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梔藍
美編約圖:可以畫一個下雪的場景,女生在前面走,男生在后面深情凝視。
作者有話說:這個稿子的開頭,其實就是2007年長沙的那場雪,我就是那個在雪地里摔倒的妹子……對我自己來說,很喜歡這個故事結(jié)尾提煉出的那個概念吧,和某人的事情并非像故事一樣有個好結(jié)局或者壞結(jié)尾,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慢慢淡掉、慢慢散掉的,就像這個故事,你要說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他知道你最愛的口味/最愛說的詞匯/最愛晚睡/和你最愛是誰
她這會兒倒是腳步輕快
星城下了一場很大的雪。
阿寶出門時剛好收到鐘暗發(fā)來的消息,問她什么時候回家。她查了一下萬年歷,然后說再等幾天吧,你不是快過生日了嗎,等我回去送你份大禮。鐘暗發(fā)來一個受寵若驚的表情,說真的嗎。阿寶說那不是必須的嗎。說完她也沒等他再回復,匆匆說我先下了,就暗去了頭像。
這之前,她已經(jīng)太長時間沒有跟鐘暗聯(lián)絡,她甚至不太清楚他過得怎么樣。出門艱難地擠上公交車,她無聊地掏出手機玩微信,收到鐘暗加好友的請求,然后是他的一條語音消息。
他的聲音她都太久沒聽過,而車廂里有些嘈雜,她微妙地感覺他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那樣,連帶著面目都有些模糊。他問她說,阿寶你怎么樣了,買好回來的票告訴我,我去接你。
她想活躍一下氣氛,就故意開玩笑說你問我什么方面怎么樣,和周庭白嗎,你猜。
她以為他下一句肯定會回她說,你猜我猜不猜。而那個消息卻好像發(fā)過去便石沉了大海,他沒有回,她這時也剛好到站,雪天路滑,她非常小心地緩緩挪動,到底還是腳下一滑。
公交站附近的路因為走的人太多,已經(jīng)臟得可以,阿寶就這么倒霉地選中這塊寶地,不幸地整個人倒在泥里。也許是因為天氣實在太冷了,她用還算干凈的手背揉了揉凍紅的鼻尖,委屈的眼淚猝不及防地撲簌落下。身旁的路人沒一個認識她,自然也不會有人來管她是不是要遲到了,是不是要被兼職的老板炒掉,是不是要帶著這一身泥漿狼狽地回家。
她又想起鐘暗。
想到他,她堅強地掏出手機,似乎用盡平生最后一絲力氣那樣,發(fā)去一條語音訊息。鐘暗你知道我有多倒霉嗎,你一聯(lián)系我,我就莫名其妙摔了一身泥,天氣這么冷我已經(jīng)決定回宿舍不去上班了,你應該對我做出賠償,給我洗衣服,負責我今天一天吃不到的免費食堂!
消息發(fā)送成功以后,她好像才總算舒服了一些,自食其力從包里找到紙巾,擦了擦手,又擦了擦身上還沒干透的污垢。手機上顯示是鐘暗的來電號碼,她沒好氣地接起來,就跟在對自己老爸發(fā)脾氣那樣,說鐘暗我怎么這么倒霉啊。
鐘暗說你在哪兒啊,其實我也在長沙。
你不是回老家了嗎。阿寶一怔。
我是正在河西等車來接我回老家。鐘暗更正。
他本來想說,就因為我在長沙才忍不住給你短信,想知道你在哪兒。然后就聽到阿寶語氣中掩飾不住的驚喜,她說你不會就在西站吧!快點來解救我啊活菩薩!
