也好,好過要她親眼目睹他得知真相。之曦望著窗外,玻璃是暗色的,看上去外面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
聽得五爺長嘆一口氣:“如果老七知道他盡心守護的一切都是假的,想來是要發(fā)瘋的?!?/p>
之曦發(fā)出一聲冷笑:“四海安幫有那么多叫人悄無聲息消失的法子,五爺怕什么?!?/p>
他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目光如炬,看得她不得不低下頭。
“你在老七身邊這么久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你的身份,看樣子他們派你做臥底不是沒有兩把刷子?!彼嬷莻€竊聽器,自嘲道,“我并沒有比老七聰明?!彼@時還是喚她,“弟妹,我知道你是故意叫我發(fā)現(xiàn)的。這樣的情況沒有人不痛苦,老七苦苦維持著正當公司經(jīng)理的身份,而你,明明知道一切卻要假裝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懷疑你是愛他的,如今,幸福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他說得沒錯,之曦是故意叫他發(fā)現(xiàn)的,她不想再這樣下去,看上去是一步步走進幸福天堂,實際上卻是離地獄越來越近。她夜里會做噩夢——婚禮上,他身中數(shù)彈,渾身鮮血朝她伸出手。血從他的口中流出,他卻只是說:“之曦,嫁給我?!?/p>
她疲憊地靠在椅子上:“五哥,你去告訴他吧,告訴他我是國際刑警,我不知道要怎么辦?!敝匚孀∧?,忽然就想起亦舒的一本書《這樣的愛拖一天錯一天》,豈不就是她的真實寫照?
五爺鄭重道:“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脫離警籍好好兒和老七結婚,這件事我就當不知道。第二和他分手,用其他的什么借口,我們不能讓他和一個警察結婚?!?/p>
6)
之曦在海邊坐了許久才回去。
陸凜以為她加班,不以為意,興高采烈地和她說舉行婚禮的場所。她恍恍惚惚聽著——不管是沙灘、海底抑或是森林、島嶼,統(tǒng)統(tǒng)都是不可能的幻想。
戲演得再好也不可能是真的。
她對這樣甜蜜而痛苦的日子沉淪又厭惡,潛意識里希望外界的力量替她做出選擇??墒堑阶詈?,她被逼得不得不親手斬斷。
他兀自說了一會兒,終于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開玩笑說:“喂,不會你也患了婚前恐懼癥吧?”
她霍然抬頭看著他,目光中有涼意閃過,陸凜心中一凜,聽得她一字一句地說:“沒有婚禮了,七爺!”
陸凜如遭雷擊,尤其她最后那一聲稱呼,像一把鐵錘狠狠地擊在他的心上。他想說點兒什么,可是又不知道這個時候他能說什么。他喃喃:“之曦,我……我不是故意……騙你……”
“不是故意也騙了!”她站起身,聲音大得自己耳膜都發(fā)疼,“你有那么多坦白的機會都沒有告訴我,我不會嫁給一個不誠實的男人,更加不會嫁個一個殺人放火的人。”
瞧,她多么會演,她幾乎以為這就是自己的心聲。
陸凜臉色蒼白,嘴唇發(fā)顫,毫不疑問她的話傷到他了。曾經(jīng)也做過美夢,她得知真相,氣一氣也就算了,她愛的是他這個人,與其他無關。
不過是美夢罷了。
“你想要我死嗎?第一次是那個摩托車手,誰知道后面還有什么,和你在一起總有一天會被你害死。我不想看見你,你給我離得遠遠的。”她打開門,風一下子灌進來,吹得他的襯衫獵獵地響,她從牙縫里蹦出最后一個字,“滾?!?/p>