鐘暗打了個車,用不到五分鐘的時間準確無誤出現(xiàn)在了阿寶眼皮子底下。她自從給他打完那通電話,就肆無忌憚繼續(xù)賴在臟兮兮的水泥地上等他。鐘暗把她拎起來往車廂里裝,她卻又哭起鼻子,說不行啊我一身都是臟的,司機會把我趕出去你快放開我好嗎。他無奈地打量她一下,只好說那如果你不怕被凍死的話,我們就走回去吧。
阿寶點點頭。
我真后悔只有兩站路我為什么要坐公交車,搞不好走路去公司都沒這么倒霉。她這會兒倒是腳步輕快,仿佛已經(jīng)絲毫不用擔心再出什么意外。
鐘暗看著她大搖大擺地走在自己前面一點點的位置,她的背影和念書的時候真像,就連發(fā)型也還是那樣,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少女頭,一晃一晃。
這些年反正他早已經(jīng)習慣
他皺了皺眉,好像時光又繞到最初的地方。
去學校的路上,阿寶照例要買兩份小籠包,一份海帶湯和一杯豆?jié){。鐘暗在旁邊非常恨鐵不成鋼,一個勁的插嘴說,你再這樣下去會餓死。
阿寶見怪不怪,輕飄飄地循例回答,不會的啦。
怎么不會,你為了讓他覺得你是有余錢才帶早飯給他,所以就把早飯錢和午餐錢全都花光嗎。鐘暗平時脾氣挺好的,就是一看到阿寶飛蛾撲火,不知道怎么就顯得特別不淡定。
阿寶說你是不是嫉妒,要是你覺得我重色輕友,我可以把我這一份分給你啊,不過你得等周庭白把他那份拿走之后。
鐘暗說你看你,你還說不是怕他知道,你自己省吃儉用給他買早飯……鐘暗頓了一下,我說你就算要對他好,也沒必要自己餓肚子啊。
阿寶點點頭,說你說的挺對的。
鐘暗見似乎說教又有了點起色,繼續(xù)語重心長,我覺得你真的應該多為自己打算一下,不吃中餐對身體真的殺很大。
對??!阿寶忽然語出驚人地肯定了他,鐘暗心中一喜,卻發(fā)覺阿寶仍然眉頭緊皺,他關(guān)心地問你怎么了。阿寶面露難色,我想起來昨天才給周庭白帶過酸菜包,今天應該換榨菜包啊,我怎么忘了!
鐘暗一怔,險些就要站不穩(wěn)以致倒地身亡??粗载熡植铰拇掖业谋秤?,他忍不住嘆口氣,心想今天中午只能繼續(xù)吃冷面了。也就冷面的價格,勉強足夠他分點零花錢支援她一下。
阿寶在前面沖他招手讓他走快點,他拎著兩個笨重的書包小跑幾步跟上,快到教室門口,才把她的背包塞給她。
物理書呢。阿寶問。
上課之前你來拿吧,現(xiàn)在懶得找。鐘暗說完看一眼她手里冒著熱氣的早餐,想到自己還餓著肚子,實在不想再面對它們,就轉(zhuǎn)身快步鉆進教室。
這些年反正他早習慣了。
習慣了她把又厚又重的課本全放在他這兒,而她連輕飄飄的書包也懶得背著,只到教室門口才做做樣子。也習慣了她對周庭白的百般示好。鐘暗一想到這里,就有點無力吐槽。
幾打菠蘿啤假裝不醉不歸
鐘暗總是不明白,周庭白到底有什么好。阿寶跟他說,喜歡周庭白因為他秋季運動會上三千米拿了非常不容易的年級第二,與第一名也不過就是相差三秒。鐘暗說你怎么這么沒眼光,放著第一名不要,偏偏對拿第二的情有獨鐘。
第一不就是你嗎,我怎么可能對你產(chǎn)生什么非分之想啊。阿寶義正嚴詞地阻止了他的玩笑,在她心中,鐘暗始終是那個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竹馬,如果沒有他陪她她肯定很無聊,如果沒有他和她一起上學放學回家她肯定很孤獨,如果沒有他陪她逛書城她肯定懶得看書。
所以這種玩笑必然不能隨便開。阿寶警告他,你知道嗎,好朋友可以做一輩子,但我要是一不小心非禮了你,你可就只能恨我一輩子了。
鐘暗在心里默默嗤笑一下,然后配合她的表情說,你放心吧我才沒你眼光那么差。
那你覺得我應該跟周庭白告白嗎,阿寶自動屏蔽了他口吻中夾雜的嫌棄,雙手捧著下巴期待著他的建議。鐘暗想了一下,給出良心提議,說也可以。
阿寶狐疑地看著他,鐘暗被她盯得心里一陣發(fā)虛,笑了出來,說你想怎樣啊,我鼓勵你也不行。
那個下午,阿寶在鐘暗的力挺之下,猶猶豫豫地送出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封正兒八經(jīng)的情書。
她在水粉色的信紙上抄了一段非常少女情懷的歌詞,鐘暗一邊看一邊捂著心肝脾肺做隱忍狀,說好受不了啊。阿寶懶得搭理他,疊好裝到信封里,就直接交到鐘暗手上。
這個任務你不會拒絕吧。阿寶一臉的胸有成竹。
你猜。鐘暗對她做了個很丑的鬼臉。
你猜我猜不猜。這個游戲阿寶早就玩膩了,要不是如今有求于他,她才懶得接下這個無聊的回答。
有時候選擇題真的很微妙,就好像你以為一定不會考砸的理綜試卷上,突然冒出一道題要求根據(jù)古詩詞解讀化學現(xiàn)象。鐘暗滿以為這樣拙劣的告白信,以及周庭白那樣的男生,不可能僅憑阿寶給他帶過幾次早餐就接受她。
他還替她想好了各種治愈的辦法。比方說去看午夜場電影放聲哭一場,或者去江邊買幾打菠蘿啤假裝不醉不歸,就算她要找個暴打一頓出出氣他也可以勉強挨一下。
說什么一起老啊未免太童話
沒有想到,隔天清早他在樓下竟然沒見到阿寶。他以為她又睡過頭,匆忙往她住的小區(qū)跑。卻在街道拐角的地方看到了周庭白,替阿寶拎著她輕飄飄的書包。
他尷尬地停步在路邊,甚至沒想好怎么揶揄她。阿寶已經(jīng)第一時間看到他,遠遠地激動沖他招手,說鐘暗我給你發(fā)短信了,你沒看見嗎。他掏出手機,翻了一下收件箱,里面最新的一條短信還是阿寶昨天晚上發(fā)給他的晚安。
哦我剛才急著下樓,原來沒有發(fā)送成功啊,對不起啦。她過來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就像從前無數(shù)次那樣,鐘暗以前總諷刺她是千斤軟骨,不知道為什么她一跟人勾肩搭背,就能毫不費力地把全身重量都轉(zhuǎn)移給到別人身上。但是今天,鐘暗想了一下,又沒有說話。
周庭白在旁邊催促了一下,說你們還不快走,要遲到了。鐘暗這才緩過勁來,突然停下腳步,呼啦一下拉開書包,把里面屬于阿寶的六本書全掏出來,塞到周庭白手上。他做完這一系列動作才意識到有點過,但到底已經(jīng)踩不了剎車,索性他拍拍周庭白的左肩,一副千斤重擔都已托付給他的表情。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周庭白走向了路邊停放的一輛腳踏車,再自然不過地敲一下后座,示意阿寶蹦了上去。她歡快地對鐘暗叮囑說,你記得走快點,不然遲到了我不負責啊。說完咻地一下駛向前方。
他望著他們越來越遠的那個方向,清早的日光有些刺眼吧,不然他怎么覺得眼睛有點痛又有點脹。眼前的一幕,怎么看都有些膠片電影慢鏡頭回播的味道,青春得要命,而少女就這么走遠了嗎。
他忍不住想起兩年前的晚上,阿寶考砸了地理會考,放了學也不肯回家,一個人坐在江邊哭鼻子。他好不容易找到她,在江邊看到有租雙人自行車的小攤,他和她興致勃勃踩了一圈又一圈,阿寶非常逞能地要坐前面,他只好不得已跟在她身后,左搖右晃。那時候她的笑聲輕快明亮。
而鐘暗也曾暗暗設(shè)想,設(shè)想和她一起長大就也能一起老吧。
可說什么一起老啊未免太童話。他想到這里,忽然又有點后悔,要把替她背課本這樣的苦差事轉(zhuǎn)交給周庭白,這樣以后有人全權(quán)照顧她,她還會想到他嗎。
越難圓的彌天大謊
一周后阿寶收到鐘暗的短信,控訴她見色忘友太不夠意思。阿寶感覺的確是自己有錯在先,立刻答應說晚上燒烤攤見。鐘暗來的時候阿寶正在和周庭白大快朵頤地啃骨肉相連,見他過來立刻慷慨地分他兩串脆骨最多的,不忘沖他眨眨眼說怎么樣,還說我不夠意思嗎。
鐘暗的表情有點黯然,但很快一閃而過,不避忌地說阿寶你怎么把他也帶來了。
這時候阿寶臉上才明顯一絲尷尬,周庭白甚至險些要發(fā)火,鐘暗的后文適時地銜上。
我今天找你是想讓你幫我想想辦法,我……他煞有介事地看看周庭白,再次流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阿寶比他預料得更快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說你難道也……