他極力隱忍著,抄了車鑰匙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回頭看她。她把頭扭過去,過一會兒聽見門咚的一聲關上,世界仿佛一下子萬籟俱寂。
周身力氣頓時被抽光,她癱在地上,低聲嗚咽。
真是失敗,事業(yè)愛情統(tǒng)統(tǒng)沒有了,上頭如果知道這件事還不知道怎么處置她。
果然不久之曦接到頭兒的秘密會見,說上頭對她十分失望,不僅沒有好好兒利用陸凜,而且叫老五發(fā)現(xiàn)了她的身份。因她故意泄露秘密,打草驚蛇,落得一個停職察看的處分。之曦累極,不想分辯,交了證件和配槍。
她確實需要休息。
那天老五走的時候說:“拜托你們警方下次弄個男臥底,每次都搞個女臥底叫我的弟兄們非死即傷,不帶一直使美人計的?!彼菢悠嗫嗟男木尘挂残α?,他拍她的肩算是安慰,“以后你會遇到更好的男人?!?/p>
哪里會有以后呢?她的時間從此停滯不前。
7)
暗中卻還是有人在保護她,誰也不相信老五會替她保守秘密。他們甚至懷疑陸凜已經(jīng)在密謀報復。他是人人都知道的大毒梟,警方一直沒有人贓并獲的證據(jù),雖然獲得線報說他下個月將有一筆大交易,但交易的內(nèi)容警方一無所知。
為了阻止這次交易,警方急切地需要用其他理由來提審陸凜。
他們相信之曦這邊會有突破口。
之曦有小小的心驚膽戰(zhàn)。晚上回家,試了幾次沒有把鑰匙插進去,最后手一抖,鑰匙叮當一聲落在地上。她彎腰去撿,鼻子中已經(jīng)聞到熟悉的煙草味,沒有了婚前恐懼癥,他還是日日嗜煙如命。
她慢慢抬起眼,鑰匙緊緊捏著,硌得掌心發(fā)疼。
“我叫陸凜?!彼簧戆咨餮b,像初次見面那般干凈,“我在四海安幫中排行老七,人稱七爺,但是我允許你叫我陸凜。”
他在笑,笑容里那樣多的希冀。之曦貼緊了墻壁,低聲說:“七爺有事嗎?”
“之曦……”
“七爺!”
他的笑容一點一點灰敗,終于露出一絲絕望:“原來我黑社會的身份可以輕易抹殺一切嗎?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騙你,你是溫暖明亮的好女孩,我怎么敢跟你說我那樣陰暗的身份?我多怕,怕你從此避如蛇蝎。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失去你……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有多愛你……”
這個跺一跺腳便叫土地震三分的男人把自己低到塵埃里。
他越是這樣之曦的心里越疼。
我何德何能讓你為我如此卑微?
“謝謝七爺厚愛。”她絕情如斯,“請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p>
之曦將他關在門外。公寓的鎖并沒有換掉,其實他有鑰匙的,但他好似忘記,呆呆地站在門外祈求原諒。門外,是陸凜等候的身影,門里,之曦抱著膝蓋在沙發(fā)里發(fā)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電視里已經(jīng)開始播午夜新聞,大門轟隆轟隆響起來,夾雜著陸凜的聲音:“開門,凌之曦你給我開門。”
她有微微的錯愕,一下從沙發(fā)里跳起來,直以為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剛剛將門打開一條縫,他便閃身進來,手一揚便將門關上。她看著他,覺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下一秒便聽他宣言:“黑社會?我應當叫你知道四海安幫的七爺是怎樣的人物?!?/p>
他是高傲的自以為是的毒梟陸七爺,不再是拿女人沒有辦法的陸凜。