他趕緊說是啊,我覺得之前我看不起你寫信的本事,都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要不你教教我,或者直接幫我捉刀代筆怎么樣,我絕對愿意付酬勞。
阿寶挺驚訝地開始跟他打聽這位他心上人的一手資料,一旁的周庭白竟然也開始煽風點火,說我和阿寶力挺你,一定能拿下。鐘暗借機跟他套近乎,調(diào)侃道,不過我一直好奇阿寶的信里哪個點打動了你,搞不好我可以依樣畫葫蘆,你說呢。
周庭白想了想,一副深思熟慮后的眉頭緊鎖樣,說,其實好像不是因為信……阿寶給我?guī)г顼埖哪切┨炖?,我一直想找她,但是又忍不住想知道她接下來會怎么做?/p>
原來他不是鐘暗所想的無所謂。
倒是阿寶在旁邊聽得很不爽,說早知道的話我就不主動找你了。
那是鐘暗這么多年以來,第一次對阿寶說了謊,還是個需要在往后的日子里越圓越難圓的彌天大謊。他說他喜歡上一個女生,還說女生應該也對他印象不錯。
他絞盡腦汁地回答完她的所有提問,心知從今往后至少他有了理由可以正大光明地找她。但他更清楚地知道,在她心中,他將再也沒有可能,成為她哪怕失戀后稍稍能夠考慮一下的某人。
離開他才不會受傷
后來的大半年中,阿寶似乎只是更忙,即便鐘暗偶爾還是約她出來逛逛,她也很少有空。后來他索性不再打擾她。高考后她留在本省的大學,這才抽空給鐘暗打電話,說你考得怎么樣。
鐘暗一臉神秘,說不告訴你。
你肯定比我考得好,所以才這么囂張。阿寶怨恨地吐槽,要不是周庭白,我也能多抽點時間復習的。
她說完這句感覺鐘暗半天沒說話,有點尷尬,阿寶以為按他的性格肯定是要順勢批判教育她,但他竟然沒有。良久,才聽他輕輕說,我跟沈薇應該會填一起吧,都去長沙,你呢。
阿寶很興奮地說我也去長沙啊,那到時候你記得帶沈薇來見我,要是沒有我……
鐘暗奉承地接話,沒問題,沒有你就沒有我,我明白的您放心。他以為說到這里通話到了要結(jié)束的時候,沒想到阿寶的聲音忽然沉下來。
跟你說,周庭白可能要考外省,他不愿意為我留下。阿寶說。
鐘暗一愣,這才明白阿寶終于想起來找他的原因。他說那你打算怎么辦,阿寶吐字不清地說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想知道怎么辦要是他能給我出個主意那么他讓我怎么辦我就怎么辦啊,可是我的分數(shù)線根本達不到他想去的學校的標準,去外地的話我只能上個更加不怎么樣又無親無故沒人陪的學校,在長沙的話好歹我還有幾個朋友,就比如你。
阿寶一邊說一邊已經(jīng)讓人聽得出鼻音。
鐘暗說你今天在忙什么,要不我請你吃鐵板燒吧,我們江邊見。
阿寶似乎猶豫了一下,終于下定決心一樣告訴他,鐘暗你不知道,周庭白說不愿意我跟你一塊玩,我每次想找你他都會生氣,就算我跟他說你已經(jīng)和沈薇在一起了他還是不愿意。不過,我還是想見你。那你不會怪我吧。
電話那邊傳來一聲模糊不清的“嗯”。他放下手機出門,在路邊超市順道帶了兩瓶她愛喝的汽水。江邊風大,吹得阿寶的頭發(fā)亂飛,她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迎他,他把汽水給她一瓶。阿寶仰起臉灌了一大口,看上去頗有些以茶代酒的架勢,說你看我這個樣子是不是特別蓬頭垢面,我都沒化妝,但是跟周庭白出門我總是要準備一個多小時,我總是害怕他覺得我考試沒考好不聰明了配不上他,妝花了不漂亮了配不上他,我也怕我和你走得近了他覺得我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我這么擔心失去他,可是他呢。
鐘暗說你別亂想,我也不愿意薇子和別的男生在一起,這挺正常的,你別告訴他就好了。
我心虛啊!阿寶忽然大叫,我總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鐘暗被她突如其來的大聲說話一震。
他感覺到自己舌尖傳來汽水微沖的后勁,就像,他猛然頓悟,喜歡的女生竟然要離開他才不會受傷。
不曾與她這樣接近
那個夏天的晚上,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鐵板燒的小攤位上,他們點了一堆吃的,阿寶舉著可樂和他干杯,東倒西歪地跟他說著好多漏掉的八卦。班里其他人的,老師的,同學的,明星的……她的話特別多。
像是感覺生命中他曾缺席好長的一段,如今拼盡全力想要把它們補齊。阿寶總是說你怎么這么不關(guān)心我,連我這個這個你都不知道,我跟你說上次我考砸了好想來找你啊,我去找周庭白他跟我說讓我下回用點心一定能考好,我真想跟他說別給我來這個風涼話,他如果能陪陪我,陪我像現(xiàn)在這樣大吃一頓也好啊。
鐘暗沒有她那么瘋,他仍然清醒地守著她,看她癡笑,看她發(fā)傻,看她眼眶泛出淺淺淚花。他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她了。她后來非要點啤酒,卻毫無酒量喝了兩口就站不穩(wěn),迷迷糊糊甚至看不清他的臉,拉著他說周庭白我想吃爆米花,你去給我買好嗎。他想了想說,要不我陪你去看電影吧,她樂顛顛地說好啊,電影院門口就有賣爆米花。
他結(jié)了賬,扶著她往電影院的方向,她掙脫他拽著自己胳膊的手,然后握住他的手掌,臉上帶著再美好不過的笑。鐘暗感覺自己手心都些出汗,他沒有掙開。他們?nèi)タ戳艘粓鱿氩黄饋砻值碾娪?,入場的時候已經(jīng)放了一小半,她心滿意足地一顆接一顆往最里塞爆米花,他沒看電影,只是在黑暗中靜靜望著她的側(cè)臉。
他湊過去問她夠吃嗎,口渴嗎,要不我?guī)湍闳ベI冷飲吧。她一下子拉住他,說你是要走了嗎,你別走,周庭白你別去北京行嗎,我求求你了。只要你別走,你讓我怎么樣我都聽你的話。話還沒說完已經(jīng)抑制不住地哭了。鐘暗的袖口被她死命拽住,他蹲下來,安慰她說我不走了,你放心吧。然后用衣袖幫她擦眼淚。
她溫順地把頭靠在他懷里,不再言語,輕微的哭聲卻蓋過電影里人物的對話。他一下一下拍她的背,哄著她。
盡管她把自己當成別人,但他從來不曾與她這么貼近,實在舍不得推開她。
直到電影散場,他送她回家,她不肯打車,孩子氣不管不顧地說要和他一起徒步,走到時間的盡頭,世界的盡頭去。凌晨三四點的街頭,昏暗的路燈下,很少有行人或車子經(jīng)過,他拉著她的手,好像真的每走一步,就要心跳超過一百下。
她隔天酒醒,根本不記得發(fā)生了什么,當然就更加不會記得,他送她到家樓下,她還醉著堅持說你別走好嗎,他敲她的頭說你醒醒,我不能送你進去了,不然肯定被你爸媽抓進去上大課。她仍然不依不饒,似乎什么都聽不進去,他又耐心跟她解釋說,阿寶,我是鐘暗啊,你看清楚,你乖乖回去睡一覺,我也要回去了……
她忽然踮起腳,環(huán)著他的脖子,湊上前輕飄飄地親了他一下。
你不能騙我,你說不會走的,那我回家啦。她說完蹦蹦跳跳地去敲自己家的門,他躲到墻角看她的背影飛快閃進屋里不見,想到方才蜻蜓點水的親吻,他多想抱她一下,對她說,其實沒有什么沈薇,其實我一直在騙你,其實,我喜歡的是你。
不舍得她沒人說話
有時一句沒說出口的告白,倒不是錯過了什么機會,而無法冠冕堂皇。只是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就算那晚他把一切告訴她,她清醒過來,還是會忘記應過的話。
或許這就是命運的推手給他的回答。鐘暗后來又接到她的短信,即使是字里行間也能感覺到她有多興奮,她說周庭白跟她保證每個月會回來看她,她很有信心一定能戰(zhàn)勝中國鐵路局戰(zhàn)勝百度地圖戰(zhàn)勝時間戰(zhàn)勝愛情。鐘暗給她回了一個“嗯!我看好你”,緊接著又收到她的下一句。
“但是我可能沒辦法再見你了,你會怪我嗎?!彼膬?nèi)容言簡意賅,他想起那個晚上她大吼著沖他說,我心虛啊!