之曦尚未消化他這句話,他已經(jīng)大步將她逼至墻角,吻如狂風驟雨般落下來。他的一雙手如鐵鉗般按著她的肩膀,她絲毫不能動彈。他仿佛也是委屈的,狠狠地蹂躪她的雙唇,帶著更深的渴求,如海浪般侵襲她的感官。
她終于是低喃了一聲:“陸凜?!鄙焓汁h(huán)住了他的腰,微微仰頭迎合。
想你的味道想你的吻,想你的擁抱想你的好。
他像是得到了鼓勵,沿著她的耳垂、脖頸一路往下,所經(jīng)之地潰不成軍。衣衫盡除,裸露的身軀在他的撫摩下微微戰(zhàn)栗,每個毛孔都是缺水的魚嘴,緊緊貼著他的每寸肌膚。她管不了那么多,在他的身下婉轉呻吟。
如果要后悔,就醒來之后再后悔,現(xiàn)在就讓她不顧一切地索求。
8)
確實后悔了。
十分丟臉,非常自責。
之曦躲在被子里,陸凜心情很好地一邊穿衣服一邊哼著小調(diào)。他唧唧歪歪地說:“我其實是很大牌的,別人別說是一個吻了,連我的一個笑都得不到?!?/p>
哼哼哼,你丫的是青樓紅牌吧。
“我必須告訴你,七爺雖然排行老七,卻也是一方老大,手底下伙計不計其數(shù),走出去那是有人恭恭敬敬鞠躬的?!彼鋈桓糁蛔颖Я吮?,“所以,我的女人,我不會叫別人有機會動她一根指頭。誰要是不想活了,盡可以試試?!?/p>
之曦把身子蜷起來。她知道,就像那個摩托車手,被警方發(fā)現(xiàn)溺死在河中。
一直到陸凜闡述了七爺?shù)男郯砸环?、豐厚家產(chǎn)、權勢熏天,之曦都沒有從被子里探出頭來。陸凜最后下了結論:“好吧,我想你暫時還不能接受自己迷失在七爺?shù)镊攘χ胁荒茏园螌е乱鈦y情迷,我給你時間考慮。”
她下意識問:“考慮什么?”
“結婚。”
其實他是緊張的,他一緊張話就特別多。跟她求婚的時候也是這樣,看電影的地方明明應該保持安靜,他偏不停地評頭論足,從女主角的相貌到這部電影的票房再到導演和男主角的種種恩怨。她還納悶來著,其他觀眾怎么就不抗議一下?后來才知他包了整場,滿滿的觀眾都是他安排的人,哪個敢嫌七爺話多,只暗中像見了鬼似的目瞪口呆。
陸凜走后,她爬起來洗澡。
她不可能同他結婚,就像他不可能不販毒。之曦把頭埋進水里,真希望人的記憶同沙灘一樣,水一沖便什么都沒有了。
忽然她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大驚,陸凜明明已經(jīng)離開,屋里哪里會有其他人?她沒有辦法抬頭,一雙手死死地按著她的腦袋,她的眼耳口鼻統(tǒng)統(tǒng)浸在水中。對方顯然也是練家子,又先發(fā)制人,之曦沒有反抗的余地。在她即將溺斃之際,那人松開手,在她頸上狠狠一擊。
之曦想,保護她的人都死哪里去了?
是乾坤的人,也想要陸凜的這批貨,又沒有足夠的資金,兼之和陸凜有過節(jié)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綁架了凌之曦做交換。
陸凜在電話里和她說:“別怕,他們就算綁架了你也要好吃好喝伺候著?!蹦切┤司尤徽娴牟桓掖趺礃?,乾坤的人深知給自己留條后路的道理。真把陸凜逼急了,誰也好過不了。
老五卻將陸凜攔住。
“太危險?!?/p>
他笑道:“五哥,乾坤的那些人我還不放在眼里?!?/p>
老五也笑:“我也沒有放在眼里。乾坤那幫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我怕警察早盯上他們了,你去是自投羅網(wǎng)?!?/p>
陸凜皺起眉,一時不解,只以為老五是猜測:“我小心點兒就是,晚了我怕之曦有危險?!?/p>
“她不會有危險?!崩衔逭f,“警察派了人保護她,為什么乾坤的人綁架她的時候那些警察沒有出現(xiàn)?他們不過是想用她做餌,待到她真的有生命危險時那些警察自會出手?!?/p>
“警察怎么會派人保護她?”陸凜駭笑。
“因為凌之曦是警察,專門掃毒的國際刑警!”