那時候她掙扎著用力的表情,他實際已經(jīng)明白癡戀的定義。
他給她回了短信。
再后來他真的沒有再找她,雖然偶爾上網(wǎng),看到她在空間更新的片語只言,猜測她過得好嗎。但他到底不曾打擾她。
直到三年后的雪天,以前的老同學來看學校他,和他說起周庭白,對方說你還不知道嗎,不過聽說阿寶也不知道,周庭白跟我們說他在北京早找好了實習工作,一畢業(yè)就能轉(zhuǎn)正入職,聽說備胎也早有了,其實我們都覺得那根本不算備胎,每天見面的哪能跟備字扯上什么關(guān)系啊,阿寶那才是名副其實的備胎好嗎。
鐘暗聽得一愣一愣,想起來什么似的問道,不是聽說他每個月都回來看阿寶嗎,車費也挺貴的吧他要是不喜歡阿寶了哪能舍得啊。
你聽誰說的,對方訝異地挑了一下眉毛,明明是阿寶每個月千里迢迢跑去北京看他,他還用這個跟我們炫耀半天好嗎,說阿寶對他這么掏心掏肺他真舍不得告訴她……
男生后面還說了什么鐘暗記不清了,他只在這一刻特別地后悔,后悔自己這將近三年的時間都真的沒有主動去打擾過她。而她,她怎么那么傻,為了這樣的男生堅持著承諾的話。
隔天一大早送走了老同學,鐘暗終于忍不住給阿寶發(fā)了短信。他和她從來都在一座城市里面,賞同一場雪,看相同的煙花。他當初騙她說沈薇也考來長沙,無非找個借口留下,不舍她孤單,不舍她沒人說話。
大雪那天他來找她,她還欲言又止問他沈薇不會不高興嗎。他到底不敢同她說實話,更害怕實話會嚇跑她。他說我還沒告訴她,你還是先擔心你這一身衣服吧。他陪她回到她住的地方,在樓下等她換了衣服洗好頭發(fā),他似乎又回到很久前,上學的路上,他也是這樣站得筆挺,安靜等她。
把你的失落變成我的難過
這次見面阿寶似乎對沈薇的事特別感興趣,總能把話題扯到這上面。鐘暗皺著眉頭一一吃力地回答,直到阿寶吐槽說最近好窮啊都沒有錢買好吃的。鐘暗自然而然地接話說你怎么搞的啊。
阿寶定定地看著他,我不敢告訴你。
鐘暗一下子預感到她即將要說的話,但他仍然不敢先提。阿寶的眼光沒焦點地落在遠方,她說,其實我很久沒見到周庭白了。
這和你沒錢買零食有什么關(guān)嗎。他小心翼翼地試探。
當然有關(guān),我每過半個月就會坐車去北京一趟,鐘暗你知道嗎,長沙去北京的硬座要十幾個小時,我有好幾次下車之后都扶著墻吐得昏天黑地。但他甚至不愿意見我,有時候說實習實在太忙,走不開。我也會妥協(xié)說讓他告訴我地址,我直接找過去,但他又說擔心我,讓我先找地方住。阿寶說著有些哽咽,我找地方住,我找什么地方住,北京的酒店多貴他不清楚嗎,可是到第二天他還是抽不出時間來,我只好一個人又回來。這么多年了,我從來沒有逼過他,鐘暗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害怕,我怕我只要說出一句緊逼的話,就要永遠地失去他。
她說這些時,踩脫了腳上的鞋,把自己陷進咖啡館的柔軟沙發(fā)。阿寶堅持說這家中西餐廳有特別好吃的蒜香牛肉,咖啡也挺不錯,她說我好窮啊你帶我來吃一頓好的吧。鐘暗看著她拼命忍住眼淚的表情,他多想坐過去,到她身邊,抱一抱她。
他想跟她說,你還有我啊。
可還來不及開口,她又想要故意叉開話題一般提到了沈薇,說你要給她打個電話說一聲嗎,我怕耽誤你太久。
他想了一下,戲要演全套,就說好吧,我發(fā)個短信就行了。
阿寶便黯然地低下頭,很小聲地說,你是不是很想笑我,笑我活得沒有一點自我。鐘暗說你哪有我好笑,沈薇她們學校有個學弟在追她,她還堅持跟我說他們是好朋友。就連我生氣跟她說分手,她都一點不在乎。你不覺得我比你慘多了嗎。
阿寶真的信了,擺出一定要好好安慰他的架勢,她說了好多,問題也事無巨細,就像在安慰著同病相憐的自己。鐘暗裝得雖然吃力,但看到她總算把注意力從周庭白身上轉(zhuǎn)移,倒也覺得很值。
世間哪兒來那樣多的訣別
晚上阿寶非要拉著他續(xù)攤,果然又是剛一杯下肚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他拉著她說你別借機撒酒瘋欺騙自己了,她似乎被看穿一樣非要繼續(xù)喝。他狠狠拽住她的胳膊不肯松,像多年前她死命拉著他的衣袖那樣用盡力氣,那一刻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怎么他分明退出,她卻得不到幸福。他控制不住地沖她大吼,說你既然這么難過就去找他說清楚啊,還會有比現(xiàn)在更糟糕的結(jié)果嗎。
她哭哭啼啼卻明顯還意識清醒,說當然有啊,他會和我分手啊……鐘暗其實他已經(jīng)和我說讓我考慮一下分手的事情了,他說他以后不會回來,還說我就算去了北京也找不到工作。但是我不想面對,你知道嗎,我不想面對他的冷漠,他讓我覺得好可怕,可我又很想很想用力抓住他。
她說著用力抱住他,把頭放到他懷里亂蹭,眼淚鼻涕全部擦到他的白襯衣上。然后她忽然說,我還從來沒見過沈薇吧。
他一愣,整個人明顯心虛得神經(jīng)緊張。她說我是不是沒有猜錯。
那年她對他說可能沒辦法再與他見面,她問他你會怪我嗎,他回短信說我不會啊,要是沈薇讓我不要見你我肯定也會聽她的話,所以你別自責了放心吧。
從此她再也沒有來找他。
也不止是他有什么老同學啊,阿寶后來和人說起鐘暗,才知道他一直在騙她。她今天問了他太多細節(jié),他竟然都小心翼翼生怕答錯,她怎么還會不懂得。
他不吭聲,她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這么多年她再笨也都學會裝傻,但今天竟然對他挑明了真話。似乎這一刻就連周庭白的事情都變得好遙遠,她只想知道怎么做,才能抹掉她口無遮攔的話。
她還想拉著他,散步回家。
還想問問他,能不能幫她去跟周庭白說說好話。
可惜這一刻,他的身份再回不到十年前的竹馬。她害怕地捂住臉,良久只說出最無力的話。
對不起。她不敢看他。
鐘暗仍然沒有說話,但他走到她身旁,扶起她,伸出手指了指遠方,示意她,我送你回家。街燈下,他走得很慢,就好像過了今晚,他再也找不出理由見見她。
他又想起她從前說過的話。
她說:“但是我可能沒辦法再見你了,你會怪我嗎。”
還有曾經(jīng)哭著對他喊話的那句“我心虛啊”。
雪仍在下,落在他的睫毛,她的臉頰。他駐足在等過她無數(shù)次的6號樓下,和她揮手再見,她小聲說,那我先進去啦。
世間哪來那樣多的訣別,多的只是這樣的無疾而終。
編輯/寧為玉