9)
人是脆弱的動物,簡簡單單一句話便能摧毀信念。
他盡心守護的,他為之日夜受煎熬的,統(tǒng)統(tǒng)是笑話。
他自以為搭建的是固若金湯的城池,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是不堪一擊的玻璃城。
“大哥大哥……”守在門口的長毛屁滾尿流地跑進來,到得自家老大面前,已經(jīng)嚇得癱在地上,“那個……陸爺……陸爺來了……”
“陸爺來了你虛什么?我們可是和陸爺光明正大地做生意,別嚷嚷地嚇壞了嫂子……啊,陸爺,您這是做什么?”
卻見陸凜單槍匹馬地手持沖鋒槍,雖被乾坤的一群下手拿槍指著,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變色,一步步走過來。旁的人攔不住他,又不敢開槍,只得他往前一步大部隊便移動一步。他眼神冰冷,每一個被他的目光掃過的人心里都仿佛結了冰。
他冷冷地說:“我要見她。”
“陸爺這就是你不上道兒了,東西都沒拿過來怎么就談起條件來了?萬一我的人不高興嫂子……嫂子……少點兒什么就……就不好了……”
說到后面,陸凜的槍直直地指上了他的頭:“要么我殺了你,要么你殺了我?!?/p>
“陸爺也別……別想不開……東西呢?”
“我要見她?!?/p>
只得叫人把凌之曦帶出來。道上的大概沒有一個綁架人像他這樣窩囊,明明籌碼在手中卻寸步難行。
陸凜的槍口移開,一直移到之曦的額前,他根本不在乎有十幾個槍口對著自己。
他看著她,眼神似淬過毒的刀子,一刀一刀將她凌遲。她忽然笑了,低聲道:“你知道了?!辈皇且蓡?,是肯定。
“你騙我?!彼氖治⑽㈩澏叮曇粢宦暠纫宦暳研?,“你騙我,你居然騙我!你為什么要這樣做?”陸凜癲狂的樣子讓人覺得他幾乎下一秒就要開槍。
“陸爺陸爺……和嫂子有話慢慢說……小兩口床頭吵架床尾和……”
之曦和他一樣鎮(zhèn)定,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是的,我騙你。”
她淡淡笑了。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笑,宛如燈紅酒綠的奢靡中橫生出的空谷幽蘭,在繁華熱鬧中有些不安和局促。那時他便是跌進陷阱了,他們布好了天羅地網(wǎng)等著他一頭栽進去。
他和她一路走來,也有過幾次爭吵激烈的時候,幾乎分手,已經(jīng)不記得是他遷就了她,還是她遷就了他。
要有什么樣的演技,才可以演得如此精彩?
最可悲的是,他依然沉浸在這戲中不愿醒來。
惡狠狠地前來,拿槍指著她,不過是心底殘存著一絲僥幸和希望。哪怕是為了活命也好,聽她楚楚可憐地說一聲“不,我沒有騙你”,哪怕是這樣也好。她偏偏這樣傲骨錚錚,隨手撕裂了他的信念。
他以為,他會在她承認的剎那一槍打死她。
然而在那淡淡的微笑中,忽然有些明了她的心境,她的如釋重負。這些時日以來,她的掙扎和煎熬想來不會比他少。他想起很久很久前的一個晚上,她的高跟鞋斷了跟,她趴在他背上低聲說:“永遠永遠……”后面的話卻是低得聽不到。
陸凜輕輕地將槍口貼著她的額頭,問:“永遠永遠什么?”
之曦答:“永遠永遠不要懷疑我愛你?!?/p>
幾乎在同時:“砰——”
槍響,鮮血噴濺,之曦的眼睛火燒般灼熱。
陸凜慢慢地倒下去,警方的狙擊手一擊得手。大批的武裝警察擁進來,槍聲此起彼伏。之曦的耳中什么都聽不到了,她呆呆地站著,看著他躺在地上,睜著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血從他的太陽穴流出來,顏色艷麗得如同傍晚的夕陽。
他氣若游絲,蒼白的唇一啟一合:“你也永遠永遠不要懷疑我愛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